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升起时,医护人员将温冷崩开的伤口重新处理完,温冷才朝向湖面站了片刻,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他转身,任开刚和周鹏他们散了伙,这会儿正大步向他走来,两三步已到了跟前,开口道:“一出公路就是D省的地界了,那边已经安排好设了路障,不过巡警在周边查探了下,没看到可疑的车胎痕迹,凶手可能步行逃亡了。”

  “监控呢?有没有捕捉到什么?”温冷虽然嘴上自然地接过话问下去,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这一片属于保护的野生湖泽地区,周边正式建设的道路稀少,多是些土路,这也意味着这带布防的监控很少。

  听了温冷的问话,任开果然摇头,只说:“希望不大。”

  任开很快转移了话题,“走吧,上车。追了一天一夜了,你得好好休息下。”他示意温冷上车,两人由这片的巡警送回了BJ40停靠的地方。

  温冷最后看了眼白日田野上孤零零的别墅,周围停着几辆警车。

  霍竟成就这么死了,没能进一步解出照片上几个相似女孩的谜团,不过他的死,倒是让柯成越来越接近幕前了。

  温冷在回市的途中思索着,随着行车带来的不断平稳有节奏的律动,他不知何时就迷糊了过去。

  等温冷醒来,意识重新回归时,他已经下车进了居民楼,正跟在任开身后,颇感吃力地爬着楼,好不容易才爬到地方。

  站在自家门前,温冷连钥匙都掏得昏昏沉沉,任开忽然从斜里拽过他,扶稳,接着伸手捂上了他的额头,探了探,又从温冷手里利索地半夺过钥匙,两下打开了门。

  温冷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发烧了,还烧得不轻。

  他迷糊着走进卧室,脱了外衣,任由任开将他塞进被子里。

  接着,任开去了客厅,温冷似乎听见了电话声。

  任开在给温冷的主治医生打电话,“李医生……嗯,是,还是发烧了……嗯,知道,伤口感染发炎和受寒都有可能。嗯,嗯,明白。”

  温冷没听清多少客厅里的对话,他心里也有点数,这具身体撑不了一天一夜又跑又游的折腾,估计这下是要彻底抗议几天了。

  温冷无奈接受现实,有任开在,他的神经可以松一松了。至于家里那些不该被看见的某些东西,也不用担心,他都藏得好好的。

  任开守了温冷个把钟头,再去量体温,发现温冷的烧没半点退下来的迹象,反而升高了。

  他顿时咒了句,抄了椅子背上的外套就要出去,忽然人被什么轻轻拽了下,任开略回身,温冷从斜后伸出手正拽着他松散的衬衣角。

  他不得已又转回去,床上的人烧得两颊如霞,清俊的面容上双睑低垂,长睫正迷朦的微颤着,鲜红干裂的嘴唇微启,却并没有说出什么。

  任开低头看向那只拽着他衣角的手,纤长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着。

  任开将手上的外套抛回去,走到床侧弯下腰来,也许是感觉到了任开的靠近,温冷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许,连抓着任开衬衣角的手都松开了。

  任开点点头,觉得温冷无意识的反应应该过去了,他重又直起身来,准备出去。

  冷不丁的,温冷刚刚松开的手向上一攀,猛地用力将任开掼倒在床上,随后利落地翻身压扣住身前高大的身形,他闭着眼,微微点着头道:“我刚问到哪儿了?不许逃!”

  任开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满是飞霞般的桃花颜色,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温冷烧糊涂了,也不知道意识走到哪儿了,以为他自个儿正在审人呢,这是将任开当嫌疑犯了。

  任开憋着笑,像做贼似地趁温冷不注意,轻轻挣脱出来,等了会儿看温冷没什么反应,又重新将他塞回被子里,起身时,他还不忘拍了下温冷的左肩,在他耳边道:“今儿问完了,明儿再继续啊。”

  温冷听话皱起了眉,任开心想不成,还得再哄,他刚要开口,温冷已经平和地嗯了声,很快,又点了点头,抓过身旁的枕头无意识地抱牢箍紧。

  任开呆了呆,那姿态和记忆里某人的习惯如出一辙,很快,他就释怀了,无声地笑起来。在他自个儿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低头凑近温冷的前额,往那儿轻碰了下。

  皮肤火热的温度烫醒了任开,他感到一阵心悸,对自己的鲁莽不满,连串的脏话滚到唇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飞快转身去买退烧药和冰袋。

  等到他回来,喂退烧药的时候,温冷短暂地醒了醒,见是任开,神情有些怔怔的,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儿,等任开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温冷又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随即翻了个身,幽幽睡去。

  任开难得不挑温冷毛病,想说些好话,这会儿卡在嗓子眼里,有些悻悻的站起身退出卧室。里头的人就这么背转过身去了,懒得搭理他似的,任开深感刚才烧迷糊了的温冷要可爱好几分。

  当然不管温冷此刻是什么态度,人退烧前,任开是坚决不会离开公寓的。

  夜里,他盖着毛毯窝在沙发里刷手机,屋子里很静,窗外偶有风的声音。任开亮着手机屏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卧房里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

  他掀开毯子,走到卧室门口,温冷正半撑起身,此刻停了动作,望着他道:“呃,没想把你吵醒,烧好像退了些,觉得口渴。”

  任开没说话,挑了挑眉,转身就去客厅倒水,他再折返将水杯递给温冷时,一弯腰,睡松散的衬衣领子里落出叠着的两枚银戒,叮当敲击,在寂静的夜里既清越又有几分令人心惊。

  温冷接过玻璃杯,温热的水流带着舒适的暖意,他岔开眼不去看那两枚近在咫尺的戒指,任开若无其事地用空着的手将它们塞回去,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温冷重新睡下。

  任开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身倚住门框,脸上露出些自嘲,他顿了顿才道:“你知道,我其实还留着唐泽明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断过给那个号充钱。”

  温冷心被捏了下,脱口问,“为什么?”心里实则隐隐有些感觉,却不明晰。

  “感觉他还在。我是说,”任开理了下心里的感受,试图表达,“那个号在,他就还在。有那么一个地方,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在那儿,还和我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在另一个世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你明白吗?”

  任开后半的话说得很快,温冷不得不跟上他急促的语调。

  那些飞速的话语带着情绪在整个卧室里横冲直撞,强烈得要溢到窗外去。温冷看着任开,很庆幸屋子里现在黑得很,他不用花太大力气在自个儿的表情管理上。

  温冷半蒙进被子,难得以这样逃避的姿态偷望向任开,他轻轻嗯了声,再没说什么。发烧让他疲累,他也难得无心去劝任开些什么。

  此刻,深秋午夜,他只贪恋被窝的暖意和喝下的热水的温度。

  他于是不自觉地拽紧了被角,想捂得再牢些,不漏一丝热气,可被窝这事越动越是漏风,越漏风便越想捂牢,于是又动。

  任开摇头,几步走到温冷跟前,大手盖下已将温冷肩颈四围都捂得牢牢的,“别乱动,漏风了还得烧上去。”

  温冷仰面看他,任开顺势侧坐到床沿,正向他半倾着身,这姿态莫名叫温冷觉得亲昵,他略偏过头去,脸上发烫,不知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听见任开在他头顶道:“睡吧。” 说完,松开捂着被子的手,在举高途径过他额头的时候,顿了顿,重又下覆,掌心暖实地贴上温冷的额头,待到那手彻底离开时,不经意地轻抚了下他汗湿的碎发。

  温冷有些怔愣,他看向任开,他朝他扯了下嘴角,显然是在安抚他放心,屋里太黑温冷看不清他的表情,凭着对任开的熟悉,他知道到他其实心事重重,任开很快起身彻底走出了房间。

  他径直走到阳台上,拉起门,就着秋夜的冷冽抽烟,直到手指冰凉,情绪不见一丝波澜,任开才回了屋里。

  他又走到卧室门口查看温冷,发现里面的人竟然还没睡着,他以为他还有什么不舒服,正要开口,温冷先开口道:“我没有想过要占谁的位置,尤其是唐泽明的,我没想过……”

  任开突然就出声打断了温冷的话,“如果有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他说得斩钉截铁,“如果我拿你当谁的替代品,那是我混蛋!记得,别纵容我。”

  几个小时后,等到温冷再醒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大门轻碰上的声音,整间公寓顿时一空,他微探起身,目光扫到了床头柜上的字条,一杯清水下压了两行字。

  我出去会儿,最晚中午前回来。

  P.S. 回来要见不到人,你有胆就试试。

  温冷看完不知为什么脑中自动就补了“试试”后面有“哼哼”两字,他的大脑自顾自的语音模拟完任开的声音后,不再管他,温冷被这模拟逗得轻笑起来。

  笑完,他摸了下自个儿额头,确定烧退得不剩几分了,只是人依旧疲累得很。知道任开中午前就会回来,温冷莫名就安心不少,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喜欢醒来听到的那一下关门声。

  那种空荡感,然而一张纸条一杯清水就填满了这空荡。

  他重新躺下,很快睡去。

  任开离开后驾着BJ40直奔Z市的郊外,当他开进熟悉的墓园时,天色才刚刚放亮,他在晨曦里单膝蹲跪在那座灰白的墓碑前,伸手细细地拔去墓地四周石缝里的青草。

  有一株上竟长出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他将那株无名花草摊在掌心,晨光微微带着金色,在墓碑间掠过,映射到他的手上。

  那株花草生机盎然,泛着露珠,闪过金光。

  任开对着那株小草笑了笑,道:“我有了新搭档,你也认得。”他顿了半晌才又道:“有点烦人。很烦人……我……”

  任开没有再说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换了姿势,干脆坐定在墓碑前,把玩起那株小草,直到太阳高升,墓园里开始有人陆续来祭拜。

  他这才站起身,轻轻将淡紫色的花草放到墓碑的顶端,任开抚了下墓碑,坚固冰凉,他每一次不信邪,却得到的相同结果。

  任开闭了闭眼,转身逆着人流走出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