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纸人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她低着头,黑色的眼圈都泅开了一圈水渍，整张纸看上去都恹答答的。
沈珈没有看见宋青禾，再一看纸人萎靡的样子,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意外之余却也觉得合乎情理。对宋青禾来说,再多苦痛大概也麻木了，他只想干干净净、了无牵挂地离开。
红衣纸人拖沓着腿来到杨媚身前,半晌，对她伸出手,仰着头用一张晕开墨水的恐怖纸脸道：“你现在是我的主人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有一股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和那张诡异的脸放在一起,就有种违和的惊悚感。
杨媚一张脸上仍然古井无波，仿佛对那张恐怖的脸视若无睹，她从仓库里取出一个比项链粗一点的东西，戴在了纸人的颈脖上,那项链就像是定海神针，将纸人缥缈的形体固定住了，与此同时，她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杨媚。
这是一个单向关系道具。
“以后你就是我的纸人了。”杨媚打量了她一下：“你想换个身体吗？”
纸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以前她确实急迫地想要换一个躯壳,因为这个纸做的躯壳实在是太不方便、也太脆弱了,还很不好看。
但现在她却不那么想了。
她声音很小地说：“这是少爷给我做的……”所以她想留住它。
虽然她知道，现在所有的一切她都不能做主了,这样简单的诉求可能也会被驳回。
但没想到新的主人居然没怎么考虑就点了点头：“你可以留着这身壳子。不过我还是会给你换一个，战斗的时候用。”
纸人眼睛一亮,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不敢再得寸进尺地要求更多，便连忙点头：“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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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又别别扭扭地说：“谢谢你。”
杨媚没说什么，只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一挥手，纸人就化作一道信息流，被收进了仓库里。
钟楼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再次闭上，“轰隆一声”所有关于这座钟楼的一切都永远地被封锁在了里面。
沈珈盯着越来越远的光点，心里想被刺了一下，如果团子也是这样长大，那么会不会最后也会选择这样的离开？
他这么想着，心脏处就悄无声息地蔓延上一点微末的涩意，一直涌到了舌根才被他品尝出来，他顶了顶腮帮，耳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哥哥，你在看什么？”
沈珈侧过头，唐生站在他身边，黑色的眼珠正望着他，见他有些走神，就又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沈珈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摇了下头：“没什么。”
唐生便对着他笑了一下，他自然而然地搭着沈珈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然后没头没脑地说：“……哥哥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温柔什么？
沈珈想要让他说清楚一点，唐生一已经转移了话题：“哥哥的直播怎么样？”
沈珈盯着唐生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垂眼翻出手机，手机屏幕上仍然在直播，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了五千。
屏幕右边的聊天室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新信息一条一条地刷出来。沈珈没怎么接触过直播这个东西，很随意地看了两眼他们聊天的内容。
“艹，这真的假的啊？我真的被前面那两具焦尸吓到了，嘴里的烤肠瞬间就不香了……”
“哈哈哈哈，我就边吃红烧肉边看的直播，还挺香……主要是主播颜值过高，很下饭，他队里的几个人颜值都挺高的诶嘿。话说这真的不是演的吗？有看出ps的痕迹吗？”
“卧槽，这人偶也好好看啊！前几天斥巨资买的娃瞬间不好看了。”
“回上面的勇士，没感觉到有p图的痕迹。颜值确实高。”
沈珈略无语，可能是因为隔着屏幕，观众的害怕之情都降了一个度，注意点全都跑偏到了喜马拉雅山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博主和他们队的那个黑衣小哥有点猫腻啊？”
他们一行人里穿黑衣服的只有唐生，沈珈看到这句话，目光微凝。
很快话题又随着这句话偏移到了另一个古怪的方向。
“我也想这么说，总感觉好多细节都暗搓搓的，主播胆子看上去不太大，每次看到黑衣小哥都会下意识地放松下来，黑衣小哥的视线总是落在主播身上……这俩怕不是一对啊？”
“同意，但看上去好像又不太一样，可能是在互相试探的阶段？还怪甜的，耶嘿。要是一对的话我保证支持。”
“主播、黑衣小哥、白发人偶之间看起来怎么这么微妙？有谁跟我的想法一样吗？”
“有三角狗血那味儿了……啊！我有点儿想站一会儿站白发人偶了，他点在主播眼睛上那一下有点宠！”
“呜呜呜呜呜……这一对破产了，白发人偶死了，他怎么就死了？？”
“……”沈珈已经无力吐
ЙáΝＦ
槽，这群人究竟是在看恐怖直播，还是在看买股狗血剧？
但顺着他们的描述，那些和唐生相处的细节又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他和唐生在一起，或者说和唐末匀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算他感觉到了种种不对劲，或近或远的试探，警告或者预感，他也没有想过远离，毕竟他离自己想要的真相就那么近了，像一头栽进沟里不回头的莽夫，清醒地沉沦。
他余光里瞥见唐生朝他的方向歪了一下头，想也不想就直接退出了直播，锁上手机屏幕扔进了兜里：“就还行，五千多人看吧。你呢？”
放回手机他才想到，他们都是有直播这个要求的，不知道唐生的直播间里会是什么情况，观众会说些什么，如果他们也像自己的观众一样心大且思维异于常人的话，那他动作就算是白做了，还显得相当欲盖弥彰……
唐生果然翘起一边嘴角，回答道：“嗯，我也还行，和你差不多吧。”
“……”沈珈心里啧了一声，抓了抓耳朵。
之前追赶他们、将他们逼至钟楼的血水已经褪去，地面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前方的林子里冒出一点烟火，白烟袅袅地往上升，一些纸灰随风飘过来，纷纷扬扬。管家就坐在烧纸钱的盆前，望着在火舌的舔舐下渐渐化为灰烬的黄白纸钱，整个人像是凭空老了十几岁，透着将行就木的腐朽气息。
但他也格外的放松，仿佛一个一直紧绷的弹簧，突然松开，那种黏着在他身上的疲态就一股脑地被释放了出来。
听见靠近的足音，他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却没有什么反应。
沈珈看见了那盆纸钱，就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些没有燃尽的纸灰，当时他好奇是谁烧的，唐生跟他说迟早会知道的。
沈珈盯着他望了一会儿，突然试探地发问：“阿远？”
听到这个名字，一动不动的老人突然双目一睁，看向沈珈，眼中刹那间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感。有震愕、迷茫，也有一丝怀念，这个名字在长久的时间里对他而言是就是一个挣脱不开束缚，回忆和这座房子都捆绑着他，让他无处可去。
但现在他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河流干涸，春去秋来，山川变动，久到曾经知道这个名字的、这么叫他的人早都已经化为灰飞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纸盆前直起身，仿佛把胸腔里积攒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口气吐出来了，他呵笑了一声：“给你们猜出来了。没错，我就是阿远。”
他仍然坐在哪里没有动，感慨地望着这群年轻人，视线又好像穿过了他们，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都忘记了是谁把我卖来这里，反正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差不多就是我的家了。”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的手了，掌心干燥而粗糙，生着褶皱和茧。
“直到后来这里越来越压抑，夫人疑神疑鬼，整天请道士和尚来家里做法驱散阴气，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她愈发疯癫，无端就会狠狠惩罚下属，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杀了老爷在外养的情人。我想跑，可是苦于无处可去，还是留在这里，直到夫人失手勒死少爷，直到那场火——”
他的嗓音变得更加沙哑低抑，细细地颤抖着，仿佛压着一亿吨的石头：“本来不应该会是这样的啊，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么多年我也想了很多，大概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吧，谁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大概只有少爷是无辜的……以前我觉得他不详异样，拼命地想要远离他，后来才发现，鬼神自在人心，过不了自己心的那一关，就永远逃不开这些，他很我们是应该的。”
他说完，就仿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缓缓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破解因果诅咒的方法，但我始终不能靠近钟楼，自然也无法进去，就只能靠你们……一开始我没报多大的期望。”
“总之还是多谢你们，”他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快走吧，诅咒破解了，这房子也要消失了。”
管家快要死了。
这是沈珈看过这么多年剧的直觉，陆子然拉着他往回走，他扭过头，果然见管家闭着眼靠在树干上，歪着脑袋，胸口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小。灰烬上的热浪扭曲了空间，细小的颗粒在热浪里上升，飘得到处都是。
那盆纸钱可能不只是为了宋家的人烧的，也许也是是为他自己烧的。
面板边的倒计时在一点一点减少，唐生伸手拍去沈珈肩上的落叶，忽然对他说：“哥哥，有件事得告诉你，因为最近有些很麻烦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最近都不能陪你玩了。”
怎么这么突然，沈珈睁大眼睛看着他，脱口而出：“什么事情这么麻烦？”
高考不都已经结束了吗？
唐生好像有点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大，眼睛瞪大了一瞬，随即笑了：“是跟我家有关的事情啦，哥哥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解决的。”
沈珈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追根究底，只好点了点头：“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生再次对他笑了笑：“不用太想我哦。那下次见啦哥哥。”
他说完这句话，倒计时也走到了尽头，他瞬间从别墅回到了个人空间。
他在个人空间站了一会儿，因为太容易代入，每次脱离副本他都要缓一下，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才会淡去。
他点开副本报告，首先列在前面的就是积分和经验的结算，加上他之前赚到的，现在已经有了260积分，大概只需要一个副本就足够了。
他充满了干劲，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继续往下翻。
第二页竟然是一段视频，上面写着简短的介绍语：小礼物，一份珍贵的纪念。直播精彩瞬间的记录~@燃羽@唐生@杨媚，还有好几张抓拍的照片。
沈珈有点意外，不过觉得这样的小礼物还真的挺惊喜的，很多副本他们过了就忘了，如果不是在特定的场合就很难想起来，有这样一个纪念在，就好像留下了什么痕迹一样。
直播的视角和他自己经历的肯定是不同的，沈珈出于好奇点开了视频，发现这就是他们直播的内容。
视频里，他看见他自己和一楼的焦尸艰难地周旋完后，又狼狈地躲避成群的恶鬼冲上二楼，和其他的队友会面。
唐生朝他走过来，面上难掩焦急和愤怒。
沈珈瞪着眼睛看着视频里的唐生给他擦药，给他披上衣服，忍不住抠住了掌心——他本来可能觉得没那么夸张，顶多就稍微亲密了一点，但现在一看，就发现，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儿……一点儿不对劲。
沈珈揉了揉眼睛，又开解自己，好像也还好吧……看起来不就是正常互动吗，大概是受直播上那些评论的影响才觉得不对劲吧……
他这么想着，面上颇淡定地关了视频，然后往后翻了一页，耳根却一直发红。
后一页是副本的奖励，他翻开那一页的时候，眼下的血滴标记突然亮了起来，生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来。
他摸了摸那块标记，看到原本空白的页面渐渐生出字来。
罗生门印：能震慑住做出罗生门印的鬼实力之下的所有恶鬼。高级道具
看到“高级道具”这四个字，沈珈眼就忍不住双眼一亮，内心窃喜。没想到宋青禾随手给的标记等级居然这么高，不知道这个副本以后还会不会开启，会不会也有别人得到同样的印记？
说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黑塔里的副本会不会重置，料想应该是会的，只不过没个人的通关方式不同，结果应该也会不同。
下次见面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找周莹问一下，怎么说他也算是一个内部人员了，问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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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沈珈抬头看了一眼选在半空中的时间，发现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他明天还要去上班……虽然说唐末匀允许他按照自己的时间来，但太特立独行当然不好，再说第一天上班他总想和老板和同事都留一个勤快的好印象。
那就不能再按照自己不健康的作息懒懒散散地来了。
他赶紧退出了游戏，迅速地去冲了一个澡，准备规律作息，早睡早起。虽然十一点确实不早了，但对他这个修仙狂徒来说真的是破天荒头一遭。
掀开被子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又折回衣柜前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地躺进了被窝里，等待第二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