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等人听到动静进去时,看到的就是陆时晏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个人,在低声说些什么。
二人进殿时的动静惊动到了他,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泪水,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
“季泠,救他。”
殿内有些暗,季泠二人离他有些远,看不见他脸上的泪水,只听得出他声音中的绝望与无助。
仿若即将破碎的琉璃般,裂纹遍布,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全然碎裂。
季泠心头一凛,忙走了过去,待看清床上二人的现状后,他瞬间蹙起了眉。
真是一个比一个糟。
只不过靠在陆时晏怀中的那个明显更糟。
季泠抬手搭脉,脉象微弱,他又捏住席玉苍白的脸,迫使他张开了嘴。
看清了他口中的情况。
“咬舌,还有救。”
季泠迅速给出了决断,侧过头冲着已然被吓懵了的云越道:“先把碍事的人拉走。”
云越也不含糊,伸手从陆时晏的腋下穿过,就要将人捞起来。
“子玉,我们先走,别打扰季泠诊治。”
可这么一捞却没捞动,陆时晏整个人像是跟席玉粘合在了一起般,怎么都拉扯不动。
试了好几次都不行,云越的额上都起了层汗水。
见状季泠有些急了,眼底的冰霜层起,他揪住陆时晏的衣领,怒道。
“陆时晏,要是想救他的话,就给我松手,这话我不说第二遍。”
这副凶恶的样子吓坏了一旁的云越,而被如此对待的陆时晏如梦方醒般点点头。
眼角的泪滑落进席玉的发丝中,终是松开了手。
*
被带走的陆时晏回到了原先的正殿中,呆呆地坐在床边,披着的外袍已然没了,只剩下件素白的寝衣。
未束的长发变得凌乱不堪,随意散落在肩下,呈现出一种极度颓败的模样。
云越看他良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犹犹豫豫好长时间,才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子玉,喝点热水压压惊。”
陆时晏没接,云越也不好说什么,叹息着将杯盏放到了一边。
“子玉…你是不是想起…”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扯着旁边的床帐捏紧又放开,纠结的神色全写在了脸上。
他犹豫良久,最后松开了床帐,语气故作轻松道:“我们要相信季泠的医术,他的本事说是天下第一都不为过,区区咬舌,肯定不在话下。”
没离京之前,季泠的本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番话倒是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
不过陆时晏却没给出太大的反应。
云越以为他现在听不进去话,正思考着要不要再说些别的安慰人的话时,就听陆时晏开了口。
“母后当日…也是如此。”
出口的声音晦涩艰难。
毕竟要将这档子痛彻心扉的事情诉说出来,无异于再度剖心,经历一遍当日的痛苦。
这也是云越刚刚没能说出口的话。
陆时晏的侧脸被发丝遮挡,云越站在他的身旁并不能看清他此时的神情,但不用看云越也知道他的眼中一定盛满了悲伤。
“子玉…”
“那日用膳前,她让我去柜子里取一个小瓷瓶,母后说这是能让我们都快乐的东西,我当时并不知那是用来做什么的,眼看着她将瓷瓶里的东西都放到了饭中。”
“用过饭后,母后就抱着我哄我睡觉,醒来时,我的头痛得要死,而母后就躺在我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她的脸上挂着笑,是比从前更快乐的笑,可她的身体却很凉,我握住了她的手想帮她暖热过来,可是不行,怎么都热不过来。”
“我喊她,她也不理我,最后我求她,求她睁眼看看我,她的脸上明明带着笑,可她就是不肯睁开眼看我。”
“云越,你说席玉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
陆时晏侧过了脸,微乱的长发散开,露出他已然通红的双眸,泪珠垂落。
满是裂纹的琉璃终究还是碎了,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云越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震得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云越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没事的,季泠一定会治好他。”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殿外传来季泠稍显冷情的声音。
“他已经无事了。”
闻言床上的陆时晏有了动作,他转过头看向刚刚进殿的季泠,眼里有淡淡的光闪动。
“他真的没事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信。
季泠缓步上前,瞧见了陆时晏哭红的双眼,语气难得一见的放缓了些。
“嗯,没事了。刚用过了药,现下已经睡了,另外他被人种了蛊。”
“蛊?”云越率先疑惑出声。
“什么蛊?”陆时晏也问出了声。
季泠走到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朝着陆时晏摇了摇头。
“我还看不出来是什么蛊,但他一定是被人下了蛊。”
云越摸了摸下巴。
“蛊虫这么恶毒的东西只可能是陆二那货下的,难怪他会突然捅伤子玉,大概也跟那蛊虫有关系。”
说罢他侧过身拍了拍陆时晏的肩膀。
“好了子玉,他既然无事,你就不用太过担心了,蛊虫的事再让季泠想想办法。你先将自己照顾好,国不能一日无君,还有好些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陆时晏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季泠,“这蛊虫可有解法?”
眼中带了几分期许。
但季泠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蛊虫一事上我并不擅长,只是在医书上看见过中蛊者的症状,才看出他中了蛊。”
“所以这次的事,我可能也没有办法。”
季泠向来自恃医术过人,不许人质疑,更是很少说过自己不行。
但这次他都这般说了,那就表示他确实也没了办法。
陆时晏瞬间有几分颓然,他都治不了,这天下还有谁能治。
“这…没事,子玉,天大地大,总有人能治的,到时你广贴寻医诏书,肯定能找到个对此极有研究的。”
云越适时从中调和,生怕陆时晏再度绝望。
天大地大…对此极有研究……
陆时晏忽地想起来了什么事情,轻喊出声。
“古江国。”
听他这话,季泠陷入了深思,良久才道:“古江国善蛊虫一事,倒确实可以试试,你可以去信一封,让公主遣人过来为席玉诊治。”
“太慢了。”
陆时晏摇头对季泠的提议并不满意。
“此地离古江相距千里之遥,去信一封便要半月,时间太长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泠的话说到一半,后对上陆时晏的眼神,他瞬间就明白了。
“你要亲自带着他去?”
陆时晏颔首,这一动作将在场的二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云越,他本就快人快语,此刻更是直接反驳道:“不行,子玉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你要为了这么个人冒险出行?我看你是疯了!”
他虽然不知道古江国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从二人的对话中就可以听出那并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精通蛊虫,那里岂不是遍地是蛊。
季泠也赞同地点点头,对云越的话给予肯定。
“国事我会处理好,另外我会让顾离月替我看顾好朝政,最多一月我就能回来,什么也不会耽误。”
陆时晏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半分要更改的意思,专断独权在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云越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双手抱胸,气哄哄地道:“行啊!你去,你只要去了,我立马就走,回我的洛城继续当守将去。”
“云越,你回不了洛城。”
“为什么?难不成你还要不顾我的意愿锢着我?”
云越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时晏,像是被卸磨杀驴的那个“驴”。
陆时晏对上他的视线,一点也不心虚,对于坑好友这件事,他做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因为此行,你要随我一同去,我和玉儿还少个侍卫。”
“什么!子玉,你!你!你!”
云越瞪大了眼,满眼都是震惊,他被气到有些语无伦次。
不管不顾地扯过了季泠的衣襟,不满道:“季泠,你来评评理。”
“可以,云越跟着去也放心些。”
季泠看出陆时晏去意已决,知道拦他没有用,也就不再拦着了,况且云越武艺高强,确实是侍卫的不二人选。
“咳咳咳,什么!”
本来等着人评理的云越被气到差点背过气去。
“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
“别气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陆时晏果然说到做到,将堆放的国事尽数处理了个干净不说,还把陆子修剩余的手下也都打理了番。
至于登基一事,朝堂上大多的朝臣本就对陆子修称帝不满已久,只是迫于他的淫威不敢反抗。
此一番陆时晏带着传位诏书而来,名正言顺,朝臣们也不废话立马就对他俯首称臣了。
甚至还有眼中含着热泪的,对着陆时晏哭诉问他为何不早些来。
不过最惨的莫过于顾离月,恢复了这么长时间,心伤还未愈,就被陆时晏拉到了皇宫中,美其名曰监国。
顾离月心中不满,可一想到陆时晏历经的种种事端,加之席玉的现状,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就接过了这个挑子,白给人干活去了。
国家安定,宫变一事像是蝴蝶轻振翅膀般,没引起多大的波动,不过唯一的影响就是皇宫中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席玉的伤很快就好了,只是舌头上的伤过重,暂时还说不了话。
而除了不能说话外,发生在席玉身上最大的改变就是他认不出人了,时常是呆呆地看着人,没有一点反应。
许多人都来看望过他,词安,凌一,宁儿,还有音音。
音音被陆时晏带回了皇宫,名义上是他的孩子,但实际上更是他和席玉的孩子。
不过即便这么多人都来过,席玉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对陆时晏更是。
在席玉刚醒的那日,季泠来看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席玉,发现他的眼中空茫一片,便意识到了什么。
“子玉,蛊虫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对外界的感知很弱,或者说近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