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鱼肚白。
一位化神修为的天机阁长老, 身形出现在乘风宗外。
在他面前，蕴含着强烈魔气的黑雾几乎笼罩了整个乘风宗。
在乘风宗内出现魔气的一瞬，时刻注意此处的天机阁, 便得到了消息，派人前来平息事端。
洛云行在他身后半步, 脸上是少见的凝重：“萧长老, 看来这次事情不小。”
萧长老轻吟一声，顺着他的话说道：“但比我们想象得要乐观不少。”
看着这漫天的云雾, 洛云行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叫情况乐观？他委婉道：“不知道里面的巨魔, 发育到什么程度了……”
下一刻, 席卷了乘风宗的黑雾, 忽然不稳定地异动了起来。
如同围墙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借助法器看见里面的景象, 洛云行愣在了原地。
在巨大丑陋的魔物面前, 青年的身形宛如蝼蚁，气势却全然不输给那由千万人念力聚集成的怪物。
“鹿舟”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像是凝视着远处前来的帮手。
“来了，就帮忙。”
洛云行出了一阵冷汗, 像是被什么恐怖的怪物盯上，直到青年转过头去, 这种针扎般的感觉才消失。
青年的衣袂无风自动, 在他对面, 巨魔痛苦嘶嚎, 拼命挣扎着，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命门。
巨魔的挣扎, 只是加快了它溃散的进程。
太恐怖了……洛云行咽了口口水，重新调整了自己对鹿舟实力的认知。
从威压便知, 这等怪物，至少相当于半步化神的人类修士。只要再强一线，吸收更多魔修道则，这巨魔就能代替乘风宗的天梯，成为这个宗门实际意义上的主人。
然后，这里便会成为万魔宗生根发芽的新据点。
还好……还好鹿舟够强，出手也够果断。洛云行下意识去看萧长老，看他对鹿舟的这次出手有什么反应。
据他所知，天机阁原本的长老们，对于鹿舟这个客座长老，一向没有放在眼里。
萧长老却已经动身，以蕴含天道之力的雷击，帮助鹿舟清除巨魔留下的余孽。
他竟然只是因为鹿舟方才的一句话，便甘愿为他打下手……洛云行心中暗惊。鹿舟的实力，恐怕还在他的想象之上。
飞快地整理好心情，洛云行朝着身后的天机阁弟子微微挥手：“跟随长老，清除魔修余孽。”
在乘风宗主峰，青年静静站立在山巅，面色晦暗难明，宛如刚看了一场大戏，还未从剧情中缓过神来的观众。
一旁，天机阁弟子们，任劳任怨地处理着此劫的后续。
不远处，身份高贵的天机阁长老，动手挥散了巨魔的残肢，对他珍重地欠身一礼，似是为自己曾经的轻视道一声抱歉。
鹿舟本已没有话想说，身体却私自开了口：“我需要一件通晓语言的法器，送到逍遥峰来。”
他是以一种平等，甚至微微俯视的语气，对身份超然的天机阁长老说话。
萧长老却未曾动怒，甚至神色未有一丝变化，一口应下：“好。”
·
鹿舟知道，裴景湛向天机阁索要法器，是为了给自己。
之前，在借口去救池明霄而薅青玄剑尊羊毛时，鹿舟从剑尊的密室里，复写了许多艰深晦涩的古籍。而其中的语言，裴景湛曾经认识，但如今已经遗忘。
鹿舟面色不动，在心中试图与裴景湛沟通：“你如果需要语言法器，不会拖到现在才说。你没法留在我身边解答了？”
裴景湛低沉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感慨：“不愧是师尊，我实在太喜欢你对我的了解。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真想把你锁在怀里，哪里也不让你去。”
鹿舟微微皱眉：“不要花言巧语。”
裴景湛已经很久，没有像刚刚重逢时那样口不择言了。他忽然的变化，只会让鹿舟往不好的方向猜测。
裴景湛哦了一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因为失去了身体？”
“是，也不是。”裴景湛沉声道，“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在身体覆灭时，还有一部分感官在上面。这次自主的死亡，让我感悟到了一些东西……我需要回到琼月屿，好好消化它们。”
鹿舟沉默不言。
他现在死劫已除，一时竟然没有理由要求裴景湛留在自己身边。
耳边，风声与人声交杂，而鹿舟站在原地，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良久，裴景湛的声音再度响起，罕见地带上了些许不确定：“师尊？”
鹿舟的指节轻轻摩挲，轻呵出声：“以我的灵感力，有没有可能去琼月屿找你？”
琼月屿的灵气浓度过高，普通的修士进入，撑不了几息便要爆体身亡。鹿舟重生以来，从来没有什么冒险的想法，更别提进入琼宇屿。这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
而现在，他失去了一切考量，只剩下一团如同火焰般的冲动。
裴景湛没有回答，鹿舟却听见了一声明显的吸气。
紧接着，鹿舟眼前的场景骤变。他仿佛失去了实体，成为了一团纯粹而敏.感的灵体。
一团阴冷的风吹来，丝丝缕缕的，宛如冰雪中浸润过的柳条，爬上了他灵体的全部。
那种被凶狠的野兽整个侵犯的感觉，让鹿舟忍不住颤抖，喘息，而后放声尖叫。
思绪在绝顶之中变得模糊。
鹿舟的本能叫嚣着逃离，却被捆缚得更紧。
“你真美……”男人带着些许遗憾的痴迷声音层层叠叠地响起。
天机阁长老似乎察觉些许不对劲，朝着鹿舟望去，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青年仍宛如脱力般站在原地，只是被碎发遮掩住的双眼失神，眸中宛如蒸腾着些许水汽。
·
琼月屿四季如春，永远花团锦簇。
在山川的正中，一个浮空的岛屿之上，裴崤白的身影浮现。
他的气质一向偏向轻浮，此时任何的个性却都被岛屿上阴森的鬼气压制，他只能面无表情，对着岛屿之中刚刚出现的人汇报：“天机阁没有重新封印乘风宗镇压的魔修道则。新的魔修即将涌现，我们需要针对么？”
岛屿内，那团令人望而生畏的鬼气，没有发声器官，却明确地传出了并非虚幻的声音。
“顺其自然。”
和他想得差不多……裴崤白松了口气，正准备告退。
里面却传来了另一句交代：“如果他情况有异，第一时间通报我。”
岛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不久，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啧。”
来自琼宇屿的二尊主。
·
天机阁来去匆匆，清除完巨魔遗留的影响便离开。
乘风宗周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中。
陆南意从躲藏的山洞里探出了个脑袋，确认外面没有厉害的修士，四下看看，又钻回了山洞里。
他对等在里面的晚吟道：“师姐，天机阁已经走了，暂时应该没有人往乘风宗来。”
言下之意是，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回去找大师兄？
看着师弟亮晶晶的眼睛，晚吟冷静道：“我传讯问一问大师兄，需不需要我们回去。”
她随身摸出一张传讯符，询问鹿舟乘风宗的现状。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天机阁刚走，此时暗处盯着乘风宗的眼睛一定不少。贸然将杂役带回去，只有可能会给大师兄添麻烦。
在她身后，乘风宗的大部分杂役散布在山洞中，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受了伤，幸亏晚吟与陆南意帮助，才能活着离开乘风宗。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凡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在心悸之余，对于能够拯救他们于危难的大师兄，更加敬仰孺慕。
不知不觉中，大师兄已经取代了剑尊与宗主，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晚吟将一张传讯符递出，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番。
林初霁还在昏迷，像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攻击。想要彻底治疗，必须回到乘风宗。而陆南意早就焦急，想要回去为宗门出把力。
乘风宗遭受这番艰险，师长下落不明，池归砚恐怕凶多吉少。剩下的人里，能挑大梁的只有鹿舟。
换言之，如果鹿舟想给乘风宗致命一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这个吸血的宗门还能不能苟延残喘，端看大师兄怎么选择。
如果是自己，恐怕会就此遣散了杂役，然后该去哪快活就去哪快活……乘风宗会不会就此成为废墟，关她什么事？
晚吟这么想着时，传讯符很快地飞了回来。
晚吟眸中露出些许惊讶神色，很快转变为了然。
既然是大师兄的意思，那选择权，就交给这些杂役们本人吧。
·
另一边，池明霄清醒了过来。
他记得自己不敌巨魔，被巨魔吞吃入腹，之后就没了意识……
头真痛……
进阶元婴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来自肉身的痛苦了。即便上一次被锁在寻道门水底，他也没有经受太多磋磨。
池明霄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气运超然的缘故。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是天道偏爱的骄子。
忍着全身的酸痛，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他察觉到了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在他不远处，一个几乎不成型的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呼吸的幅度极其微弱。如果不是气息太过熟悉，池明霄都不敢认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师弟。
池明霄踉踉跄跄地走近了，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池归砚，脸上闪过一阵恍惚。
他想起来了。
巨魔……就是这小子引来的。害得他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
蠢货。
无药可救。
师门耻辱。
池明霄朝前走了两步，忽然想：池归砚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救他？
就算没有这次巨魔的事情，池归砚平时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池明霄又走近了一点。
仿佛察觉到了危险，地上黢黑的肉块蠕动起来，恐惧地往一旁缩去。
“这要怪你……”池明霄喃喃着，一只脚踩在了池归砚的肋骨上，“都是你的错。”
在那团肉块不断蠕动的挣扎中，池明霄毫不在意高人形象地、原形毕露地，一脚将他踹下了悬崖。
盯着黝黑的悬崖，确信池归砚滚下去后再也不会有生机，就算来日搜寻到了尸体，也不会被追查到自己身上……池明霄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自己的靴子，而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风声之中，暗处的窥探者意味深长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