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骑摩托有唐泽明的影子,这是种纯粹的感觉。

  当任开坐在车的后座飞驰、逃命,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人的背影时,这种感觉变得异常强烈。

  多年的刑警生涯,将任开塑造成了一个绝不会单凭感觉来行事的人,但他始终是个情绪激烈,对直觉敏感的人,有些事带来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实证。

  任开或许不怎么懂骑摩托,但他懂坐在唐泽明后座的感觉,就像唐泽明一定知道他开车时的习惯,知道坐BJ40副驾时的感觉。

  这是种有些玄的东西,类似你吃一个人做的菜,看一个人拍的照,哪怕一个普通人烧的菜拍的照,吃多看过了你都能发现那不一样的味道,更何况对方是此中高手,十分擅长这事的时候。

  这样的人行事一定会带着自己独特的风格,这是付出无数时间和汗水换来的印迹,几乎无法磨灭和改变。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任开说,“你骑车很像一个人”的时候。温冷下意识跟着任开转开了脸,两人几乎是同时重新转回眼神望向对方。

  温冷知道,不是所有的事都会在掌控之中,你做了充分的准备,你小心翼翼,也还是会有意外发生。

  他有许多理由不带任开来俱乐部,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大概就是他不想让任开上他的车,倒是和任开不想让他上他的车一样,只是理由截然不同。

  温冷比任开更懂骑行风格这事,如果说外行光看人骑摩托还看不出什么,那么无论那人多不懂摩托,只要他常坐特定的人的车,他凭感觉也能分辨出骑车人行车的相似和差异。

  骑行风格这种事是温冷无法掩饰的,尤其今晚,他们是在玩命追逃,什么技术都用上了,天晓得,逃出俱乐部的时候还是他用命令的口吻要任开上的车。

  两人对视间,温冷不能再躲避任开的目光。

  他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唐泽明教了我许多,几乎都是他教的。”温冷说得十分确信,他的眼中有自然流露的感触,这是任开第一次不是从镜中自己的眼里,而是从另一个人的眼里看到对唐泽明如此深的怀念。

  他意识到,温冷对唐泽明的感情比他那天在公寓里宣称得要深得多,这两人间也肯定比他宣称得要有故事得多。

  当温冷再次提及唐泽明时,给任开的感觉也依然和公寓那晚一样,他没有撒谎,但话里藏着点什么。

  任开此刻显然已不像第一次听到温冷提唐泽明时,反应那样激烈了,他多少已能调动起理智,去接受眼前这个人和唐泽明有过不浅的交情。

  但唐泽明几乎没怎么和他提过温冷,这让任开有些郁闷,当然,唐泽明过去的履历丰富,经历过太多人事,他俩在警队重逢,也才三年,整日办案,哪有那么多时间把过去经历的人事都提一遍。

  任开叹了口气,来到天台的边沿,面向城市而立,“你和唐泽明还有些什么?”

  他将这句话问出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心下酸酸的,温冷聪明、年轻、有能力,嗯,长得也不错……唐泽明会喜欢这样的后辈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他送他打火机做纪念,他教他骑车,是的,还有什么是他都没给过他的。

  温冷用眼尾就能猜到任开对他话的反应,他既不想加深这种印象,也不能撇清他和唐泽明的关系。他只是需要唐泽明不时出来当下挡箭牌。

  他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用这个理由来处理他和任开的关系,在事情没解决前一直就这么用下去。

  温冷跟着任开立到天台的边沿,侧身看他,语气轻松,“我和唐泽明还干过些什么?要是我们成了朋友,我可能会考虑告诉你。”

  任开摇着头笑起来,“你倒会得寸进尺!”

  他转身往大楼走,温冷在他后头浅笑,又很快敛了笑容,他紧盯着任开的背影,那高大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天台的劲风将他的眼眶吹得生疼,一小时前,他还怀抱着他,此际,他却不能伸手。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温冷接起电话,是辉哥。

  他和“太子”都脱险了,来问问温冷他们情况如何了,得知四公子和贵客都无事,电话里连连传来好声。

  “折腾了大半夜,你们就留在W市吧,和任开说,我请客,大家去喝一杯。他要问的事,我保证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子哥已从辉哥手里接过电话,豪爽地向温冷表示。

  温冷捂着话筒,叫住了前头的任开,“‘太子’他们脱险了,现在正往医院这儿来,想做东请喝酒,‘太子’说对汪强的事,他有什么料都能抖给你。”

  任开低骂了一声,“这个点还得办案。”他折回来,对温冷道:“让他来。今晚可被他折腾得够呛,待会儿看我不灌趴他。”

  半个小时后,四人混到了W市小有名气的旅游夜市。太子哥领头进了一家热火朝天的小店,却不在大堂里找位置,直接带着众人穿过厨房去了后院。

  清静的饭店后院,地方不小,还有个菜园子散在西南角。

  院子里摆着几张桌椅,拉起简易灯泡胡乱穿成头顶的罩网,倒也别致。

  “这地儿说话方便。”辉哥替太子哥解释,完了就去前头张罗点单。

  几瓶啤酒下肚,两方都把话说开了,太子哥才知道汪强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他有些感慨道:“汪强这人胆小怕事,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干,不过在道上做人还算讲义气,也有些信用,所以才能混口中间人的饭吃。

  “他出来后和我提过,主要给一个大哥牵线做事,报酬不错,能安稳吃上饭。我问他那些生意偏灰还是偏黑,他就说只是牵线,给双方传话,他始终是个外人,并没有投到那个大哥门下。

  “汪强还说,那地方管得严,外人想进都没门。里头要么是从出道就开始跟的,要么是些有特别一技之长才能投奔的。凭他那点本事不够看,哦,他还提了一句,说他也不见得真想混进去,他胆子小,那里头都是狠人,那些活真给他,他也多半干不了。”

  “他没说那大哥是什么人?主要做点什么生意?”任开问道。

  太子哥摇头,“他一个中间人,这点规矩总要守的,那大哥又是他生意的主要来源,轻易不会透露那头的消息。”

  太子哥接着也不问汪强牵扯了什么,直接将汪强几个待过的窝都详细说了,随任开他们过后去细查。

  他又继续道:“我之前说过我知道个肯定能联系到汪强的地儿,实际是去个特定的地儿,找一个人。

  “什么人?”

  “汪强有个姐姐,在Z市西区的一个叫水晶宫的场子里做事。”

  辉哥在旁给说得口干舌燥的太子哥满上,太子哥就手灌了一口道:“他姐年纪偏大后,转做了老鸨,照看少爷小姐。她做事的这场子就是属于那大哥的,据他姐说,大哥手下还有不少这样的场子。汪强能替大哥牵线做事,也是通过她姐才搭上的。”

  任开听得有些疑惑,“汪强的资料我们查过,没查出有这么个姐姐,不是亲的?”

  太子哥摇头,“亲的。不过你们查不到正常,他和这个姐姐不是一个姓,从小也不在一块长大,查户口本查不着。

  “汪强他妈前后跟过好几个男人,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他从小被他妈扔在老家,他姐听说更糟,直接就是在场子里长大的。你们要问他那些牵线的生意的事,他姐应该知道得不少。”

  说完了正事,几人聊着,又聊回了今晚的事。

  温冷有点佩服太子哥这头才被人端了俱乐部,一不担心逃亡,二不抓紧报仇,倒有闲心找他们出来喝酒换心情。

  “这还不是因为那两位。”太子哥已经喝得舌头有些大了,“这‘凤梨’真要搞我,也不查查我这俱乐部都有些什么客人,不过他们这些也摸不着……总之,他这是老虎头上钉虱乸,活得不耐烦了。”

  辉哥在旁帮腔道:“这帮人是挑了日子要送死。活该惹了不该惹的人。后头的事不用咱们操心。”

  温冷明白了,这是说的四公子和那位贵客。

  果然,太子哥接着就醉眼惺忪道:“四公子那边也给我报了个信,还使劲夸了你们俩。这事还真料不着,你们俩日后说不定还得记我的好。今儿你们这是得遇贵人,交上运了。”

  温冷和任开同时笑了笑,这两个心里都是不以为然,该是对方交了贵人运,遇上他们才是。

  直喝到外头人声稀落,四人才散了场。

  太子哥勾着任开摇晃地走在前头,辉哥和温冷拉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从头到尾温冷都没表明过身份,”太子“和辉哥仍当他是个被任开借来用用的局外人。

  辉哥压着声对温冷道:“阿冷啊,你这要是真喜欢上那个条子了,哥可替你担心啊。哎,算了,反正如今都挑明了,你和他肯定是不可能了。改天还是到俱乐部来,哥另给你介绍好的。”

  温冷看着前头那个也已走不成直道的背影,神色柔和而专注,一时没有说话。

  辉哥瞧着他,已经啧啧出声,“阿冷,你看看你这喝了酒瞧人的模样眼神,那家伙眼瞎的么,怎么魂没给你勾去?”

  温冷笑起来,仿佛给这浑浊酒巷带起一阵清风,引得两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不自觉停了步子,呆呆朝着他望。

  任开不知是感到了什么,还是被路人惊动了,转头向后看去。

  温冷别开脸,朝向辉哥,“他心里有人。”

  “怪不得,我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