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色的病房与铁质床, 被橡胶隔绝的消毒水味道,窗外细条绿枝叽叽喳喳,嫩黄色的小小迎春花。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试图亲眼验证窗外的景色是否如臆想中一样鲜亮蓬勃,安静漂浮在空中的019看着少年用两条竹竿细的胳膊奋力撑起消瘦内陷的躯体,看着少年随后又因过于虚弱而重重跌坐在地——
看着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面庞的少年倔强地拽着床单站起来,硬生生扯开手臂上输液的针管后跌跌撞撞走向窗边。
春日暖风肆无忌惮地将行人揉皱, 好不容易站定的少年抬手推开窗户,他探头向下望去,暗淡无光的瞳孔顺着风与枝叶的痕迹微微转动。
系统视野的边缘模糊又扭曲,019明白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小系统操纵着光球飘到少年身旁, 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满是嫩绿春色的花园。
私立医院中专业而幽静的环境更加适合特殊病人的疗养,新建成的小型园林前矗着崭新的石碑。019眼尖, 黑色奇石的右下角刻着“傅氏建工”四枚小字, 撒着金粉的刻印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019瞬间便想到了傅月迟,光团想要飞出去查看, 可窗前一道无形的屏障将019阻隔在病房内。小系统在尝试了几次后便泄了气, 光团趴在少年柔软的头顶, 顺着视线向下眺望。
他在找谁?
还没等系统的小眼睛适应窗外明媚的亮度, 少年便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苍白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抬起手冲人群的方向挥了挥。
消瘦的身躯衬得病号服异常宽大,手背针眼中涌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袖口, 干涩喉咙挤压出窒息的气音, 可少年的表情尽是喜悦与期待,丝毫不见痛苦。
极致诡异的反差令019浑身发冷, 系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光团还没来得及在诸多和煦的春之景象中找出端倪,得到命令的春风捂住了它的眼睛,空中四散飘浮的柳絮模糊了它的视线。
不知道楼下的人说了什么,少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开心,他甚至探出大半个身子挥手,本就单薄的身形挂在窗边摇摇欲坠。
019顿时警觉起来,系统伸出触角试图扯住少年,可梦中的光团根本没有实体,细小的触角径直穿过人类的躯干,即使系统尽力阻止少年的动作,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赤着双足,抬脚踩上危险尖利的窗棱。
“不要!”
019下意识惊呼出声,光团发出的声音与窗外的叫喊完全重合。
此时019已经无暇他顾,随着少年的坠落,窗外原本温暖和煦的春景扭曲成数个大大小小的黑色旋涡,一双无形的巨手撕扯着光团进入少年正急速下降的躯体——
“砰”地一声,世界只留下一滩混杂着泥土与不愿知名白浆的浑浊鲜血。
019猛地睁开双眼,剧烈震动的身体昭显他还未从骤然的死亡中缓过神,但下一秒,可怜的019便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尊圆柱形的玻璃仪器中,四周粘稠的幽蓝液体包裹住少年□□的身躯。
不是吧,019怔了半晌,难道自己真被老板娘举报到实验室里做切片了?
周遭比星际世界还要有科技感的环境阻止了他脑中的天马行空,019发现自己脸上正戴着透明的氧气面罩,少年垂下头,他看见自己的体内延伸出了无数血红色细管,而这些细管的另一端盘亘在望不到尽头的纯白墙面上,组成了繁复又庞大的拱形宫殿。
每条线路都在高速传输着红白能量,堪比蚁穴的设计密密麻麻看得人浑身发痒,体内转换的能量与四周黏腻的液体阻止了少年挣扎的动作,赤.裸的身体全然麻木,019只能做三件事:
呼吸,转动眼球,以及调用自己空白一片的大脑。
世界上最憋闷的刑罚也不过如此,小系统哪受过这种气?019手指轻动,掐住距离自己最近的细管来蓄积能量,他一把扯下面罩,利用冲力将自己的手挥向柱形玻璃。
令人意外的是,围成实验圆柱的玻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牢固,019甚至可以发誓自己只是轻轻一碰,看起来有两指厚的玻璃便齐刷刷地碎成好些碎片。随着禁锢的破坏,无数幽蓝液体倾泻而出,顺带将浑身无力的少年冲到冰冷的白色地面。
就在玻璃碎裂的瞬间,四周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019躺在地上宛如一条濒死的鱼,墙上失去了能量来源的“血管”们纷纷枯萎,少年死死盯住这片纯白中唯一存在的银白色大门。
“不要着急。”
空间上方响起一声叹息,少年紧贴着地面的背部瞬间紧绷。
竟然有人一直在实验室内观察自己?!
“你是谁。”
019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墙上干瘪的细管已经不能从少年身上吸取任何能量,系统暗中为自己拖延恢复的时间。他极缓地观察四周,可这片空间中唯有自己与破碎黏腻的一地狼藉。
这道声音没有回答019的问题,空中无形的双手渐渐聚拢,温柔又不容置喙地遮住少年大睁的漂亮眼睛。在感受到眼皮上压力触碰的瞬间,019猛地发起攻击。这双手显然没想到019竟然存起反抗的力气,被逼急的小兔子进化成凶巴巴的狼崽,毫无防备的手指被少年狠狠咬住。
019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这双手对此方有着绝对的掌控,只消一个轻轻的响指,纵使019再不愿意,也只能被折叠的空间推出梦境。
床上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重截然相反却同样诡异的梦境令人发蒙。019的目光直愣愣地没有聚焦,他缓了好大一会儿,直至天光大亮也驱散不走身上的冰冷。
早早升起的太阳带来勤劳的生活音,浑身宿醉的疼痛与门外热乎乎的饭香让019确定自己真正从梦境中醒来,少年的思绪渐渐回转,他抬手拭去汗水后重新躺下,打算犒劳自己睡个回笼觉。
等等,019皱了皱眉,枕头的高度不对劲。
童话书中写着真正的公主可以察觉二十张床垫与二十张鹅绒被下的一粒豌豆,细皮嫩肉的小系统将手探进枕头下面寻找,果不其然,巴掌大的锡纸板不翼而飞。
“翠翠姐,”他迅速换好衣服,叼起牙刷跑到厨房:“昨晚有人来我房间吗?”
夜色中最细心的人非翠翠莫属,小到丢了东西的繁杂琐事,大到故意闹事的酒客醉汉,有翠翠出马总能完美地解决。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养成了有事找翠翠姐的习惯,可今日一大早在厨房准备早餐的人并不是翠翠,而是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cindy。
“翠翠不在,”cindy不怎么熟练地翻开橱柜寻找合适的碗盘,她回身问道:“你有急事?”
“她去银行汇钱了,你知道的,翠翠家里亲戚一早就打电话来哭穷要钱,吵得我睡不着觉。”她捞出锅中的水煮蛋冲凉后端到桌上,最适合宿醉后的安胃。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019摇摇头,他坐到小饭桌前接过水煮蛋,清洗干净的手轻轻一捏,白嫩的鸡蛋顺顺利利地脱壳。
“只是我昨天喝醉了,cindy姐知道谁带我回的房间吗?”
安眠药到底是被谁拿走了,019强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烦躁。
昨晚喝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陷入双重梦境,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餐椅在地板上划出的咯吱声响打断了019的回忆,穿着丝质睡衣的老板娘满脸疲惫,她扯开桌前的椅子坐到少年身边,只消一句话便打开了记忆的潘多拉魔盒。
“是傅先生亲自、抱着你回的房间。”
她故意将重音放在“亲自抱着”上面。
“哇哦。”
Cindy八卦地很,她搬来凳子凑到老板娘面前想听更多,却又被嫌弃地推去继续做饭。昨晚喝醉后的记忆逐渐复苏,019剥着鸡蛋的手指顿时僵硬,即使少年根本不敢仔细回想,双颊连到耳尖的皮肤也越来越烫。
“哇哦。”
老板娘毫无感情地复读Cindy的话,涂着勃艮第的手指偷偷捏住少年面前剥好的鸡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自己嘴里。
此时019心乱如麻,少年脸红地不正常,刚才还暗搓搓八卦的cindy伸手探向少年额头,小声关心道:“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019捧着鸡蛋壳躲来躲去,“傅月迟段数怎么这么高,”小系统咬牙切齿:“一看就是调情的老手。”
明明是来自男人的故意调戏,为什么想牵手这种事还要我说出来啊!
觉醒了昨晚记忆的小系统浑身害羞地通红,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他现在还是光团的形态,早就躲到系统空间疯狂向主系统写邮件告状。
也是,对傅月迟这种天龙人炮灰来说,什么花花绿绿的情场手段没见过。019哼哼唧唧地找补,我这种只经历了五个世界的“小系统”怎么可能玩得过他哦。
小系统心里酸溜溜,甚至想写邮件回去申请换个系统来继续任务。
还是算了吧,少年撅起嘴,牙齿咬住口腔内侧的黏膜磨来磨去。
系统叛变的风波还没过去多久,自己还是不要给主系统添麻烦了。
说来也奇怪,系统编号由诞生的顺序依次赋值,空间中编号在两百多名的系统现在都已经成为各个部门中掌管着十几枚系统的前辈。自己的编号明明是019,却只是个任务对象都能调戏到浑身通红的小系统。
就连被傅月迟拿走药物都不知道。
好丢脸,019默默抱住自己。
好讨厌一些没有边际感的任务对象。
他想起剧情对傅先生叱咤风云睥睨苍生的描写,数着自己小金库忿忿不平,这么有钱想吃安眠药不会自己去买吗,光团毛毛都要被薅秃了。
少年趴在桌上看了眼手机,所幸今天起得早,空余的时间足够他跑去老城区的无证黑药店买药。这种开在犄角旮旯的小药店根本不需要处方单,只要有钱什么药物都能搞到。
老板娘仿佛知道少年心中的小九九,开口便打断了系统的计划:“小九,早饭后我有事和你说。”
好哦,少年头上的兔耳耷拉下来。
再找时间溜出去买吧。
019小声又迅速地喝光面前的白粥后腾出餐桌上的位置,自己去帮cindy将锅碗洗好沥水。少年一边洗碗,一边点开系统空间例行查看邮箱,一封来自主系统的惊喜邮件静静等待着019的拆阅。
“本世界没有宿主,”系统在心中默念:“请系统019自行完成保护本世界炮灰男配的任务。”
这要怎么搞,019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果然还是要写信换前辈系统出手吧QAQ。
此前019倒是听说过由系统执行任务的先例,可系统数据库曾有过一次极其严重的销毁事故,导致一些久远任务数据的真实性根本无从查证。他直觉此次任务过于异常,为什么身为数据的自己会卷入人类特有的双重梦境。
为什么如此巧合,变更任务主体的邮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见到傅月迟的时间点静悄悄地出现在系统空间。
019第一次不想回复主系统的邮件,他默默退出系统空间,将清洗干净的碗筷分类放好后离开饭厅,老板娘正好靠在墙角招呼他过去。
“喏,昨晚答应你的辛苦费。”她将一枚信封塞到019手中,指尖厚厚一沓的大额纸币捏着便令人舒适。
如果没有主系统这封邮件,019肯定开心地接过信封离开夜色踏上寻找自家宿主的征途。
可如今作为辅助者的小系统摇身一变成为任务者,而接近傅月迟,设法保护他安稳度过剧情杀的任务自然落在了019头上。
夜色可是自己当前唯一与傅月迟接触的路子,小系统欲哭无泪。
他打着留下的腹稿,在场煎熬的可不止有019一人,老板娘不着痕迹地将身体重量压在另一条腿上,悄悄转动自己紧张到发麻的左腿。她面上不显,其实内心比019还要紧张。
“要不...”两人同时开口,019示意老板娘先说。
“...夜色确实缺人,”她以人手不足为由,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台阶:“给你加工资,平常客人在你名字下点酒也有提成。”
虽说没有人能拒绝金钱的诱惑,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老板娘早就意识到钱财对于少年的意义与平常人不同,黄金锁链根本拴不住少年离去的脚步。她不知道傅先生为什么要将这位少年交给自己,她只知道一旦完不成傅月迟的任务....
女人惧怕地打了个寒颤。
“其实我舍不得夜色,”019麻溜地顺坡就下,双方在互不知情的状态下达成战略性合作:“也舍不得翠翠姐和cindy姐。”
“臭小子就不喜欢我是吧。”老板娘佯装生气,她假模假样地锤了少年一拳:“就这么说定了,好好在这儿呆着。”她松了口气,紧张到凝固的表情瞬间垮下来,简直如释重负。
其实019决定在夜色留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毕何手中洽谈的地皮正是陈睢在剧情中背刺傅月迟的利刃,而根据昨晚掌握的情报来看,喻承洲也有参与这片土地的开发项目。
何况比起仅见了一面的傅月迟,几乎每天都要来夜色玩乐的喻少更好接近。019盘腿坐在床上,记录着剧情的书页已经被摩挲出毛边。
这位看起来只会吃喝玩乐溜须拍马的富二代实际上是喻家真正的掌权者,喻承洲是一条隐在暗处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傅月迟离开后狠狠从陈睢手里啃了一大块连骨肉。
“小九,喻少要你去包厢。”
晚上才匆忙赶回夜色的翠翠一路小跑到舞台下方,她担忧地看向019。
“我这就过去。”019应了一声,身旁的DJ老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摇头晃脑,还不忘冲穿着蓝白色水手裙的少年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少女从一米高的小舞台上帅气地一跃而下,舞池前排很给面子地欢呼,甚至还有人伸出手要和019击掌bravo。
“先不提舞池里干蹦的穷鬼,怎么连喻少都转性了。”
离舞台最近的卡池里站了几名陪酒女,嫉妒的眼神将019从头扫到脚,恨不得将少女生吞活剥。
“不就是老板娘捡来的黑户,要胸没有胸,要屁.股没屁.股,”一名脸上硅胶感满满的陪酒女哼了一声,尖利的指甲纠缠在一起:“长得倒是清纯,男人不就好这口。”
一门心思思考喻承洲怎么心血来潮点名要见自己的019根本不在意这些酸唧唧的话,反倒是翠翠警告地瞥了一眼恶意冲天的角落。
他只在喻承洲面前刷过两次脸,万花丛中过的喻少应该连自己的三位数的工号都没记住。
除非是傅月迟的授意,或者又昨晚在场的人中有一人折回夜色,盘问自己与傅月迟独处时发生了什么。
少年唇边扬起笑意。
男主,是你吗?
不出019所料,当穿着水手裙的少女怯怯地推开包厢的雕花木门时,喻承洲正左拥右抱着两名大胸美女喂酒,这半边包厢的气氛无比火热,而脸色冷峻的陈睢正抱着手臂独自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两人中间简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喻少晚上好。”
少女双手合上包厢门,她故作镇定地鞠躬问好,但颤抖的声线与短裙下尽力交叠的双腿还是暴露了她心中无比紧张的事实。
“哟,来了。”喻承洲这才从温柔乡中抬头,他冲陈睢的方向扬扬下巴,眼中满是戏谑:“快跟我们陈秘书说说,昨天晚上我们离开卡座后...”
“傅先生都和你聊了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
少女小声怯懦。
这不是在场四人想要听到的答案。
包厢中陷入一片寂静。
喻承洲轻轻摇晃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在包厢中回荡,没有人敢率先搭话。
被孤零零晾在包厢中央的小兔子已经害怕地不行,她无措地揪住裙子,祈求的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陈睢。
这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陈睢移开视线,他还不屑于为难一个小小的陪酒女。男主慈悲地瞥向身侧的空位,示意少女自己过来坐。
019故意呆在原地犹豫了两秒,直到喻承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少年这才松开用力憋笑到泛白的手指,小步走到陈睢身边坐下。
少女身上清幽的体香驱散了包厢中酒精与香水混杂出的味道,019坐下后立即学着陪酒女的动作为陈睢面前空荡的玻璃杯添酒,陈睢见她略显笨拙地拿起杯子的下半部分,一边倒酒一边回头观察喻承洲杯中酒液的高度。
在发现陈睢盯到自己偷瞄的小动作后,她又俏皮无措地吐了吐舌尖,少女认真的侧脸像是在进行精密的实验,倔强蓬勃的小白花就连讨好也清新脱俗。
确实特殊。
此时陈睢已经明白为什么傅月迟会“偏爱”面前的少女,不限于进入傅氏的时间,即使在之前对傅月迟的调查中,自己从未见过傅先生身边有任何莺莺燕燕的存在,陈睢抬手抵住瓶口,示意自己不需要陪酒的服务。
“不用紧张,即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少女白皙到刺眼的腿上,声音低沉。
男主装起来真是有模有样,单纯的小姑娘肯定会被伪装的温柔表象所迷惑,019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会忘记陈睢昨晚冷漠到极致的眼神。
小系统灵动的眼珠一转,满肚子小坏水滋滋乱冒。
似乎被陈睢的温柔撩到的少女害羞地垂下头,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决心道:“那...那我要说了。”
“嗯,说吧。”
陈睢坐直身体,他见少女还有些许的犹豫,抬眼看向另半边忙着调戏美女的喻承洲保证道:“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我会帮你保密。”
谁信。
019心中轻哼一声,他抬手挠了一下耳后,滚烫的红意顿时窜上脸颊。
少女红着脸冲陈睢招了招手,示意他凑地近些。
陈睢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就连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另一端的喻承洲也对怀里的陪酒女做了噤声的手势,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昨天晚上...”019按捺住久违的恶作剧兴奋,语气中端的是春心萌动:“傅先生一直叫我小兔子。”
“还要亲我。”
“...今早老板娘还说呢,昨晚傅老板亲自抱着我送回了房间。”019掰着手指细数,看着陈睢一寸寸沉下的脸色暗爽。
少年犹嫌火烧的不够旺,他双手捧住脸,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着认真的话:“陈秘你说,傅先生是不是爱上我了?”
“停,”
陈睢扶额,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地方,一个扮猪吃虎盯着项目的喻承洲已经足够令人心烦,今天怎么还碰见个臆想症。
“傅月迟根本不会说这种话。”
“最后一次机会,”他扼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你最好老实交代。”
这届复仇系男主的耐心怎么这么少,019摇摇头,少女明显被吓了一跳,漂亮的小狐狸眼中迅速蓄起一汪水:
“你这么了解傅先生?”
当然,陈睢缓缓收紧力度,满意地看见少女吃痛的表情。
我那么恨...
“难道你喜欢他?”
019倒抽着凉气,偷听的喻承洲直接一口酒喷了出来,他佩服地望向少女,在心中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不知道是天真还是蠢,这妹妹可真敢说。
比起喻承洲的幸灾乐祸,此时陈睢已经有些火大,他松开少女的手腕,警告的眼神刺在019身上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在揉搓手腕的间隙露出一个“我说错什么话了吗?”的无辜笑容。
真是不知好歹,陈睢死死闭上眼睛。
自从被傅月迟亲自带进傅氏后,他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上一个敢这么对待陈睢的人已经被他以侵吞财产的罪名弄进监狱,陈睢阴翳地看向019——
少女在吃果盘。
喻承洲发出今日第一声爆笑。
既然陈睢不说话,019也乐得清静,演了好一阵戏的小系统早就饿得不行,恰巧桌上的果盘还没人动过,清甜的西瓜滋润喉咙,专门供给包厢的水果就是新鲜。
还能减轻手腕上火辣辣的灼热痛感。
“行了,”喻承洲放下酒杯,站出来扮演打圆场的老好人,这可是他一贯扮演的角色:“陈秘书和小姑娘计较什么。”
他本来就看不惯陈睢,只不过毕何那块地的开发自己也有参与,而傅月迟又将项目交给陈睢全权负责。
喻少的目光在019与陈睢之间换来换去,不一会儿便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地惊呼:“昨天没看出来,你们两个长得还挺像。”
喻承洲向后靠在皮质沙发上,他仔细地比对,两个人都是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不过019的眼底含着一块不会融化的清澈寒冰,陈睢更加锐利的轮廓中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火焰。
与需要在夜场中谋生的女人长得像这句话对于陈睢来说是明晃晃的侮辱,他猛地沉下脸色:“让喻少失望了,陈某并没有流落在外的妹妹。”
“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就生气了。”喻承洲故意嘁了一声,陈睢低头看向乖乖垂眸力图成为隐形人的少女。
长长的头发遮住大半脸颊,柔柔弱弱,不过是朵攀着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陈睢暗下目光,怎么可能长得像。
既然没有获得想要的消息,陈睢也不愿在夜色浪费时间,他拿起桌上未动的酒杯一口饮尽后扣在桌上:“喻少慢慢玩,我先走了。”
喻承洲只摆了摆手,他不等陈睢离开就转向019指指自己的脑袋:“辛苦你了,陈睢的脑子不正常。”
“这种人上一秒还在和和气气地谈话,下一秒直接跟你翻脸。”
你不也这样吗。
019心中默默吐槽,他正打算咽下口中水果起身告辞,喻承洲拍拍怀中陪酒女的细腰,示意她让出位置。
两名陪酒女嘟着嘴离开,其中一名还将手中一直把玩的却不敢解开锁屏的手机轻轻摔在喻承洲身上。耍小性子可是件技术活,喻承洲非但不恼,还顺着手机人来的方向摸了一把小手:“自己去名字下面划酒单。”
美女被这一句话哄地眉开眼笑,离开包厢之前还送上一枚飞吻。
喻承洲拍拍右手边的空位,019慢悠悠地蹭过去,腿上还盖着陈睢的外套。
比起喻承洲本人,他身上尚未公开发售的最新款手机更加吸引019的注意,少年将已经迅速肿起的手腕藏在背后,顺便按捺住兴奋的指尖。
如果自己能够操纵数据,保护傅月迟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系统囿于人类脆弱无用的身体中,完成任务只能另寻他法。
019将自己目光从喻承洲身上移开,却忽略了喻少愈发诡异的目光和猛地并拢的双腿。
“咳,”喻承洲清清嗓子,慌不迭地转移话题:“陈睢倒是有个死在大火里的弟弟。”
“当年凌家的项目出了人命...”男人目光放远。
有剧情外的密辛!
019精神一振,少年竖起耳朵,可刚到关键时刻喻承洲便住了嘴。他收回目光,一眼便看见019如同一块铁板般平整的胸前。
喻少面露可惜。
喻少掏出名片。
喻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个医生。
“?”
019没反应过来。
“傅先生竟然喜欢平胸吗,”感到世界崩塌的喻承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喃喃道:“品味就是不一样。”
像自己这种俗人,就喜欢大的。
被迫经历审美重塑的喻承洲摆摆手示意少年可以离开,019求之不得,他一只手抱住陈睢的外套藏在怀里,另一只手拉开包厢大门。
“等等。”喻承洲再次出声,019浑身一僵,他握住扶手,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问道:“喻少还有什么事吗?”
“傅先生明天晚上会来夜色,”喻承洲果然也是神经病,就这短短几分钟便转换了好几种人格,他沉声警告道:
“方芮应该告诉过你,包厢内发生的事情,一句话都不能往外露。”
“我知道的。”
方芮是老板娘的名字,019没时间感叹此等秀气的名字与老板娘恣意不羁的形象着实不搭,少年迅速拉开包厢大门,他直直掠过两名被发现偷听后假装交谈的陪酒女,系统小跑两步,在无人的拐角掏出别在裙腰间的眼药水扔进垃圾桶中。
他抱着陈睢的外套匆匆回到三楼的房间,在陈睢刚将外衣遮在他腿上时,019就已经发现内袋中沉到坠手的正方形物体。019顺着内衬摸进去,最终在口袋中找到一枚皮质的黑色钱包。
自己与陈睢长得像这件事对他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019打了个响指,以心思缜密而著名的复仇流男主竟然连钱包都不要了。
这枚钱包已经很旧了,两块牛皮间的手缝接口也已经脱线,仔细观察周边还有被火焰烧灼的痕迹。019轻轻打开钱包,里面只放了些零碎的小额纸币,还有几张类似停车票据的白纸。
热敏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情报。019合上钱包,就在他抬手将它重新放回外套内袋中时,一张发皱泛黄的相纸随着他的动作,从隐秘的夹层中露出半个小角。
他揪住这脆弱的一角,顺着相片找到钱包中最隐秘的夹层,...这是,男主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一家四口正满脸幸福地靠在刻着“凌氏建工”的奇石前,少年时期的陈睢抱着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小男孩笑得开心。
喻承洲说的不错,陈睢还有个弟弟。
他微微颤抖着手,指尖摸向兄弟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狐狸眼睛。
在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泪流满面。
我怎么哭了?
直至泪水不偏不倚地滴在男孩脸上,019如梦初醒,他连忙抬手拭去相纸上的泪渍。可没有时间等他想明白个中缘由,此时三楼走廊上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翠翠敲了敲门,小声喊道:
“小九,陈秘书的衣服在不在你这儿?”
019最后看了一眼照片,系统将照片上四人的脸庞深深刻入脑海,他迅速将相纸塞回钱包夹层中放到外套内袋,最后揪着床单狠狠地将脸上的眼泪擦干。
这一通动作下来不过两秒,翠翠“请您稍等”的话还没说出口,杂物间的门便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
“好巧,我刚想把衣服送回包厢。”
面前的少女眼眶泛红,比起十分钟前,脸上本就淡淡的妆容也被蹭掉了不少,陈睢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上前接过自己的衣服,手掌微探,口袋中的钱包稳稳当当。
“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没有了衣物的遮掩,少女手腕上骇人的红肿完全暴露在陈睢面前,他回忆自己握住她的力度,正常情况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他欲扯过019的手腕查看,019的思绪犹沉浸在相片中,想也不想便向后一躲。
迅速躲避的动作放在陈睢眼中俨然换了一个性质。
她在害怕,难道手腕上的伤真是我的缘故?
陈睢还想再看,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挡在019面前。
“以后捡到客人遗漏的东西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翠翠上前遮住陈睢的视线,不等他开口便抢白道:“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犯。”
眼见着少女已经被领队批评地抬不起头,陈睢也不便再问,他最后看了一眼少女,提着衣服转身离开夜色。
男人坐在车中静静地点燃一支香烟,他拿起放在副驾驶伤的衣服,陈睢打开钱包,小心翼翼地抽出照片。修长的手指一一抚过这四张凝固在记忆中最美好时刻的面容,最终停在自己怀抱的男孩身上。
“小云久,只要再忍耐一下。”
“哥哥很快就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