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巡逸被吓得不轻,此时正心有余悸地坐在杂物房里,眼巴巴瞧着俞河手忙脚乱给他正骨敷药。
这些日子他衙门义庄两头跑,着实是有些累了,原本他来义庄前心中颇为忐忑。一来毕竟这是义庄,寻常人不会在这种地方久留,二来,此番前来是为了探探俞河此人到底如何。连巡逸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譬如俞河品行恶劣,故意刁难找茬让他为奴为仆行恶事,或者狮子大开口索要大笔钱财,那么他也好早做准备,悄悄离开此地。
非是他不懂感恩,只因此前遭遇不少事情教他明白,若将恩情报在歹人身上,无异于为虎作伥。
因着心存戒备,连巡逸也只是最初提了一句表明来意,并未说诸如“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相报”的誓言。
而俞河知道他身份后,第二日似乎便已忘了此前之事,只当他是衙门新来的差役一般,行事言辞客气疏离。
接着过了好些日子,连巡逸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前来探底的,只知道,自己天天被带着往后山坟地转。
本以为这差事难熬,但每天一去了后山,这时间就如流水飞逝,要不是他扭伤了手,可能连回衙门的事都忘了。
连巡逸这一发呆,眼神便愣愣地盯着俞河。
俞河虽说也替人正过骨包过伤,可到底是不入流的野路子,见连巡逸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的动作看,还以为是他不放心自己的医术,心中烦闷,只得阴沉个脸继续包扎。
待一切拾掇完,两人各自回屋睡下。
夜半,俞河起夜回来路过杂物房,想到连巡逸的伤,不由在门口停了下来,没想到正好听见杂物房里传来了一声响动。好像是有东西嗑在了床板上,然后又是几声响,像是有人拿着什么在敲击。
真是赶巧了,听见这动静,俞河又怎能袖手旁观?只得上前敲门询问。
房内响动停了下来,又安静片刻,连巡逸来开了门。
俞河见他衣着齐整来应门,似乎并未曾睡下,但方才房中并无烛光,不由好奇,可若是这样问,似乎又显得自己一直在从旁偷窥。俞河只得随口问了声,“手还疼吗?”
连巡逸忙道不疼。
俞河借着月色,见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样子,便知此话不可信。
看来此人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因为手疼彻夜难眠。想来也是可怜,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三番五次遭罪受苦,这回又是当着自己的面扭了手,怎么算,自己似乎都得多加照应。
俞河只得又道,“这房里没油灯,你手伤了,起夜不方便,如不嫌弃来我屋里如何?”
连巡逸闻言面露迟疑看向了他,俞河猜他又是想客套推拒,没想到连巡逸看了他一眼,便点头同意了,看起来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这倒叫俞河无端猜测——这书生方才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那响声那动静,怎么听都觉有些奇怪。
待二人到了俞河的屋里歇下,俞河不知怎的,忽而就想起了先前连巡逸还是流民时候的样子,那模样,难怪鬼媒婆要将他当做尸体,几乎也就是差一口气的事了。
越想越是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不由得侧头去看身旁睡着的人,可惜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得个人影躺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俞河自守着义庄以来,还从未怕过死人,但是他也从未与人如此相近同塌而眠,这令他胆战心惊起来,越发觉得旁边这人有些蹊跷。他年幼的时候,因为住在义庄,鲜有玩伴,偶尔有砍柴的樵夫路过歇息,见他在义庄旁玩耍,便总跟他讲那些个神神鬼鬼的民间传闻,只不过他听后从未害怕,只觉那些故事甚是有趣。
而此时此刻,那些鬼怪传闻中,僵尸变人的故事便忽然涌入脑海,俞河回忆起这些故事,脑门上冷汗涔涔,不由得边往床外挪。
不多时,半个身子便都在床沿了,而那边连巡逸一动未动。
俞河艰难地看了看窗外,黢黑一片,离天亮似乎还早得很。
这可如何是好。
不由得暗自懊悔,方才自己怎么就……引狼入室了?
前些日子二人白天查探,夜里各自回屋歇下,他都未曾留意过连巡逸那厢的动静。不过,若是换作其他人来,他大概也不会留意。
坏就坏在,他偏偏又要多此一举,管这闲事。
如今可好,自己被吓得夜不能寐。
俞河心下焦灼,越发想知道世间是否真有鬼魅妖邪之说。
于是他屏住气,缓缓将手伸向了旁边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俞河的手才探到连巡逸鼻下,便听得连巡逸一声惨叫,紧接着他的手被狠狠拍开,随即就是连巡逸整个人从床上蹦了起来。
俞河也是被吓得滚到了床下,急忙去桌上点起油灯。
二人皆是披头散发,惊魂未定。
有了光亮,俞河先镇定下来,再看连巡逸,是个寻常人的模样,只不过此刻看样子被吓得面如金纸。不由得在心底骂自己大半夜突然发什么癔症,身为一个仵作,居然会怀疑自己救下的人是尸鬼,这要是传出去叫衙门那些衙差知道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俞河只得借口夜里太黑看不清,他本想查探连巡逸的伤势,不曾想惊扰了对方。
连巡逸也猜不透对方何意,便也只好以方才做噩梦才会惊吓出声搪塞之。
二人重新躺下,俞河不再疑神疑鬼,很快便睡了过去。
而连巡逸却毫无睡意。
倒不是他也开始疑神疑鬼,这些天他跟着俞河上坟场趟尸坑不见丝毫惧色,只因他对鬼怪奇闻并不如何惧怕。相较而言,他更怕的,是另外的事物,便是蛇鼠毒虫。
早先连巡逸曾给一家土财主当过一阵子奴仆,那土财主家的少东家是个品行恶劣之徒,稍有不顺心便将连巡逸关进地窖撒气。虽说不至于关太久,可那地窖阴暗潮湿,难免生些长相可怖的爬虫毒物和耗子,地窖里又只有些空了的瓦罐陶片,连根防身的棍子都没有。连巡逸不愿随意讨饶,只得按捺住惊惧在地窖里小心避开那些有毒的虫子,待到那少东家消气了将他放出来为止。
虽说如今那些已成往事,可也像是顽疾似的扎在心里,每每见到那些毒虫便浑身打颤。
因此,入夜后他在杂物房听得墙角有窸窸窣窣之声,料定这房内有耗子,便难以入眠,直至那声响越来越近,竟似在床榻边。
床榻是几口木箱子拼凑而成,本就低矮。连巡逸浑身发冷,唯恐那耗子顺着箱子爬上来,不知该如何是好,烛台就在几步外的桌案上,他却连床铺都不敢下。
正在此时,俞河前来解了围。
连巡逸不便与俞河细说个中缘由,便只好如方才那般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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