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九、十点间,温冷都会接到一个固定的电话。

  负责证人保护的警员小梁会和温冷报个平安,就安安的情况通个气。

  今晚的电话里,小梁说白天的时候安安似乎偷偷打了个电话。至今霍竟成还没有批捕到案,受到保护的证人打电话外联这种行为,是明确不被允许的。

  温冷问怎么回事,小梁说,发现安安偷打电话后,问了她是怎么回事,开始她不承认,后来才说实在太无聊,就和小姐妹说了几句,并且再三表示什么也没透露,也没说自己在哪儿,就和对方说了自己挺好的,又听对方说了两句认识的人的八卦就挂了。

  温冷不放心,霍竟成就快到案了,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觉得有必要和安安谈一谈,从云梦岛到现在的证人保护状态,失去自由的时间久了,安安变得情绪不稳太正常了,她现在需要有明确的期盼,需要有人给她最终成功的信心。

  温冷套上夹克,拎起头盔就下了楼,夜路德在前往郊区的路上飞速驶过,冬夜里,四下萧索冷清,温冷看着空旷的前路越开越快,他总觉得放不下心来,离目的地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温冷还是选择减速停靠到了路边,他拨通了负责保护的警员电话。

  再次听到小梁的声音的时候,他着实松了口气,是他太过紧张了,对方说一切都好,如果温冷想明天来也没事。

  “我就到了,和安安聊几句就走。”温冷说完,在重新出发前给任开打了个电话,之前出门太赶,他还没来得及做行动报备。

  没想到温冷刚说完安安的情况并表示自己准备去看下证人,任开就在电话里回他:“我正在局里,这就过去。”没等温冷表示任何异议,他已经挂了电话。

  温冷只能随他去,十分钟后,温冷驶进了Z市西南郊区的一片别墅中。

  市区住宅逼仄,人多眼杂,并且来往的生人不少,而郊区的独栋别墅区人口密度低,既不容易暴露证人,能给证人一个安全的活动空间,有生人进出也十分显眼,便于保护工作。

  温冷进入小区后,没想到会在小区内的道路上看见安安,他驶上去叫了一声,倒吓了安安一跳,她回头,“温警官?怎么是你?这么晚了……”安安嘀咕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外面。”今晚情况有些不对,温冷一脸严肃。

  安安举了举手里提的东西,几包卫生巾在透明的塑料袋内团成花花绿绿一大片,“那个,我突然来大姨妈了,屋子里没有准备这个,就去了趟门口的便利店。”

  温冷哦了声,看向四周,“梁警官呢?”

  他好像没看见小梁跟在附近。

  安安摇摇头,“不是说在外面他不会紧跟着我,再说这是小区里,这儿进出生人保安看得可严,他应该和平时一样,在哪儿看着我们吧。”

  温冷又望了眼四周,开口道:“上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载着安安直接回到了暂住的屋子。

  进入屋内,温冷先查看了下门窗,一切正常,警报器工作如常。他随即拨起了小梁的电话,想问问人是不是已经守在屋外。

  电话通了,却没有人应答。

  温冷顿时变了神色,厨房里传出了烧水的声响,他冲进去,看到安安开着橱柜,正想要泡茶,见了他转身要开口。

  温冷眼神严峻,举起食指封到嘴唇上,对她摇了摇头。

  安安呆呆地站在当地,瞪着眼睛,紧张地看向温冷。温冷几步靠近她,示意她紧跟在自己身后,不要出声。他看了看厨房四周,从操作台的刀架上抽出一把窄刀。

  他小心翼翼地领着安安返回到客厅,摁下了直通保护小组的无声警报。小组值班成员会先找小梁确认,当打不通保护警员的电话后,就会安排出警,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哪怕是短短十分钟,都够经历好几场战斗了。

  此刻,整栋屋子静悄悄,侧耳听去,没有任何声响。温冷伸手关灭了所有的灯,现在周遭的一切陷入了宁静的黑暗,只有冬日冷月从窗外射入了几道寒光。

  安安到了此时,实在有些忍不住,凑近到温冷身边轻生道:“你为什么没有枪?”

  温冷微侧了头,没有回答,依旧伸出食指做出禁声的动作,除了他俩,还是什么声也没有。来人如果在外面对小梁下手了,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来这栋屋子找安安下手了。

  此时守在屋内就会完全失去机动性,容易被人瓮中捉鳖,温冷察看了下路线,准备带着安安从后门撤出去。

  别墅的前门处非常开阔,两人的身形会完全暴露,后门处则有邻居的院落紧挨着,对方不容易蹲守,出去后是连续的树丛小道,方便遮掩身形逃跑。

  温冷往后退时,经过地下室的楼梯口,突然,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地冲了出来,扑向两人,紧接着正门处有人碰地撞开了大门,警报声大作。

  来人挥舞着凶器击毁了警报器,一切又复归平静。

  温冷早已经和扑过来的黑影交上了手,他正分神对安安大喊,“跑!”

  安安听到声后,先是犹豫了下,在温冷着急地再喊后,咬紧了牙往后门奋力跑去。

  和温冷对峙的黑影,用的也是刀。温冷格挡过一下,分神向安安喊时,勉强避开了第二下,等到对方第三下袭来时,从大门冲进来的那人已经赶了过来。

  温冷清楚他必须在两招内结果掉其中一人,不然就该换他交待在对方手里了。

  二个对温冷一个,要想获得战略上的优势,除非做出战术上的牺牲才能换来腾挪的空间,电光火石间,温冷眼中射出的光寒过冬夜。

  他眼见身前高大的黑影已再次举起刀即将刺中他的胸腹,而冲入屋内的第二人也正在此时窜到了他的跟前,手上举起的是一根铁棍似的长形凶器。

  由于手里的凶器太长,这人会需要更大的幅度来挥舞击打,这就意味着这人的身前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刀正在刺来,而铁棍已经舞到了最高处,就是现在,温冷侧身转向冲过来的第二人,准确无误地一刀扎进了对方的前胸。

  他甚至来不及看一下敌人的反应,而是借势避开要害。温冷首先感到的是通体冰凉的颤栗,随即钻心的疼痛袭向了他。

  高大黑影手中的匕首扎中了温冷的左肩处,刀尖深入肌肉,被锁骨抵住,温冷的左臂受到影响,顿时失去大半行动能力。

  温冷只能用右手挡下接下来的袭击,他冷汗如雨而下,几步就被逼退到墙角。

  来人见同伴被温冷刺中生死未知,也早就杀红了眼,伤到温冷后的两下,他下手一下比一下猛。

  妈的,连温冷这脾气都忍不住要骂街,做个守规矩不带枪的好警员就要落到这样的下场么。

  现在这形势,除非他准备彻底废了左手,拿它去格挡一下,才能换来右手的出刀机会。又是一下刺来,退到墙角的温冷已经没了腾挪的地方。

  他已没法再拖,一只手或者一条命,二选一。

  温冷眼中的寒光又再度闪现。

  枪声响起,温冷收手,短短几秒内,高大凶狠的黑影终于缓缓在他的身前倒下,他长长呼出口气,朝着湿冷的地板滑坐下去。

  任开两步赶到他的身边,冰冷的月光下,屋内两侧灰白墙上,浅色地板上到处是如墨泼洒的血迹,温冷倚墙坐在这一片血污中,触目惊心。

  他微阖着眼,长睫轻颤,精致的脸庞毫无血色,冷汗浸湿了他额角鬓边的碎发,他惨白得像一件被敲出了裂痕的艺术品,让人不敢碰触。

  任开深吸口气,稳住手,才小心地拨开温冷的夹克,查看起他左肩的伤势。

  温冷忽然轻轻开口道:“你怎么那么磨磨蹭蹭,差点又迟到。”

  任开心底升起的那点悸动这下都被赶得干干净净,他没好气地回他,“你开始不是压根没想过要我来。”

  温冷勾了下嘴角,是了,还好任开没听他的。

  “安安呢?你……”

  任开截断他道:“我到了看情况不对劲,从后门摸进来的,刚到门口就遇上她了。这会儿有保安看着她呢。”

  “怎么会有保安?”温冷皱着眉问。

  任开脸色沉了下来,“我赶到之前在后门不远处的树丛边发现了小梁,他伤得很重,我喊了救护车,整个小区的保安都被惊动了,有两个就跟在我后头一起过来了。”

  温冷嘶了一声,任开检查时,他没坐稳,歪了下身子,扯到了伤口。

  任开忙扶住了他。

  “你这家伙,出门竟然不带枪。”任开早明白过来,查验完温冷的伤口,他站起身来,去摸电灯开关。

  温冷在他身后道:“枪械管理手册第一条第五则,”语声因为受伤变得轻软,“我还不想在三个月考察期内就违反纪律,被踢出警队。”

  任开两手叉腰摇了摇头,那条守则他当然知道,警员下班后,没有特殊情况不得带枪外出。

  任开不守规矩惯了,但温冷不同,他和他压根不是一类人,他行事起来更像,更像唐泽明,他俩才是一类人。

  跨过满地的狼藉,任开迅速往卫生间翻找急救包,这是所有临时保护所的标配。

  屋子里重新开灯大亮后,后门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温警官?”

  温冷听到安安的声音,然后是两个陌生的男声跟着叫他。

  他应了声,安安加快了步子,蹬蹬跑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模样,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两个保安当即跑出去了一个,不知是去喊人还是出去吐了。

  安安胆子倒算是大,镇静了下道:“温警官,你没事吧?我去叫救护车。”

  温冷轻轻摇头,“现在还不行,还需要晚点才能去医院。你看着吓人,其实伤口不深,是因为搏斗才多流了点血。”

  他看向屋子里剩的另一位保安,“这位大哥,麻烦你去外面看看增援是不是要到了,来了的话和他们说下情况,引个路。”

  保安当即应了下来,转身出了门。

  现在客厅里除了死人,只剩下温冷和安安。

  温冷抬起头来,温和地看向不远处的安安,她站在那儿依然显得十分紧张害怕。

  “安安,你知道今晚袭击我们的人是谁,是不是?是你通知他们的吧?”

  安安瞪大了双眼,同时,任开已从卫生间冲了出来,他一手拿着急救包,一手却隔着纸巾举起了一支验孕棒,灯光下,验孕显示处清晰的划着两条线。

  “你怀孕了?”任开厉声问向安安。

  安安顿时被任开的怒火吓得不知所措起来,温冷看向她,“原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