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水池异于上次,走了许久身上也没见水珠,乔水想如果有人脸的话他们是不是要闭气在水面下躲藏。
他和虞温应该没问题,但段小雨毕竟还是个小孩,憋气憋不了多长时间。
乔水转念一想,死去的人需要呼吸吗?
他在心里规划出几个预案,思考着人脸不再出现的可能性。
前方隐隐露出一条黑色,像是地灯照不到的黑暗多蔓延了一块,突兀地吊在空中。
小雨从虞温怀里支起身子,巴巴地向远方望了望,又蔫蔫地缩了回去。
当他们一步步靠近多出来的那一块黑色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蔓延的边界,而是从看不到头的高空垂下来的头发。
浓黑细密的发丝无风自动,站在底下要仰头才能看到飘摇的发尾。乔水抬着头走了几步,疑惑道:“它是不是比刚刚低了一些?”
头发仿佛能听懂他说话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三人一时间无处可躲,不过好在没有落到他们身上,而是稍留一段距离便停住了。
虞温大胆地伸手摸了一把:“是真头发。”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两人扬着脑袋,段小雨却没什么精神,双手蒙住眼睛,看起来在休息。
发丝又缓缓下降,前方必然有新的惊吓,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头发扫过乔水的脖颈,他只能弯下腰贴近水面,走在前面的虞温把小雨背在背上,猫着腰前行。起初他们还能通过弯腰来避开头发,走到后面,浓密的发丝已经浸入水中,回头望不见来时的路,拨开眼前的头发也只有更多浓郁的黑。
前面忽然传来巨大的落水和出水声,声音来源处应该不远,因为水波很快就荡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略有些浑浊的池面久久未能平息。
乔水用手臂挡开身前的头发,发现一直干燥的袖子被沾湿了。
就在落水出水声后,头发上沾满了水珠。
乔水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加快了脚下步伐。
明明水波传来的速度极快,他们却迟迟走不出这里。如果不是头发没有挡住水底的地灯,恐怕此时辨别方向还要费一番力气。
终于,在乔水无数次抬手拨开湿滑发丝后,他们看到了一片没有头发的水域,但也只是一片而已。
他们对面布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黑,第一次看见或许会认为那是一片黑色幕布,但不会有人在经历完刚刚的路程之后放弃那是头发的判断。
眼前的水域不像之前那般平静,在不同的位置泛着环状的微弱涟漪,水波交叠,在地灯的映照下分外清晰。
下雨了?
乔水走出发丛,下意识地抬头。
头顶正上方,悬着一张女人的脸,那张脸与隔壁的画像完全吻合,色彩饱满,艳丽而诡异。女人的头发可能有几十米长,从两侧垂到水里,和她的脸一样布满水滴。
一滴水落在乔水脸上,他抬手擦去。
不是下雨。所有的水都是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滴下来的。
与在画上的面容舒展不同,女人此刻眉头紧锁,两腮鼓起,似乎在忍耐痛苦一样咬紧牙关。
“哥、哥,”段小雨依旧蒙着眼睛,黑红色的液体从手掌边缘漏了出来,声音干涩却难掩哭腔,“中间,走到中、间。”
女人的脸开始忽上忽下地移动,乔水和虞温按照段小雨的提示走到水域中央,那张脸骤然下沉,在他们头顶不超三米的地方停住。
有血滑到水中,跳动着的红色在波纹里扩散。
小雨松开捂着眼睛的双手,对虞温说:“放我,下去。”
虞温看向乔水,征求他的意见。
水这样深,放她下去一定会完全淹没她。
“放吧。”虞温道。
对于NPC,他们其实没得选。
乔水点头,小雨被放进水里,仰着脑袋望向高处的人脸。
她没有泪水,从眼眶里滑落的脏污血液流了满脸,浑浊的液体一下涌过她的发顶,但她没有呛水。地灯闪烁,乔水在明灭的光线中看见小雨无声地说着什么。
“妈妈。”她喃喃自语。
灯光熄灭,脚下忽然一空,他们再一次下落。
这回三个人同时落到衣柜底,可能机关也察觉到距离不够宽,干脆还让虞温和乔水挤在一起,段小雨掉在他们两个头上。
女孩在同龄人里面算轻的,抱起来感觉还没有三十斤,但突然间身下搁两个脑袋一时间不好把握平衡,不免要挪动挣扎,使得两人颈椎压力颇大。虞温直接把她举了起来:“别乱动,马上就好。”
乔水很默契地向后推动木板,在两人中间留下小雨的位置。
虞温把段小雨放下来,小雨小声道:“其实……”
她伸手推开衣柜门。
她忘了说,其实可以直接出来的。
钻出衣柜,场景还是上次的卧室,但显然更加凌乱。衣柜门缝上凝固着大片血迹,床具堆挤在地上,那张折叠桌的桌角沾了一块血,被大张开扔在床上。
合上衣柜门时,乔水发现原来破洞的地方不复存在,衣柜背面的木板完好无损。
这也许意味着这次进入的卧室并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可能是不同时期,也可能是不同世界。
乔水对剧情有个大概的推测,基本上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剧情进行到现在NPC应该全部出场了,看来不久就会有一次实质进展。他走到暖气片前,掀起厚重的窗帘。
趁乔水转身的关头,小雨拉拉虞温的衣角。
“我忘带了。”小雨好不容易连贯地比出口型,看得出她有多着急。
虞温假意翻动地上的被褥,蹲下来想了一下,回道:“之后再说。”
可是,等一会儿不就……
虞温摸摸小雨的发顶,这一幕正巧被转身的乔水看见。
“做什么呢?”乔水问。
虞温手上动作没停:“我看这小姑娘挺……”
“挺?”
挺可爱的?
不行,视觉体验比隔壁挂画还吓人。
挺健康的?
死了很久了,应该谈不上健康。
“挺……”虞温把手拿下来,拍在段小雨后背上,语气一转,“挺起胸来站着,小小年纪不要养成含胸驼背的习惯。”
段小雨有点懵,但还是乖乖站直身体,为了不打扰两人探索卧室,自己立到门口去了。
“干嘛吓人家小朋友?”乔水不由发笑。
“没吓唬她,家庭习惯。”虞温回答。
确实会有很多人有这种家庭习惯。乔水问:“你家有弟弟妹妹这样挨训吗?”
“没有,我们家就我一个……”虞温从被子里抖出来两片拼图,“这是客厅的拼图吗?”
乔水凑近,把自己从窗帘后面找到的拼图摊在手里:“看样子是。”
说着,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块拼图碎片,举在一边比对:“卧室里的碎片是黑色的,客厅里的是纯白,不出意外应该能拼在一起。”
“客厅里的?”
乔水把那片白色拼图放回口袋里:“哦,之前悄悄顺出来的。”
当时棋盘动不了的时候他就想,太被动了,如果回回都要在规范限度内完成任务,那留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实在不多。有些恐怖游戏很考验操作,除了一些技术流大佬能一命通关外,绝大多数人都要靠反复读档来达到限定目标。
他们不像别的游戏的玩家,有那么多读档次数。《13楼》规定只能读三次档,别人用超额度可以卸载重装,他们用超额度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给他们超度。
所以摆棋子的时候乔水专门把那一把拼图全装走了。
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如果道具不可以自己刷新,而他恰好又把拼图弄丢了,可能又要卡bug。
他想起二楼蓝色房间里书桌的第二层抽屉。他们都成功离开了关卡,却还不知道那里本来应该放着什么道具。
虞温找到了卧室里最后一块拼图碎片,他和乔水把两个房间里的碎片放在一起,发现大部分地方能拼合,但有些地方还是缺漏的。
房门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混乱的碰撞声离门口不远。
然而房门是锁死的,外面隐约冒出几句人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乔水探上门把,被段小雨拉住。
“咚!”有硬物撞上了卧室门。
小雨松开拽住他的手,默默退开一步,让出开门的位置。
乔水打开门,一颗被剁得难辨形状的人头滚了进来。
“拿。”小雨把人头捧起来,递进乔水手里。
湿润的触感在手心蔓延,乔水无言地端着脑袋,不知道该把它放到哪里。
客厅的茶几上多出来几块白色的拼图碎片,虞温上前把它们取走,小雨跟在后面坐到了沙发上。
她抱起身旁放着的纸抱枕,半张脸埋在硬硬的纸壳后面,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
她摁了一下电源键,纸屏幕上显现出一行字。
“我有一个宝藏,它被挂在高高的树上。”
乔水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电视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孩阴森的歌声,婉转的乐音盘旋在不大的客厅里,让人顿生凉意。
“小时候它装满了期待,直到血手破开门窗。
宝藏啊,高高放,无罪的人怎么上了刑场?
乌鸦吃掉你的心脏,洪水越过高墙,你的血啊流向海洋,你的灵魂永远流浪。
你是一面墙,你是一锅汤,你是剁不碎的头骨,你是被冰冻的食粮。
宝藏啊,高高放,我要找到你,可我已经变盲。
宝藏啊,高高放,我的眼睛给你,你替我歌唱。”
歌声停止,段小雨站了起来,面向捧着人头的乔水。
她说:“我的眼睛给你,你替我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