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新的比赛规则后,任开正要转过身来,温冷别过头去,忍不住想要离开。

  任开已经向他走来,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那是,心里有鬼的人是自己,又不是任开。

  温冷告诫自己得停止胡思乱想下去,不然就不只是手心出汗,他该呼吸紊乱,脸上带出慌张神情来了。

  任开已经走近道:“这帮人还真是爱出花样,我好像看到姜队了,别是她搞出来折腾各队的。”

  随口抱怨完了,任开将温冷从头到尾看了遍,笑了笑,“还好你瘦得很。”

  温冷有一刹差点开口说能不能采用背靠背的姿势,但这样显然远不如趴着稳,然后任开肯定会问他为什么要冒险采用这种姿势,难道他还能回答说自己其实挺介意这样的身体接触,因为他心里有鬼?

  他们是搭档,又不是陌生人,而警队的搭档,生死都能信任对方,这点身体接触,都不肯亲近交付么。

  任开已经在为比赛做着准备,边叮嘱温冷边又怕他没见过这阵仗,没忘了给他减压。

  “你注意别掉下来就行,这种比法,搭档掉下来也会算输。身体跟着我的节奏来,维持好平衡。如果需要调整位置,就专心调整,不用担心我的承受力。”

  场内各队正处在兵荒马乱的大调兵中,经侦大队忙着去叫人,他们队有对体型差异大的男女搭档,赛制一改他们很大机会能争下第三。

  显然比赛规则更改后,除了底下做俯卧撑的队员要能撑得起来,上面的搭档更是要轻巧和平衡力两手抓,很是需要综合考量。

  宋小磊一点不担心自个儿,反抓着林维调侃,“你知道国外有个每年都举行的背媳妇大赛不?”边说边朝他挤眉弄眼。

  林维正搁了记录本热身,也不和宋小磊绕,直接戳他道:“你要是输了,就给我回去跪键盘,我那儿存的键盘多得能跪到你哭。”

  张浩本来就累得只能边喘气边笑,这下被林维的媳妇罚跪梗闹得笑岔了气,不停地咳嗽。

  一旁情报大队正窝在角落里不知道碰头商量着什么。

  裁判长高声提醒道:“强调一下,比赛不允许更换搭档啊,哪队要是更换了工作搭档,直接判输。”

  刚说完就见情报大队众人一脸生无可恋。

  裁判长忍住了笑,严肃道:“这最后一项考验的是大家的团队合作精神。请各位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们的搭档都不会是你们的负担,哪怕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都会是你们的助力和支柱!”

  “是!”整个大厅响起最嘹亮整齐的应答。

  每排六支队伍,每队一名原参赛队员,一名新替换上场队员,十二组人前后两排就位,众人将他们围到了健身房中央。

  温冷看着挺趴在那儿的任开,脱去外套的他,里面是制式警服标配的紧身T恤,最先是如山宽阔的肩膀,接着是后背的肌肉裹在细薄的黑色布料下隐隐纠结,最后是窄紧的蜂腰……

  打住,温冷深吸了口气趴到任开背上,固定住身形。

  比赛在温冷剧烈的心跳声中开始,很快他就再听不到任何加油喝彩的吵杂声,他的身下是温热结实的肩胛和后背,他匍匐的姿势紧贴着任开的发梢颈脖,每一口呼吸都能闻到最熟悉的气息。

  挺身,俯卧,挺身,俯卧…… 他随着他,依着他一同高低起伏,所有的律动都充满着节奏,像海浪像波涛,将两人一步步推向节律的深处强处,地面极近,他却始终稳稳托牢了他。

  这场俯卧撑比赛,到底是加了个人在后背上,最先被淘汰的是参加过前两项的原参赛选手们。

  宋小磊扛到了这批的最后,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林维抬头一看,隔壁的缉毒大队还没趴下,还在坚持,他朝宋小磊耳朵吹气,“再坚持两个啊,赢了我替你一个月值班,输了我把你上次的糗事说给你女朋友听!”

  宋小磊才刚交上女朋友,正是想少值班多陪女朋友的时候,他咬着牙恨起林维,这家伙太能抓住他七寸了,趴他身上就像缠着条蛇。但为了爱情,他拼了。

  看着宋小磊支撑到了平手,没拉大两队的差距,林维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搭档道:“没赢,值班你自己解决;不过也没输,糗事我继续替你保留着。”

  宋小磊很想打他,可惜手脚没一处使得上力。

  陆陆续续,经侦,技侦,治安,情报四队的人都淘汰完了。不是下面的人先支撑不下去,就是上面的人没能及时调整好平衡,四肢摸到了地。更多的是两者结合,下面的人因体力不支动作难以维持标准,上面的人受到影响,不停调整平衡,结果就是互相影响,彻底失败。

  现在只剩下重案和缉毒两个大队,向来最彪悍的两个对头。实际是只剩了两组人,两队的副大队长和他们的搭档。

  随着时间的推移,肌体变得越来越累,下面的人想要完成标准的俯卧撑动作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进入到比赛后段,下面的队员几乎每个动作都会有轻微失衡。

  这种情况下,对趴在搭档身上的人要求就越来越高,需要上面的队员不仅要能及时察觉到搭档的动作失衡,甚至要能预判这种失衡,才能及时调整好自己,来保证两人整体的身体平衡。

  显然这时,上面队员对自己搭档的体能状况,习惯动作,甚至身体各处曾经的受伤情况的了解,都会直接影响到比赛。

  任开当然对这些门道清楚得很,他微微侧头看向贺浩,他们那组是老搭档了,一同在缉毒大队出生入死多年,两人也是局里出了名的默契搭档。

  现在已经能看出贺浩的动作变得不那么标准了,但他的搭档总能及时察觉到他的动作缺陷,了解他力量强弱的分布点,及时调整好平衡。

  任开开始有些担心温冷,但到目前为止,他都做得很好。

  即将进入最艰难的阶段,任开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只能尽力,一个,两个,三个……第五个时,任开的动作有了轻微的走形,他提起了心,背上的人却几乎和他同步做出了身体姿态的调整,这让任开有些惊讶,温冷竟会如此敏感。

  进入到这一阶段,队员的动作失去标准后就很难再调整回来,因为体力的流失只会越来越快,也就越来越难维持动作,以后的每一下撑起都是不易,再没有可能回到原先的状态。

  现在,两队比的是谁先坍塌。

  四周的加油声逐渐变得规律而整齐,任开知道他还能咬牙撑一段,但他不知道温冷还能撑多久,肩背上那具单薄的身子比他想得还轻,更多时候,任开感受到的是紧贴在他整个后背上的暖意。

  他能感到温冷极力控制着呼吸,甚至不愿这么点气息在他的颈边造成扰乱。

  温冷如此敏感又诸多顾及,会不会控制太过,反而更易造成失控。

  正想着,温冷却突然在任开耳边道:“我没事,你只管做就是,不用管我,我能跟上你的节奏。”

  任开便抛开了念头。

  每次他俯卧之后,即将撑起的间歇,温冷都会控制着微微抬起腰腹,尽量空出与他后背的一丝空隙,方便任开向上用力,只有当任开的身形到达顶点时,温冷才会紧紧贴住他。

  次数一多,训练得任开感觉背部似乎会不由自主去抬起迎合,去填满那空隙,去感受那身体紧贴时刻的温暖。

  任开觉得自己魔怔了,一定是因为他太久没和任何人这样亲近了。

  身体叫嚣起它自己的欲望和意志。

  这是在比赛的最后阶段,强行控制身体会消耗宝贵的意志力,任开最终选择了放弃,由着身体任性,放纵这人类本能的欲望也好,能帮着他多支撑几个起落。

  就在任开体力透支,决定靠着本能来行事时,身旁贺浩和他的搭档更早一步进入了最后阶段,又两个俯卧撑后,两人一同坍塌,跌落在距离温冷和任开不远处的地面上。

  任开停住,稳了稳身形,他记得林维说过,他至少还得再坚持三个,才能和缉毒大队打成平手,四个才能赢。

  此刻,全场只剩自己这一组人,所有人都已经放弃时,地面如同软床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往下俯卧就像是直落深渊,却有种可怕的堕落快感,在这样的引诱下再要撑起身仿佛难如登天。

  汗水已经流遍任开的脸颊,他双眼模糊不得不闭了目,黑暗中他不知道这一下俯卧下去,还能不能撑起身来。

  耳边却忽然飘来了清晰语声,“想赢,就拿我当唐泽明。”

  这话语声在黑暗中就像魔咒,诱导着任开,他想赢,他当然想赢,骨子里的好胜心早被激起。

  如果是唐泽明,如果他在……这念头根本不需要任开去想,他只是长久以来将这个念头深深锁在理智的牢笼里,加了一把又一把锁。

  他只需要将它放出来,须臾间,毫无任何阻隔,紧紧拥着他的人就成了唐泽明。

  如果是唐泽明,他当然能毫无顾忌的放肆地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可以全然相信他,他也会全然配合他,他们的身躯会完美配合,他再怎样离谱地做下去都无所谓。

  最难以言喻的是一感到背上的人是唐泽明,任开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股情绪,这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别说多做三个,他愿意就这么永远做下去,真有多久做多久,做到精疲力竭,做到只有死神降临才能叫他停止。

  一下,一下,三个就这么做了过去,第四个,第五个,任开彻底陷进情绪里,温冷突然触地了,他看着任开终于倒到地上,闭着眼没有动弹,向周围道:“是我没控制好。”

  重案大队集体欢呼出声,各队鼓起掌来,林维已抛出两条毛巾给两人。

  任开翻过身,将毛巾盖到了脸上,众人的吵闹都被推到了遥远处,此刻,抹去汗水,彻底清醒过来时,任开感到头痛。

  虽然是温冷先说让他把他当唐泽明,但当他真的这样做,并且做成了的时候,任开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内心,什么时候温冷已经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才和他搭档三个多月,什么时候温冷已经在他心里占下了不小的位置。

  邮轮上,他不顾前程要替他出头;云梦岛上,他不顾生死要替他开路;现在,因为他想赢,他可以不顾身份甘愿当别人的替身。

  任开掀开盖在脸上的毛巾,灯光里,温冷完美的面容能让任何一个人移不开眼,他正微倾着身,向他伸出手来。

  任开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温冷使劲,他借力一下就站到了温冷身边。现在任开居高临下,紧挨着温冷了。

  娱乐赛宣布结束,众人开始散场,没有人注意到他俩,任开低头在温冷耳边问:“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我?”

  任开能感到温冷的颈脖在他的注视下有片刻的僵硬,温冷抬头望向他,那眼神太复杂,任开自认刑警多年,能读懂不少受害人,凶手,家属,人类许多纠结而复杂的情感,但此刻他读不懂温冷的。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温冷是在意他的,非常在意。

  他等着温冷回答,然而这次,温冷显然不准备给他任何答案,他什么也没说就要转身离开。

  任开跨了两步拦住了他,他还是想知道答案。

  温冷终于道:“原因你不会想听,我一不想骗你,二也确实不想对你说。”

  任开没有再拦他,沉默地站在那儿,温冷知道,他话里可能有的暗示阻止了任开。

  眼前的人还没有准备好接纳另一个人,任何萌芽状态的感情都会惊退任开,不仅是对方的,甚至更可能是他自己的,他只能退缩。

  哪怕温冷自己,对任开的态度也是难以厘清的,他当然想亲近他,却怕亲密带来的靠近会引来太多麻烦。如果不是刚刚走廊上的掩饰撒谎,也不会有之后的俯卧撑,现在的对话,再亲近些,状况百出,他怎么可能逃得过任开敏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