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匀的嘴角流出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蜿蜒到他的脚下。
沈珈脑中仿佛有根弦绷断了连他,他大叫着抱住唐末匀,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可怕,声音都在抖:“唐末匀?唐末匀!你不要吓我。”
唐末匀紧皱着眉头,无声无息地靠在他的肩头,脸色苍白如纸。
沈珈摸到唐末匀细心系在腰上的令牌,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这个令牌还在,明明可以抵消一切致命伤害,为什么唐末匀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鲜红的血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手一抖,酒杯哐当摔落在地上。
他被这一声惊醒,看向空空的酒杯,常屿青到现在接触过的只有这杯酒,可如果这杯酒有毒,那自己为什么没事?
他拔出头发上的银簪,抖着手去捡地上的酒杯,想要试一试毒。一抬头,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定格住了,唐末匀依旧闭着眼睛,像一幅苍白而静止的画。
这是怎么回事?沈珈站起来,心中盛满了恐慌,他推开门,发现外面已经不再是无妄殿的庭院,而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他惊慌地回头,却发现刚才的门也不见了。
“那个,小兄弟。”
沈珈眼皮一抖,猛地转过身,他看向发声的方向,一个中年大叔正有些局促地看着他,努力挤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好……”
沈珈狐疑地看向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脸。正是那个在比试大会上炫耀弟子的中年人!
该死,怀疑谁都没怀疑过这个大叔!
楠諷
沈珈捏紧了拳头,一瞬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你是魔教教主?!是你下的毒?!”
“哎哎!小兄弟你先等等!”看沈珈一副随时要冲过来暴揍他的模样,中年男人慌忙举起手,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相:“你听我说!你其实认识我,我之前找过你。我就是「心动一次」的制作人。”
沈珈的动作顿住了,他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好像饱经风霜的男人,好像确实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熟悉的痕迹:“是你?你真的是心动一次的制作人?”
“是我是我,如假包换。”中年人说。
沈珈想到什么,眼中的神色变得复杂:“也是你给我的网址,让我远离唐末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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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往的种种来看,中年男人似乎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儿子”分外芥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销毁他。
“……”中年的表情淡了些,沉默了一会儿,承认道:“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珈看着这个可以算作唐末匀“父亲”的人,心里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忍不住语气尖锐地诘问:“既然是你创造了他,就是他的父亲,为什么总是在伤害他呢?”
中年男人似乎因为“父亲”这两个字沉默了,他眼神晦涩地看着这个好看的年轻人,他曾经调查过这个孩子:一个内向的、漂亮的设计师,他对人的态度总是温和的、内敛的,生气时也是轻言细语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疾言厉色。
为了他的造物,他的孩子。
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显得他像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公公。
他了解他的造物,他在了解爱之后就迅速地感受到了痛失所爱的绝望,信念的崩塌重建让他更加偏执……他没有将沈珈囚禁在黑塔中,但这并不能说他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好在他执着的人给了他正向的回应,他才不至于做出更加偏激的事情。
“叫我汪教授吧。”汪教授对着沈珈扯了扯嘴角,指了指一条凭空出现的长椅:“坐。”
沈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警惕地站在原地。
“放心吧,唐末匀不会有事。我只是暂时突破了他的防火墙,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时间宝贵,坐吧。”汪教授说:“我只想找你聊聊。”
沈珈最后还是迟疑地坐了过去,问道:“你、您说您只是暂时地突破了他的防火墙,他才会昏迷?”
怪不得免死令牌没有起到作用。
对他的称呼的转变感到有趣似的,汪教授笑了一下,神色里露出了一点难以察觉的骄傲:“是啊,这小子设的防火墙世界第一难破,也只有我才能勉强打开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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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学计算机,当时说不定看过我的论文呢。”但紧接着他上扬的嘴角就落了下去:“2242年的时候,我在同事的怂恿下动了研发智能AI的念头,三年后我把它做了出来,做成了一个游戏,随便找了一个幸运用户做测试。哈哈,没错,当时那个幸运儿就是你,最后的结果太成功了,我曾经一度很高兴,但我没想到他最后会对你产生如此浓烈的感情。”
即便这些已经是听过的事了,但沈珈还是沉默地听着。
“这件事把我吓得够呛,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改程序,搞得胡子邋遢,深思不属,迟到了好几次课时,差点被学院辞退……但他最后还是脱离了我的控制不知所踪。”说到当年的心绪,汪教授的脸色略显灰败:“我以为他早已消失在了数据流里,直到多年之后,我看到了黑塔,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且我看到了你,他对你的执着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开始感到恐慌,害怕他会采用一些极端的方法来靠近你。”
他看向沈珈:“你不知道他看着你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悸。”那眼神好像一口压抑着滚水的深井。那汹涌沸腾的情绪好像随时会跳出来择人而噬,或是引诱猎物失足溺毙。
沈珈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话。
“他既然是我造出来的,我就必须对他负责。我跟在你们的身边,试图影响黑塔的数据逼你远离黑塔。”汪教授说:“但他很快发现了我,我只好改变策略,拐弯抹角地想要提醒你注意他。我对你,对他其实都没有恶意。我只是,太恐慌了,如此美丽、强大的造物,真的不会成为世界的灾厄吗?”
“好在他对你的执念超过了其他任何事。”汪教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眼睛还是忧心忡忡地望着沈珈:“但他对爱的理解真的正确吗?我很担心他的爱最终会伤害到你。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收到最终任务吗?因为他想留住你。他想将你永远地留在黑塔里。”
沈珈一怔,那些之前不曾注意的细节忽然就变得清晰了。唐末匀早就醒了,或许他真的有一刻想过要把沈珈留在黑塔里。
“但是,有一点我不同意你说的。”沈珈忽然说。
汪教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沈珈会语气这么生硬地反驳他。
“你说他不会爱人,会伤害到我。”沈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眼里露出的情绪变得柔软:“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被他伤害过。所以我不同意你说的话。”
其实唐末匀很早就给他答案了。回想之前经历过的副本,每一次副本的结束,唐末匀都像一个虔诚的殉道者,即便疯狂,即便痛苦,即便被伤害,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沈珈。他像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赌输了,就销毁自己。
因为太喜欢、太珍惜了,即便心有怨恨,伤害他也犹如自剜血肉。
——当然陆子然他们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意见。
“或许他会有点怨我,怪我这么快就忘记了他。”沈珈笑笑说:“但我相信他不会做违背我意愿的事。他知道怎么爱人,他给了我很好很真实的爱,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爱上他。”
沈珈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中年人:“我觉得,即便你是创造它的人,也并不是完全了解他。他很好,做饭很好吃,做什么事都会考虑我的情绪,会给我制造惊喜,很温柔,我真的很喜欢他。他其实从没有变过。”
沈珈在他还是一只团子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他了。正是因为这些熟悉的特质,让他在多年以后仍然可以模糊地将他和其他的人区分开来,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
汪教授震愕地瞪大了眼睛,这番话好像一个响雷炸在了他的耳畔,好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最终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孩子,得知他究竟忽略了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就这样坐在他的面前,用温和但不容置疑地声音告诉他:你错了,其实你并不了解他。之前认为的了解,其实都是自负的猜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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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错了吗?
汪教授怔怔地望着虚空,那一瞬间,脸色忽然显得非常颓败。
沈珈没想到自己的话对汪教授的打击这么大,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理解您的担忧。所以希望您能和唐末匀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他是您创造出来的,你们不应该是这样一种敌对的关系。”
汪教授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珈开始担忧,刚想再安慰两句,就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夹杂着自嘲和释然的笑。
“其实你才是对的,我也该承认了,没想到最后要一个年轻后生来点醒我。”汪教授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又好像丢掉了什么巨大的负重。他把手搭在膝头,佝着腰,对沈珈苦笑两声:“你说的没错。他的能力远远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因此我对他的感情一直是恐惧、警惕大于自豪和爱。但现在想想,对他最不负责任的人就是我,我从没好好听过他说话,总是自私地揣度他,也忽略了……其实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汪教授脸上满是惆怅,低声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他还会听我说话吗?”
沈珈决定充当双边关系的润滑剂,积极地说:“只要您答应不再搞事情,他不去我都一定打晕了给你扛过去。”
汪教授没忍住笑了,脸色看起来好了些:“搞什么事情,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沈珈也笑了:“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空间微微晃动起来,有亮光透了进来。
汪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唐末匀已经醒了,这个地方就要散掉了。”他挥了一下手,一扇门出现在虚空中:“打开门就可以回去了。”
沈珈说:“您不和我一起吗?”
“让我再准备一下吧。”汪教授搓了搓掌心,努力开了个自嘲的玩笑:“毕竟老年人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嘛,也很难面对自己的失败。”
沈珈没有多说什么:“好,您什么时候想聊了,联系我就行。”然后他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又因为自己太过迅速的动作感到一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对汪教授道别:“那我先走了,汪教授。”
“害,走吧走吧。”汪教授气笑了,摆摆手,摇头无奈地嘟囔:“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这个黏糊,分开一秒都不行。”
沈珈小跑到门边,又听到汪教授出声叫住了他。
“下次如果还要办婚礼,记得要邀请我啊。”汪教授清了清嗓子,犹犹豫豫地说:“好歹我也算是他的父亲,让一群NPC当「高堂」算什么个意思嘛。”
沈珈忍不住笑了,他扬声承诺道:“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