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湖水，怎么都止不住。
山洞里，四周阴冷潮湿，同时又格外的黑。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他根本看不见陆时晏，也无法了解他现在的状况，席玉只能靠手去感知。
触手是一片寒凉，冷的席玉忍不住缩了指尖。
这…这样的体温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反倒像是个……
席玉不敢往下细想，他在黑暗中呼唤祝青衍。
“来帮帮我，好吗？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他尽力忍住了再哭的趋势，但出口后声音中的哭腔却极为明显。
在这样极致的黑暗中，祝青衍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盯着陆时晏的视线像是一头恶狼盯上了怨憎的对头，恨不得将其扒皮拆骨。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造成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他看得清楚，席玉脸上痛惜的表情以及他对这人的珍重。
心里头的不耐像是扎了根，很快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祝青衍并不想搭理席玉的话，他甚至想直接一剑刺死这半生不死的人，再把席玉抢走就可以了。
“你让开。”
祝青衍的声音冰冷，席玉下意识寻着声音望去，却看不见他在哪里。
“你要做什么？”
祝青衍现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冷漠语气让席玉感到心惊。
他此刻的精神高度紧绷，提防着一切。
他容不得陆时晏再出一点意外，哪怕那只是个猜测。
“不是大人喊我帮忙的吗？”祝青衍言语中稍带嘲讽，“怎么大人还提防着我？”
席玉这才明白自己曲解了他的话，下意识将他又归为了恶人。
“我…好。”
他让开了身子，动作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能看得见吗？他在—”
“能看见。”
席玉缄默了。
是他多想了，从前他便听人说习武之人可以在极暗的情况下视物，眼下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正思考间，就听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接着陆时晏低微的呻吟声。
席玉意识到祝青衍已经将人扶起来了，他摸黑想去接住陆时晏，却被人拦下。
“大人这般柔弱的身子还是莫碰了，要是大人再昏了，我可就不知应该先救谁了。”
席玉尴尬地收回手，他说的对，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只是个累赘。
“走吧，大人。”
祝青衍看向席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眉狠狠下压。
不能视物的席玉瞧不见祝青衍的变化，只在听到他的话后，伸手向前准备像刚进来时那样摸黑出去。
“拉住这个。”
祝青衍压下心头的烦躁，出口道。
一个硬硬的东西杵了席玉一下，他伸手握住，凉意泛开。
凸起的繁复花纹在席玉的掌心中沉睡，他感知出这是一把剑鞘。
席玉想起祝青衍说他自己是个剑客，他开始还以为祝青衍在扯谎，后来虽对他的身份不再存疑，却也还是有些不相信，直到此刻手中握着那冷冰的剑鞘，席玉才有了些实感。
原来他真的是个剑客。
“走了。”
声音刚落下，剑鞘那边就被人拉动起来。
席玉踉跄迈出一步，缓了下才稳定下来随着剑鞘的主人祝青衍的步子而动。
在黑暗中待的时间过长，刚一出山洞，席玉的双眼还有些不适应。
试探着睁开眼睛后，就看到本该安安稳稳靠在祝青衍怀中的人此刻头朝下被祝青衍扛在肩上，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剑鞘。
这画面惊的席玉直接松开了手中的剑鞘。
“快放下来！”
祝青衍回转身子，连带肩上扛着的陆时晏也转了个身。
席玉又气又急，走上前就要从祝青衍的手中夺走陆时晏。
祝青衍也不阻止，甚至附和着他，乖顺地将陆时晏送到席玉的怀中。
席玉大怒，“你为什么要这样！”
“大人，我做错了吗？”
祝青衍看着满脸怒气的席玉，视线落在他护着陆时晏的手上。
“以前在山中时，猎到的猎物太重我都是这样做的，救大人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如此，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席玉满腔的怒气瞬间跟打在了棉花上一般，祝青衍的这番话叫他无法再继续指责下去，毕竟他在山中多年，他或许真的不知道。
“算了。”
席玉无奈地叹气，指导祝青衍动作。
“你扶住他的胳膊，轻一点。”
二人重新扶起陆时晏朝外走去，眼下山中唯一一处可以供人卧躺的地方就是祝青衍的小木屋。
席玉着急处理陆时晏的伤处，便将人往那处带去。
推开木屋的门时，入眼是满屋的狼籍。
烛台被吹得东倒西歪，席玉惊疑一下，却没空细想，他扶着陆时晏躺在了床上。
这才他才看清了陆时晏身上的伤口。
胸前中了一剑，离心口很近，只差几寸就要贯心而过，伤口处已经不再出血，而先前流出的血凝成了冰与衣物黏在一起，在这颇为温暖的屋中，逐渐开始化开。
席玉看向正悠然收拾屋中东西的祝青衍，急问道：“有包扎伤口的东西吗？还有药。”
祝青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微侧身挡住身后已经重新掩好的茅草，露出深思的模样，似在回想。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瓶不知名的药物走到席玉的面前递给他，“药。”
而后又补充道：“治伤的药。”
席玉接下。
祝青衍便趁着他给陆时晏解衣服的空档开始在屋中翻找起来，最后在角落里的盒子中发现了包扎要用的东西。
他拿给席玉，接着就站在了旁边看着他给昏迷不醒的人包扎。
席玉其实根本不懂得如何给人上药包扎，但他格外认真，只是当他不小心手抖将药粉撒出来一大片时，他突然有些泄气。
这时一只如同白瓷般的手拿过席玉手中的药瓶。
“还是我来吧。”
祝青衍皱着眉，看着那倾撒出大半的药粉，一旁的席玉心虚到不敢看他，却也害怕祝青衍可能不会包扎。
“你…会吗？”
“会。”
祝青衍熟练地动作起来。
席玉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
“大人若是受过很多次伤，也就能学会了，但我想如大人这般的人物肯定不会轻易受伤。”
一时间席玉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祝青衍也不再说话，神情格外专注，跟席玉之前见到的模样都不太一样。
很快伤口就被包扎好了，祝青衍让开位置。
席玉立马就坐了回去，他将被子盖在陆时晏的身上，拨开他脸上的碎发，很认真很仔细地将他的面容看了无数遍。
陆时晏双眸紧闭，眼下的红痣像是因为他的伤重而失了颜色，被子过于厚重看不出他胸口的起伏。
席玉有些心慌，探身上前凑到陆时晏的唇前，直到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他悬着的心才放到了实处。
“子玉，快醒过来吧，我在等你。”
席玉垂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如同爱人间的呢喃，企图借此唤醒沉睡中的人儿。
他握住陆时晏的手，将浑身的热都渡给他，想以此来温暖他。
祝青衍眼瞧着这幅景象，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月白色的衣衫此刻肩膀处染了红，变得污浊起来。
他低头张开手心，中间有道不小的伤口，上面也满是血迹，一半是陆时晏的，一半则是他自己的。
他缓缓合拢手心，接着突然用力捏紧手心处的伤口，直到鲜血淋漓，将旁人的血冲刷干净，他才悠然松开手，却并没有要包扎的意思。
祝青衍又重新看向席玉，眼底写满了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你应该是我的。”
他低声地说着，随即抬手舔舐掉手上欲滴落的自己的鲜血。
趴伏在床边的席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微亮，透过窗纸打在脸上。
他神色恍惚地撑起身子，见陆时晏还在昏迷，但气色已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回头发现祝青衍已经不在屋中了，虽有些好奇他的去向，但席玉也知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他轻轻掀开盖在陆时晏身上的被子，看到包扎好的纱布上有血渗出。
席玉不由着急起来，正想动手去解开，重新包扎，有想起了昨夜包扎时的种种，便默默地放弃了。
还是等祝青衍回来让他帮忙更换一下纱布吧。
这个不能做，席玉便思考起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扫视一圈屋子，发现了木盆，决定帮陆时晏擦擦脸。
本盆放在那堆茅草的底下，席玉走过去，俯身端起木盆。
动作时带起了阵微风，吹落了部分分布在底下的茅草，有什么东西就顺着露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席玉还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毕竟这是祝青衍的屋子，也许是他藏了什么东西，不想让别人发现。
席玉蹲下身准备将散开的茅草重新放回去。
手搭上去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里露出的东西。
手指，一根死人的手指。
席玉顿时瘫倒在地，手中的木盆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瞬间失了声，只大大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掀开那层茅草。
茅草下露出了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冬日严寒，这人并没有腐烂，只是脸色煞白，瞳孔放大，直直地盯着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