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走正门, 绕半天的山路，而是选择了更快的道路——直接从乘风宗的天梯上去。
一节节灵气铸成的台阶，在鹿舟脚下生成, 他转过头去，对着裴景湛伸出手：“我带你上去。”
裴景湛上下扫视了天梯, 而后望向鹿舟：“师尊, 天梯蕴含天道道则，如果被排斥, 会对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鹿舟怔了一下。如果是这样, 那倒不如去走更加保险的正门……他想。
裴景湛却将手搭在了鹿舟手心, 然后缓缓收紧。
这是……只是告知一声, 并不打算让我更改计划的意思？鹿舟失笑：“我先带你上去试试，如果不行, 你立刻告诉我。”
倒不是他艺高人胆大, 只是这天梯是他与清暄真人一同发掘，对他有格外的偏爱。平时不让别人践踏，但鹿舟带个人踩上去，相信天梯不会计较的。
一人一鬼踏上了天梯, 往上走了几步，没有异常出现。
鹿舟松了口气, 继续带裴景湛, 离开了地面, 沿着长长的阶梯往上走。一白一黑的两个相连小点, 在通向天空的阶梯之上，不紧不慢地前行。
“我知道鬼王是你。”鹿舟兀然开口。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他到了天机阁, 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称谓。
徒弟突如其来的幽默感，让鹿舟一时失语。他哭笑不得道：“你给我的那份天机阁的术法很好, 我以后再去窥探命运，便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以后不要给了。”
“为什么？”平静的询问。
但更加握紧的手，让鹿舟知道，裴景湛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也是，如果自己知道裴景湛是什么时候把那份秘法给他，便知道当时裴景湛是醒着，裴景湛便也知道他做出了何等不堪的事情……但鹿舟既然决定不再扭捏，随心而动，便只能接受了这份羞愧与自责。至于代价，他红透的耳尖，微颤的指尖都给出了很好的响应。
“擅自学习天机阁的秘法，很容易被他们发现。”鹿舟道。
察觉裴景湛反应不对，鹿舟又赶紧补了句，不要去找他们，逼人家修改术法或者装没发现。
裴景湛这才平静下来，任由鹿舟牵着他，沿着天梯前行。
如果不是山风足够猛烈，足以吹散任何旖旎心思，此时的气氛应该会相当古怪……这也是鹿舟选择在天梯上向裴景湛坦白的原因。
一个失忆的鬼王身份已经足够让裴景湛麻烦，他不想让裴景湛为了自己再去惹事。这是对徒弟的关心，也是自保。
过了不久，鹿舟停了下来。
距离和高度应该都合适了……
鹿舟伸手，想要将裴景湛抱住，然后两人一同跃下。他选择天梯，目的正是要顺着天梯灵气流向各大峰头的特性，将两人带入想去的地方。
一只有力的手却抢先揽住他的腰，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鹿舟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
真是奇怪，他紧张得有些过度了，只是一起从天梯上往下跳而已。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承受一点剧烈的失重感，他怎么会连手心都出了汗？
“往逍遥峰跳吗，师尊？”
裴景湛的声音，打破了鹿舟的思绪。他平息了一下心情，点头道：“是。”
跃下的瞬间，鹿舟脑海里飘过了更荒谬的念头。
在隐藏情绪这方面，鬼修的能力实在太出格了。如果裴景湛不模拟出心跳与流汗，他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紧张。
一阵在接受程度以内的失重感过后，两人直接在灵气的作用下，飘向了逍遥峰。
脚踏实地时，鹿舟下意识握了一下裴景湛的手。
入手一片湿润，裴景湛的手心，比他自己的还要湿润。
但他没来得及问裴景湛，这汗是真是假，便看见了远处，正飞来飞去为逍遥峰搭建机扩的文秋。
放眼望去，逍遥峰上已经搭成了不少机关，萦绕着淡淡灵气的长条机关，宛如一条见首不见尾的木头巨龙，缠在逍遥峰上盘桓。两颗上品灵石，既是机扩的动力核心，也点缀为了巨龙的双眼。
在巨龙的照拂下，原本灵力贫瘠的逍遥峰，其中生长出的药草肥美诱人。让世上任何一个宗门的总管看到，都会赞叹这设计的精巧。尽管他们出于种种理由，不会允许这种机扩在自家宗门运转。
这是鹿舟之前提出设想的一小部分，按照每块灵田需要的用水量以及时机进行浇灌。他当时走得匆忙，只留下了设计图纸，教了文秋一点基础的原理……果然他的推测没错，灵感力强的人，并不能单纯以修为判断其实力。或许对所有人来说，都不能单凭修为去做判断。
鹿舟暗忖自己说了句废话，对着田间忙碌的少年喊了一声：“文秋。”
少年眉头皱着，思考日子一天天近了，离半年时间还有半个月，他该什么时候按照大师兄的说法，准备跑路。
渝熙征璃！
下一瞬，他有些讶然地抬头，望向鹿舟，愣怔了足足三息，才欣喜地喊道：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啦！我超级超级想你啊啾！！”
文秋瞬间变成小白团子，扑棱着翅膀往上飞来。
紧接着，他看见了鹿舟身旁，散发着些许鬼气的裴景湛。
“救命啊——有鬼啊——”
尖利的叫声回荡在逍遥峰，迟迟不散。
头痛都要被吓出来了……鹿舟揉着额角笑了笑，非常不负责任地对徒弟与自己家养的鸟道：“你们两个的问题，自己解决一下，我先进去看看。”
鹿舟离开没多久，裴景湛平静地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文秋，轻车熟路地取出几颗高阶灵果，递给了文秋：“你吃。”
文秋怒发冲冠：“小裴师兄？原来以前是你吓我！你以为我是那么随便的鸟吗……我不是！”
裴景湛没有纠正他差辈的叫法，摊开手，与他对峙三息。
文秋一把抢过灵果，狠狠咬了一大口，软烂的果肉在嘴里迸发出清甜，沾染了整个口腔。
嗯，真香！
“对了小裴师兄，你让我吃，你要干嘛去呀？诶你别走啾！”白色团子想赶上去，却抵抗不住天生对于灵果的渴望，在长达一瞬间的犹豫以后，继续低头吧唧吧唧吃起了灵果。
·
裴景湛甩开文秋，跟着鹿舟方才的脚步，进入了逍遥峰正殿。
然后亲眼看见鹿舟，手中拿着一件可以禁锢鬼修的神龛状法宝仔细端详。
那是琼月屿至宝，莫愁龛。只要沾上灵性的东西，都可以被收入龛中，连鬼王本尊也不例外。
毕竟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法宝，鹿舟刚回来就首先检查了它的状态。
莫愁龛完好无损，并且已经与逍遥峰的灵脉具有了深度的共鸣。如今只要鹿舟想，他随时可以将逍遥峰连根拔起，离开乘风宗。
现在他命运中的那一劫尚不明确，不用急着离开这片土地。但有了后路在此，就算他一直没有收获，或是真的与乘风宗闹掰，也不用担心以后怎么离开。一直萦绕于心的那股忧虑感，终于消散殆尽。
鹿舟轻轻吐出一口气，总觉得自己的心境更加圆融了一些，不由得失笑。
不远处，裴景湛微微皱着眉头，像是要靠近，又像是要转身离去。
鹿舟看见了他的挣扎，又看了看莫愁龛，瞬间明了：“你不喜欢这样法宝？”
对于这样法器可以对自己造成的危害，裴景湛十分坦诚：“莫愁龛是一件世间少见、能把我装进去的法器，虽然记不清楚，但我应该在里面度过了不下百年。”
鹿舟怔了一下：“里面是什么样？”
少年努力回忆了一下，而后垂下眸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一片虚无。
会将人逼疯的虚无。
鹿舟沉默几息，将莫愁龛递给裴景湛：“你帮我保管。等你要离开逍遥峰时，再把它给我用一下。”
裴景湛没去接莫愁龛，呆呆地问：“为什么？”
这是他今日问的第二次为什么。
“我知道虚无是什么感觉……”在前世他临死时，在湿润的悬崖底下挣扎时，怀着满腔怒意却无法动作时……鹿舟曾经无比痛恨那种“什么都得不到”的感觉，并发誓不想让任何他认可的人承受这份苦难，“我想，只有你自己能掌控莫愁龛时，你才会真正安心。”
裴景湛接下了已经归化为巴掌大小的莫愁龛，罕见地发出如同感叹的声音：“要是你肯用它威胁我就好了……”
师尊总是将安心留给他，自己却承担着未知的危险。
琼月屿那些人，将莫愁龛给师尊的考虑，他其实能够理解。在整个鬼修势力面前，一个碎了丹的金丹修士实在太脆弱，也太渺小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不知轻重的尝试，会让师尊像之前那样，对他生起敌意。甚至会直接将师尊弄坏，再也无法恢复。
只有这种时候，裴景湛的胸腔内，那团没有脏器的组织，仿佛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心脏，在鲜活地跃动。就仿佛他还活着。
裴景湛像是在想什么……鹿舟自觉没法揣度一个鬼修的心思，不过很可惜，他需要打断鬼王高层次的思想。
青年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先将它收起来，外面有人来了。”
作为逍遥峰的主人，鹿舟能清晰地透过禁制察觉到来人的大致修为。
一个元婴真人，一个衰老的炼气期修士……是清暄真人和他随身的杂役桑黛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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