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连接在极低处,靠着远近沉浮的岛屿作标记,才将澄空下无边的蔚蓝分开。

  一艘白色的小艇划过海面缓慢减速,甲板上身形略显削瘦的男人熟练地抛锚、停船,很快深蓝里开出成串洁白的浪花。

  无论天空还是海面,俱是金光闪耀,温冷戴着墨镜,看向一年多前出事的这片海域。这里已经偏离正常航道很远,只有星星点点的帆影。

  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温冷静默地站了片刻,转身拿出带来的花圈,投入海中。

  他又掏出复古雕刻的黄铜打火机,翻出一张过期的警官证——正是温冷缉私队时的旧证件。

  很快,火苗将证件点着,烈焰蹿起吞噬,照片上那张完美的面容平静地渐失在火焰中……温冷扬手将即将燃尽的证件抛入大海。

  海天深阔,有几只海鸟唧喳飞过,盘旋在白色小艇的上空,最终有一只降落到了船舷上。

  温冷看了眼那只海鸥,轻声吟诵起打火机的铭文——FIAT IUSTITIA ET PEREAT MUNDUS。

  纵使世界毁灭,也要伸张正义。

  他拿过酒盅倒了一杯水酒,行礼,撒向海天。

  致温冷,敬所有不惜牺牲、毁灭自己的世界,也要伸张正义的人们。

  愿你们安息。

  即使我的世界也已毁灭过一次,我仍愿继承你的遗志,将我们未竟的事业进行到底。

  一个小时后,当结束祭奠的男人驾着小艇驶向码头时,长长的防波堤上立了个身影,那不羁随风的模样,惹得开船的温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当船艇慢慢滑进港湾,巨石堤上的男人叼着烟,长腿迈步似流星奔回沿海公路,在那儿,BJ40匍匐等待着。

  温冷看着任开矮身进入车内,车身发动,几秒后黑色吉普与白色小艇并驰飞向码头。

  靠岸后,温冷快步落船走向等在路口的男人。任开交错长腿背倚着吉普,见温冷走来直接掐灭了刚点起的一支烟。

  “出什么事了?怎么不电话里说?”温冷见人都找到码头来了,直接问道。

  任开不慌不忙直起身来,“姜队硬让休息一天,我们这是奉命整修,除非是大成哥今天就要落网了,不然再急的线索也落不到我们俩手里。”

  温冷就是奇怪这个,望着任开,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任开瞧瞧大海,又看了看眼前人,这才道:“我看天气好,就来码头上转转。”言下之意就这么遇上了。

  这可真够巧得啊。

  温冷很想问问任开,知不知道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和大学那年暑假来找他,睁着眼说“只是路过”时简直一模一样。

  末了,温冷只是抬了抬眉,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夜路德,经过任开身侧时,他淡淡道:“确实是个好天气。”

  一路来到摩托车旁,温冷能感到任开的目光始终跟着他,就在他掏出钥匙之际,任开终于开口:“去打场球怎么样?”

  “不去。”温冷答得异常干脆。

  难道一对一篮下近身攻防,然后分分钟让你认出熟悉的动作和球路吗?

  任开愣了愣,没想到温冷就这么直接了当拒了他。自个儿专门驱车跑来,心里到底是有些担心温冷的,罗国的行动刚结束,温冷就借船出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去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拿盯梢嫌疑人的法子盯着温冷不太好,但任开不守规矩惯了,管他呢。帕钦的行动前,他已经认清了自己在意温冷,何况他是他搭档,担心温冷是应该的。

  他只知道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温冷,陪着他,让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能让自个儿安心。

  任开向来是想到就做,于是他人就来了。

  没料到的是,说出去的话竟然会碰一鼻子灰,任开反身拉开车门,垂着头准备开车回去。

  温冷在他背后出声:“去电影院不?”

  任开猛转过身来,这一刻波光粼粼的碧蓝海面,迎面抚过的微风,天地间所有的光线……所有都比不上任开的笑来得耀目。

  “去!上天入地都奉陪!”任开的笑容简直肆无忌惮。

  温冷一度被埋葬战场的心重新跳跃起来,激烈得几乎要跃出心口。

  他努力镇定着,伸手摘下墨镜,那双眼睛像海一样波光潋滟,眼波深处有什么让任开的神情从爽朗的笑变得有些无措。

  温冷慢慢走向任开,忽地就将手中的钥匙抛向他。任开眼疾手快接住,听温冷问他:“骑车还是开车?随你。”

  “一起?”任开错愕中夹着惊喜。

  温冷肯定地点头,“跟你一起。”

  再不是一个开车,一个骑车走。

  他说一起。

  任开干脆背着身就甩上了吉普车门,径直往夜路德走去。温冷始终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任开掉头将摩托停在他身旁。

  温冷第一次跨上夜路德的后座,将座驾完全交由另一个人掌控,他放任目光看向任开宽阔熟悉的后背,此刻再无需掩饰情绪,他伸手抱紧了眼前人。

  夜路德载着两人飞驰而去。

  海天一色,沿海岸线蜿蜒的白色公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一骑在风中驶过。

  半个多小时后,温冷和任开踏进了市区最繁华地段的影城,滚动的排片表上十来部影片正同时上映。

  任开问:“看什么?”

  温冷认真想了想,“选爱情片你会不会掉头就跑?”

  任开直接“啊?”出了声,发现温冷确实一本正经地调侃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随即也认真思索了下才答:“昨儿晚上我应该少睡会儿的。”

  好方便开场了打瞌睡。

  温冷勾起嘴角,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了售票处,“任队都肯牺牲陪|睡了,我买单吧。”

  买了票温冷也不说,直到电影开场,任开看见片头的DC标志,才意识到温冷选了《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这是蝙蝠侠三部曲的终章了。

  任开微侧过脸,在银幕的微光中望了眼温冷,前两部他都是跟唐泽明一起看的,坐在身侧的人……他眼神黯淡了下,转头将自己投入到电影中。

  两人很快沉浸在光影的世界中,当银幕上响起“一旦你当了警察,就没资格再相信巧合。”这句台词时,两个小时前任开还刚刚说过去码头是个巧合,他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温冷轻笑了声,惹得任开也无声笑起自己来。

  当最终决战到来,整个哥谭市失去秩序,暴徒肆虐,全体警员毫不退缩冲向暴徒时,两人同时忘了呼吸,感同身受走入了银幕中。

  而最后的最后,阿福在佛罗伦萨,见到重生后过上平静幸福生活的韦恩,老怀宽慰时,任开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嘲笑。直到灯光亮起,温冷仍能看见任开脸上没有散尽的嘲讽。

  两人步出电影院时,天色已黑尽。

  “选这部片子,是专程来看蝙蝠侠的摩托车的吧。”任开边调侃,边站在巷口自然地掏出烟来。

  温冷的目光落到任开的指间,要知道他和他分别时还完全不会抽这玩意。

  温冷掩下情绪,声线清冷,“怎么,你不喜欢蝙蝠侠那辆?”

  任开叼住烟,抬眉觑了眼温冷,明亮的星眸里藏着笑,“喜欢,不过更喜欢夜路德,骑过后都不想下来。”

  温冷扯起嘴角轻轻摇头,这家伙……以为他听不出吗,什么时候他俩这么熟了。

  “你要是能像‘老爷’送猫女那样,把车送我就更好了。”

  温冷这下彻底被任开逗笑了,这家伙是真够得寸进尺啊。

  “送你可以……”温冷睨了任开一眼,欲言又止。

  “什么?”任开好奇得很,以为温冷会懒得搭理他,没想还会接他的口,想加什么条件。

  温冷眼神笃定,只是看着任开浅笑——

  可以,只要像猫女一样,最后人和车都归我。

  心下虽然都想尽了,温冷始终双手叠在胸前,没有开口的意思。

  任开摊手放弃,继续摸他的打火机,在他淘到东西之前,温冷于黑暗中打亮了火苗,火光映亮了精铸黄铜机身上的金色铭文。

  任开猛地停手,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熟悉机子,这才慢慢低头,熟练地伸手遮火,点燃烟身,暗红的烟纹亮在黑夜里,他就着烟低喃了句,“FIAT IUSTITIA ET PEREAT MUNDUS。”

  纵使世界毁灭,也要伸张正义。

  任开缓缓吐出白茫烟气,问温冷,“喜欢蝙蝠侠?”

  温冷望着手中尚未熄灭的微弱火光道:“失去名誉身份,失去爱人,失去健康,失去财富,当猫女对蝙蝠侠说,你已经为这些人做得够多了,他回答,还不够。

  “嗯,即便失去整个世界,也要为正义而战。”他顿了一下,将打火机熟练地在手中把玩,火苗在黑巷中燃起又熄灭,不断跳跃,“是,我喜欢在长夜里徒劳点火的人。”

  任开吐了个烟圈,看着在黑夜中翻转的黄铜机子,“真是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怪不得他会把东西送你。”

  温冷勾了下嘴角,当然知道任开说的是谁,他换过来问他:“你最喜欢电影的哪一段?”

  “监狱那段,尤其是蝙蝠侠最后扔掉绳子那一跃。”任开回忆了下台词,继续道:“那个巫医说‘不怕死亡才导致了你的失败,只有生才能激发人无限潜能。’的时候。

  “我喜欢看他放弃安全绳的那一刻,那种放弃一切才能获得真相的感觉。喜欢他跳的时候是带着恐惧的,恐惧失败,恐惧救不了所爱的一切,并不是什么都不怕让他越了过去,相反,是因为渴望去保护。”

  温冷沉浸在任开的话语中,眼前人吸烟的神态,他陷入思索的略严肃的模样……以致当任开说完,转向温冷时,他不得不急着收回眼神。

  任开问他:“你呢?”

  温冷几乎毫无停顿道:“当罗宾问韦恩最开始为什么要戴面具时,他说为了保护我身边的人。后来,罗宾说自己不怕罪犯不需要面具时,蝙蝠侠回他,不是为你,是为了那些你爱的人。”

  任开笑起来,摁灭烟,随口接道:“我赞同罗宾的,我们这种人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哪天想当英雄也用不上面具。”

  温冷不知何时停了玩转打火机的手,“只要你心里还有在乎的人,就用得上。”

  两人并肩走出小巷,城市华灯初上,街道里霓虹璀璨,人群熙攘。

  “去喝一杯?”任开显然兴致不错。

  “待会儿酒驾算谁的?”温冷没法不给他泼点冷水。

  让温冷没想到的是,任开接他的话接得很溜,“那,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温冷走路的身形都僵了下,用了两秒才接受了这个信息。显然任开的思路很简单,家里喝完,对付一夜,谁也不用骑车,他那辆BJ40还停在码头呢,乱七八糟的事都等明儿早上再说。

  温冷抛开自个儿发散的思绪,心里倒是很明确,“去你那儿。”

  他已经很久没踏进任开那个家了,思念刚至,屋子里的感觉就如影随形追上了他。

  他想念那地方,事实是,他想念任开的一切。

  两人走近夜路德时,温冷没有接任开递过来的钥匙,只看似随意道:“你骑吧,你的地方我不熟,省得待会儿还要你指路。”

  他真正想要的,只是想再抱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