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收到消息,七皇子在最后攻城时段,被敌方突然冒出的死士就地格杀。新晋的“常胜将军”,也为了保护七皇子,失血过多而死。
在损失了皇子、诸多将军后,护国之战,彻底落下帷幕。
萧秉假死之后,带着信得过的一众将士,与师云泾的头颅,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在偶然之间,他们发现了一处大型太监墓,清空改造了一部分。年轻的军医亲手打造了一副棺材,献给了他们的“将军”。
百年之间,萧秉无能为力,亲眼看着爱人的头颅,渐渐化作白骨骷髅。他无数次寻找爱人的转世,无数次在纸上写下自己与那人的名字——
萧秉,字承颜。
师云泾。我的云泾……
……
记忆回笼的那一瞬间,师江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他抬起手擦拭,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萧秉……”
山洞还是之前的山洞,可石床上,躺着一个了无生息的男人。
他的面容憔悴,青灰的皮肤已经彻底没有血色。嘴唇已经变成紫色,平坦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师江心中咯噔一声,源自内心深处传来刹那不好的预感。
“萧承颜,你醒醒。”
师江伸手,摇着萧承颜的胳膊。
“我回来了。萧承颜你该起来了。”
“……你不是不用睡觉的么。为什么,为什么睡着了?”
眼泪停滞在脸上,师江感觉一阵恍惚。
“萧承颜,你给我醒过来!”
“他已经彻底变成一副不能说话的躯壳了。”
师江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缪京站在不远处,年轻苍白的脸看不出丝毫讲出这句话的悲呛,又或许说,他已经司空见惯。
对于人世间的相见离去,掀不起任何波澜。
熟悉的一张脸,师江曾见过无数次。
时空错乱般,师江喃喃道:“军医……”
缪京无奈叹气:“师将军。”
这句话像是唤醒了师江的神智,踉跄站起身,险些摔倒。
“躯壳?你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醒不来?”
缪京微微低下头:“我的意思是,他已经醒不来了。”
如闷头一棒,师江脚步停顿,直接绊倒在地。
“……萧承颜为什么会醒不来?”
“萧将军为了唤醒您的记忆,耗费了一部分的精血,将记忆灌输进……您前世的骷髅中。”
“结果被您——”
缪京接下来的话,师江已经知晓了全部。
师江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响起嗡鸣声。缪京的话,便一个字都入不进耳了。
结果就是他误会了萧承颜,在嫉妒心和怨恨的驱使下,亲手砸坏了萧承颜仅剩不多的精血,费劲心力憔悴的“真相”!
师江崩溃了。
他嫉妒曾经的自己,他竟然嫉妒自己??
因为那该死的嫉妒,萧承颜为了补好“真相”,献祭了更多的精血。直至后来操控不了自己的躯体。无数只恶灵怨灵趁势而上,趁机分一杯增长修为的羹。趁着虚弱,要将萧承颜杀死!
而他做了什么?
让萧承颜无怨无悔等了千年,给了希望之后,亲手砸碎了希望!
师江突然发现,躺在石床上的萧承颜的眼睛,忽地眨了几下。
“他醒了!”
师江猛地扑了上去,撞上一对灰蒙的眼瞳。狭长的眼底无波无澜,甚至倒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不。他没醒。”缪京道。
师江心沉,还是倔着:“他睁开眼睛了!”可为什么,萧承颜的眼底没有流动的光彩……?
“他只是睁开眼睛了。他还会走,一举一动与正常人无异。但那只是一具躯壳,一具不会言语、不会主动的躯壳!”
“怎么会这样……”
师江眼底的光,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复又猛地看向缪京,“你也活了千年,萧承颜的身体你最懂。还有宛转的余地,还有办法的,对不对?”眼底期待,崩溃前的最后的理智。
可眼中的期待,随着缪京的无话,一分一分,缓慢减退消失。
萧承颜有了动作,坐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忽然挣脱师江的束缚,往洞外走去。
“萧承颜!”
师江抹了一把泪,追了上去。
萧承颜步子快,一股子蛮劲儿。师江抓住萧承颜的胳膊,急声说:“你去哪儿!”
师江抱着萧承颜的肩膀,结果换来更大的挣脱。
他只能紧紧跟在萧承颜的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或许没有了精血与外对抗,出了山洞的瞬间,萧承颜如被击中了要脉,太阳光照射在身上,皮肤很快溃烂成片,猛地退回到黑暗山洞。
“嗬嗬嗬——”
从萧承颜的喉间吐出一道类似于痛苦的喘息。若是以往,萧承颜受了伤,必然是不肯出声,独自沉默承受。可现在,萧承颜由着本性驱使,不再掩饰身上的疼痛。
师江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紧紧抓住萧承颜振作起来又要往外闯的身体。
“别出去了,你会受伤的!”
萧承颜不管不顾。
师江心疼得倍感悸动,“回来,我让你回来!”
接二连三地冲击,萧承颜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有好地方可以看,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师江的眼泪如不值钱般掉落,伸手去拽萧承颜,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萧承颜,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出去,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阳光了!”
一滴眼泪在混乱中砸在了萧承颜的手腕上,他掀起无波澜的眼眸,低头看去。
炙热的眼泪,对于皮肤的伤害不亚于阳光。
师江流着泪,也垂眸随之看去。他紧忙用手擦拭掉砸落在萧承颜手腕上的热泪,看着那处落在一处伤,心脏无法言喻地抽痛。
“对不起,对不起……”
缪京在山洞里听了许久,“他在找他的记忆中还未散去的执念。”
师江愣住,萧承颜还看着手腕上的伤痕,却暂时没有了闯出去的举动。
“……他的执念?”
“没错。”缪京说道,“他的记忆中,有一个极为强烈的欲望还未完成,所以失去神智之后,才会做出类如疯魔的举动。”
夕阳落山,天黑之后,一直安静的萧承颜有了动作。
师江留下一句话,自己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
山路并不好走。萧承颜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无法分辨道路,所以走下去的路,往往都不是路。
哪怕再艰难险阻,师江也会亦步亦趋。
一具行尸走肉,感受不到疲累。
可每每当师江走不下去的时候,萧承颜都会停下脚步。师江一开始以为凑巧,次数多了,便能感觉到萧承颜在迁就着他。
再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师江拉着萧承颜的手,满含期待地问:“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萧承颜没有回应,又或者说眼皮都未曾抬起。
或许是等得久了,见他没有动身的想法,萧承颜掀开眼眸,突然站了起身,赶起路来。
“等等我。”
师江只好跟了上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走走停停,师江发现周围变得愈发熟悉。越是熟悉,他脸上的表情越是艰难,难堪。
当看到一座白色二层别墅的时候,师江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
这是他的家。
萧承颜回到了他们的家!
萧承颜走出山林,就不动了。
他只是抬着头,用没有色彩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二层阳台的小座椅。
师江捂嘴,细碎的哽咽声从口中溢出。
萧承颜的执念,原来是在他们分手不见的半年里,无法控制身体的时候,最想来见的执念!
师江那时以为萧承颜已经彻底抛弃了他们的感情。不曾想他原是想见他的,他也并没有分手的想法!
在六个月的日日夜夜里,萧承颜操控着已经无法行动的身体,想要去见他,却迟迟动不了半步!萧承颜应该无数次满怀期待他的爱人能主动找他,可每次都是望眼欲穿,大失所望!
冰冷的地宫,冰冷的棺材。
师江含泪哭泣,他曾经竟然怀疑过萧承颜会伤害他。
他是那么一个忠诚又诚挚的人。他活过了战争,挺过了漫长的时间,在最后重逢的时刻,始终斗不过命运,变成了一个无神无智的行尸走肉。
苍天,请你告诉我,相爱的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步?
师江望着那道笔直僵硬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猛地扑进萧承颜的怀里,死死抓着,紧紧不放手。
“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一直吵着让你给我‘所谓’的真相,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不要真相了,我只要你能说能动地好好爱我!”
“这就是半年间对你不管不问,老天爷给我的惩罚么。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师江悲痛欲绝,抬起手强硬地扳回萧承颜的脸,让萧承颜转移视线直接看着自己。
“不许看,我就在这。不许你看那!”
萧承颜的视线似乎透过师江,再次看向二楼阳台。
师江感觉胸口翻涌,眼前阵阵眩晕。
蓦然间,喉咙一阵铁锈味,“噗”的一声,血雾喷了萧承颜一脸。
“咳咳!”师江一阵咳嗽,仿佛肺腑都要随之颠碎。
在强烈的心痛和无法抵御的悲呛中,师江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在倒地之前,他的眼里,只有萧承颜一人。
……
炽热阴森的桥下,无数只争先恐后想要爬上岸边的恶鬼无助地大喊着。而石桥之上,安然站立着一位劲瘦的男子。
男子一袭飘逸的青衣,衣摆随着地府吹来的恶臭腥风摇曳摆动。
他已经喝下孟婆递来的一碗汤,却迟疑地站在桥上,不肯到达另一边。
男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
“快走吧。”身后传来孟婆不疾不徐的声音,男子回身报之一笑。
“抱歉,我想等一个人。”
“哦?”孟婆侧头看来,“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来没来。或许,他已经过去了。”
男子似乎真的想了想,最后抬起精致的眼角,露出一个浅笑。
“他并没有过去。”许是怕孟婆不信,又补了一句:“我能感知到。”
“我想在此处等一等,可以吗?”男子的声音很轻,用着商量的语气恳请着。
孟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位公子生前是为将军,为了国家身先士卒。在紧要关头,选择了放弃抵抗。只为了府中家眷可以得到未来皇帝的厚待。为了家族的传承,从外室过继了稚子做主室。留下了对后代的叮嘱,今后也许经常会与地府打交道,也未尝不可能。
“老身愿你后代转世可以得道成仙,道门日兴隆。”
“借你吉言。”
男子礼貌回复,然后望着桥上不断经过的鬼魂,等待着那道记忆中的身影出现。
可这一等,便是千年。
他不知自己等了多久,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孟婆见不得苦等了千年的执念,好心劝解:“也许他已经过去了……”
“不。”男子露出一抹浅笑,这道浅笑已经维持了千年。在这千年里,他无数次在脑中排练与那人重逢的画面,可每每都是无功而返。
“我知道。但他没过去。”
孟婆叹气:“你又是从何感觉的?”
在不知黑白天的奈何桥上苦等许久,很多死亡之后的鬼魂多次朝着桥边的那道孤寂身影看去,有八卦的鬼好奇问孟婆:“这位穿着古代衣服的男子,是谁啊?”
孟婆盛汤的手一顿,只说了一句:“一个痴情人。”
小鬼像是听懂了,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这千年间里,男子亲眼看着外面的人间改朝换代。人们的衣服变得不再繁琐,愈发看不懂,千奇百怪的服饰,甚至还有露着胳膊的少女。
男子也好奇起外面的世界。
终于,孟婆瞧见一双熟悉的手,端着碗,朝她讨要着汤。
孟婆猛地抬头,男子正朝她抿唇一笑。
“你想开了?”
男子点头,又摇头。
“我就说,他一定过去了。”
男子低头笑了一声,“不,他没有。”
孟婆敛目瞪了一眼,“傻子!”
男子只是低低地笑,在他笑着的时候,孟婆已经将汤倒进了碗里。
男子仰头利落喝下。孟婆看着男子眼中的执念一分一秒地褪去,欣慰一笑。
“快去吧,你已经错过了太多。”
这一次,他连自己缘何在此都不知,随着面无表情的鬼魂们,一同踏进了新的轮回。
……
昏暗的地宫里,猖狂的盗墓贼。从一时兴起的盗墓一事,两个错过的走针轮盘,重新交合在一起。
没有所谓的穿书,师江一直都是师江。
师江亦是师家的老祖。
师云泾在地府蹉跎了千年,染上的气息从投胎的时候便决定了记忆会紊乱。
那本书,是他的一场梦。
师江记录起梦境里发生的一切,用一个谁都不知晓的笔名,结合一部分的想象,创作了那本震惊网络的原创小说。
然后被迫忘记所有,包括与萧承颜的相遇。
直到被萧承颜控着钻进了棺材,故事又重新续写。
所以,在他的感觉里,萧承颜爱得莫名其妙,他自己也爱得糊里糊涂。
一场持续了千年的相爱,在两个同样执拗男人的坚持下,断了的篇幅,被强行更改。
在他的笔下续写着,青绿公子与师府门客在战场上凯旋而归。师府上下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他们白头偕老,百年之后葬于一坟。到死,也至此不渝。
萧秉,字承颜。
师云泾。我的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