随后到了第七局。
刚才滑垒的冲撞还让我的脸颊侧面隐隐作痛,我揉了揉脸,然后把帽子扶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了拉衣领,用脚在投手板上蹭了一圈。一切动作做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顿时清爽不少,状态也回来了。
对方肯定认为我刚才滑入本垒很激烈,投球多少会被影响吧……
嘛,御幸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利用这个和对方一决胜负。
对着第四棒,上来就是内角高的直球,对方是左打,应该能把我的球路看的很清楚。
我可以投坏一点没问题……!
“彭!”
“坏球!”
果然没有出棒,看来对方是想等等看我的情况。
第二球是外角低的直球,投到打者最不想打的角落去!
我扶正帽檐,将原本会做的动作都做完一遍。
然后抬腿,深呼吸,吐气,踏步——猛地转身甩手腕,把球扔了出去。
“彭!”
“好球!”
对方的胳膊完全没动,看来不想瞄准那个地方……外角低,贴着好球带边缘,那是任何打者都讨厌的地方。
要伸手够,而且很少用到腰的力量,很不容易打出长打。
第三球同样的地方,还是直球,贴着边缘!
糟糕……糟糕……
感觉今天的状态真是出奇的好……为什么?
不是很用力,球速就能出来了。
“挥空!三振——!!”
裁判似乎是激动起来了一样,我第一次觉得从指尖飞出去的球有了生命。
原本,我觉得变速球缓慢、停滞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诡异,但是现在却有了另外的感觉。
它之所以给我这种感觉,是因为它旋转的转数很少,像是在一个飞快流逝的时间中减速,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样。
御幸的手套能让它发出很好听的声音,我的心情,还有因为御幸引导而火大的感觉,统统都被手套接住了。
眼前好像有了一扇门,我推开,上面是一个更加辉煌的舞台。
欢呼的人群,移动的摄像机,闪光灯,电视屏幕,还有我的名字。
“挥空三振!打者出局!!”
“见送!打者出局!!”
“攻守交换。”主审出手示意。
我吹了吹指尖的灰,把歪掉的帽子扶正,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转身朝休息区走了过去。
“投的漂亮!”
“你这家伙!居然——居然连续三振,三上三下!!”
“混蛋!你这家伙——!!”
摘掉帽子,我擦了一下脸上的汗。
“早见,你的左眼旁边完全肿起来了。”克里斯前辈突然掰正我的脸,“刚才撞到的吗?”
“被稻实的那个捕手肩膀蹭了一下。”我慢慢地揉了揉脸,“别的倒没什么,我转身卸力了。”
“给你。”一个替补队员坂井一郎递给我一袋子冰块,“冰敷一下脸。”
“谢谢!”冰块凉凉的真舒服,这大热天真是救了我一命了,“呼啊~好爽——好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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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并没有随之而改变,成宫鸣的登场,瞬间使局面僵持了起来。
“好球——!打者出局!!!”
随着七局下半最后一个登场的打者被三振,青道进攻的步伐毫无疑问的被他所阻止了。
第八局下半,轮到我的打席。
……这是怎样的一种投球?
有了生命的球一样。
直球的速度很快,我也只能勉强跟上,而他的滑球直接钻到了我的胸口,我欲要出手却忍不住后退。
球打在了球棒的上缘,软弱无力的掉到内野,被游击手拦截后传给一垒手。
这家伙的球……
虽然不能说完全超越了井上,但是他的变化球的变化幅度……!!
这家伙一定有着修长的手指和柔软的手臂,否则不会投出这么有尾劲而且还变化幅度如此犀利的变化球来。
连一个横向移动的滑球都能给人下坠的错觉,这样惊人的天赋,他是毫无疑问的棒球天才。
而最关键的是,他磨练出了能使变化球更有效的快速直球。
没有站上打席之前,我都很难想象他的球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就连东前辈也打不中球心,让球变成了右外野的高飞球。
不知道是被挑起了好胜心,还是心理的执着,我变得从来没有过的冷静。
双方开始了僵持,一直到最后。
可恶,可恶,可恶……难道我们就这样输了吗……可恶……
输……
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小早川的脸,他那张苦笑的脸,还有匍匐在地面痛哭的身影。
我从来没想过会输。
万一我变成他那个样子怎么办……
“加油啊!不要放弃啊!”
“看准了打啊!!结城!!”
“不要停啊!看得很准,看得很准!!”
“加油啊,结城——!!!”
九局下半,两出局,垒上无人。球数两好两坏。3-4,一分落后。
就要输了吗,不会的吧,不会……
“结城!!打中啊!!”站在打击区的东清国抓着球棒喊的破嗓子。
“邦!”
球棒击中球的声音。
“落地啊——给我落地啊!!!”
休息区已经疯狂了起来,所有人都声音嘶哑的叫着。
还有一个出局,还有一个出局,还有一个出局——
中坚手向前跑了两步,举起了手套。
“落地啊——!!!”
“啪”的一声,小球掉入手套。
“出局!比赛结束!”裁判喊道,“双方列队!!”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中外野的方向。
结城哲也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突然跪倒在地上,手肘支着肩膀。
“啊啊啊啊——!!!”东清国站在原地哭出了声,“不要啊……不要……”
周围瞬间弥漫起一股忧伤的气氛,而休息区的对面,稻实的众人冲了出来,欢呼,击掌,所有人都揉着成宫鸣的脑袋。
输了……?
好奇怪,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很奇怪,这里的气氛很奇怪。
“……列队了。”片冈监督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明这么拼命的训练,明明比谁都努力的训练,明明一路顺利的赢上来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输?
眼前的大门关闭了,一切喧嚣突然离我远去,我的内心突然一片空旷,就像是被彻底丢到了无人的荒原。
明明状态正好的。
指尖的感觉,呼吸的频率,热起来的肩膀……我的状态正好,突然就不能再投下去了,不能再站在那个投手丘投下去了?
“列队吧。”御幸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朝球场的中线拉了过去。
“敬礼!”主审喊道。
双方迅速弯腰鞠躬。
“多谢指教!”
我的嘴动了动,没有出声。
三个月拼命训练是为了什么?或者说,这些家伙们两年训练是为了什么?
我麻木的伸手和对方的选手对握,点头,目光飘忽到了另外的地方,木木的看着成宫鸣。
他注意到我,扭头朝我走了过来,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用脑门狠狠地顶住我的脑门。
“我不会输的!早见!我会比你先去那个舞台!”
哎这家伙,赢了球还蹬鼻子上脸了?
“放手。”我把手从他手里拔出来,“摸什么摸,一身臭汗。”
“你说什么?!”他青筋直跳,要伸手揪住我的衣领。
“我说你别摸来摸去的,”我瞪着他,“我跟你不熟。反正将来也是手下败将没必要认识吧?”
“呵呵……那你就尽管来啊。”他松开我,后退了两步,“你可以试试看。”
我转身扭头就走,快速的朝着休息区跑了过去。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嚣张得意的家伙。
混蛋,该死的,为什么我们会输啊……
他不过就是捡了个便宜,运气好罢了,现在算什么啊?
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我伸手擦额头的汗,顺便把莫名其妙的眼泪擦掉。
国中那是技不如人,这回是发挥超常结果死的不明不白。
我从来不觉得别人都是没有努力过的,也不觉得成宫鸣随随便便就可以凭着天赋做到现在这样。
但是……但是,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那种瞧不起任何人的不可一世的表情,凭什么他能露出那样的表情?
混蛋。
“抱歉。”
有人揽住了我的肩膀。
“嗝!”我打了一个大嗝,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你很好了,是我们最后……是我们最后没有……没有……”
前辈的哭声在耳边响着,我觉得被抓住的肩膀从未有过的沉重。
【不要……不要……不要啊……】
东清国的哭声,一直在耳边重复着。
【不要……】
都说了这胖子哭起来,比任何人都令人震撼了。
曾在脑海里想象过,却没想到居然会变成现实。
我怔了很久,才缓缓的把背包背在身上。
这么拼命努力,又没有什么回报,难道目标是甲子园……就非得这样吗?
到底有什么错了,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仅仅是一个高中生棒球联赛就这么让人痛苦?
我跟着大部队离开选手通道,外面围了不少观众。
“不要哭啊!东!你表现的很好了啊!”
“没关系的结城,明年加油啊,我还会来看的,一定给你们应援啊!”
“你们已经很棒了,明年一定要赢啊,结城!伊佐敷!!”
我看见母亲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看着我。
她朝我走了过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比我还要矮小和瘦弱的身子,但是那双眼睛凌厉起来令人害怕。
“秋明。”她张口叫我,是中文。
“妈……”
“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她仰头看着我,“补习班呢?”
“哪有什么补习班……”我把视线移到一边。
“罗秋明!!妈妈把你送到日本是让你干嘛的你全忘了吗?!”她生气的说道,“你为什么要对妈妈说谎?!”
“因为你不让我打球,你肯定不让我训练的!!”我忍不住音调上扬。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我心虚的把眼睛移开:“……我,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们输了,我很难受。”
她还是瞪着眼睛看着我。
“早……见?监督让我叫你一下……”这时,御幸走了过来,伸手扯了扯我的胳膊。
我和母亲对视着,我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脸,突然就发现这个女人熟悉又陌生。
小时候我从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要面对她我永远就是低着头的。她的声音很可怕,很严厉,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她布置的作业就会被她严厉的训斥,被骂的一文不值。
“秋明,妈妈对你太失望了。你难道就不知道长大了该对自己负责吗?”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妈妈平时那么忙,从北京飞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和妈妈说话的?”
“你……你懂什么……你才不懂!你才不懂我们输了有多难受啊!”我生气的甩开御幸的胳膊,被无辜牵连的御幸后退了一步诧异的看着我们俩,“我为什么要打球,你才不明白!反正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会说打什么球,还不好好学习,学坏了什么的!”
“我是不懂!就是高中生之间的比赛,输了有什么好哭的?!打这个对你将来有一点好处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妈妈生气的说道,“就因为输了个比赛就对我大嚷大叫的,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是……是你说话不讲理。”我被她提高的音调吓了一跳。
这女人真是够了,平时不怎么管,凶得像母老虎,自以为是,对别人指手画脚的……随随便便就把我丢日本了,她既然这么做了还来对我管东管西的,有完没完了?!
“够了,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那是你同学吧,你先回学校,回头我去学校谈。”母亲抱着手臂叹了口气,一脸不耐烦的看着我,“别总是打棒球了,沉浸在这个里面都拔不出来。妈妈不是不允许你打,你要注意适度,学会自己控制自己。”
“……我哪有沉浸在里面拔不出来……”我哼了一声,伸手揪着御幸朝停车场走去,“总之,我要打球,你别管了。”
母亲没回应我,过了一会我扭头,发现她看着我,表情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要紧吧,你好像和她吵得相当厉害啊。”御幸甩开被我揪住的胳膊,跟在我旁边。
“她觉得我打棒球影响学习,沉迷在棒球运动里堕落了。呵呵,和她说不通。”我恨恨的咬着牙,“她懂什么啊,她懂什么……我可不是打着玩的,我要去甲子园啊!”
御幸愣了一下,侧头看我。
“我说你,居然说你想去甲子园啊。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还是说只是为了交朋友什么的……”
“御幸!!!”我大叫一声,握住御幸的双手放在眼前。
“你你你,你小声点,你抓着我的手干嘛啊你。”御幸一头黑线的看着我。
“我……不懂。不懂到底差在哪了,我不懂为什么要输……”我抓住御幸的手来回的晃着,“我决定了,我要好好打球,我要去甲子园,我要全国制霸,你能不能帮我?”
御幸嘴角抽搐,动了动手腕,拔不出。
“御幸——!!!”
“好了好了……别激动……先松手……”
“御幸!御幸——!御幸!御幸!!!御幸!!!”
“哎,监督在等我们俩呢。”
“御幸!!御幸一也!!”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
“早见别激动!先去上车行不行!你让前辈等着你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