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难驰>第24章

  手上拎了刚出炉的烧鸡,我怕鸡肉被油纸里逃不出去的水汽闷软,走得极快。寺里人不便闻荤腥,我便打算从侧门径直进自己客房享用。

  安须寺侧门开在碧绿修竹里,门内在都是大片竹林。我虽脚程快,但到底等烧鸡出炉等了一会儿了。行到竹林里时,天色澄红,染上艳丽颜色的竹影映在灰绿院墙上。

  怎么一路来也见不着下山的香客?今日休沐的人合该有许多,上山进香的也该许多。如今已是下山之时了,侧门与正门共用一道石梯通行。漫长百阶石梯,我竟看不见任何一人。

  血色残阳间,我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我回身又看了眼无人的山道,把烧鸡与背篓都放在道边杂草里,纵身跃入竹林里,点了几枝横长的细枝,落在侧殿的大榕树上。这一身轻功不知何处而来,我没告诉其他人,只是偶尔用它偷懒少爬些石阶。

  垂眼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双目瞪大,几欲跌下。

  许多香客倒在地上,有的全身无一血色,有的又缺手断脚。我皱起眉来,扫视寺里师傅的身影。没有,正殿和侧殿外的地上一个都没有。我心神震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别头注视天上赤红的血日,双目刺痛。这种刺痛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此时树下又有了动静,我屏息看去。

  四个头上顶了戒疤的僧人来抬那些完好无损的“尸体”。再仔细看,那四人我都识得。是与明悟同辈的师兄弟,也与我交好。今日我下山去,扫洒石梯的任务还是其中一个替我做的。石梯那样长,做起来自然麻烦。我十分感谢他。可此时,他与其他三人都双目紧闭,额头被画了血红的纹样。

  被抬着的人我其实不知死活,离得太远了不好判断他们气息是否殆尽。被抬上架子的时候,那些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看着四个僧人把三个人都垒在一副担架上,步调一致地直起身子走路。他们站起来和蹲下的姿势都十分僵硬怪异,却又彼此统一配合。

  这一幕何其诡异。空气中的血腥味很重,其中还有被煮熟的肉味若有若无。我几乎是麻木地换了一颗树隐匿身影,去看他们抬着“尸体”去了哪儿。

  他们进了正殿承德殿。我不知道制造这一切的有多少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当犹疑时,我又觉得自己十分自私。如此关头,我竟还在权衡。不光是佛子与明悟,寺中人都予我有恩。

  这一条命即使是……

  我正想着,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挤进一道又急又严肃的声音:不要说,不吉利。

  是谁?我不禁去想,那声音很年轻,话又像是在斥责我。一想,头便也疼起来。太阳穴处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一些。现在不是想前尘往事的时候。

  我踌躇了一会儿,想到个折中的主意。趁寺中被控制的僧人们再去搬运香客时,我从正殿横梁摸进去。

  我小心抱着朱红木头一寸寸往前蠕动,双腿也盘着梁挪动。因为生怕被人发现,我爬得很慢。到了那些香客被搬到的正殿佛像后的地方时,背后已经汗涔涔的了。夏日里轻薄的薄衫黏在肌肤上,很不舒服。

  低头看去,我胃里涌来强烈的呕吐感。

  一只很大的镬立在其中,便是弥散整个殿外的肉羹味的来源。一僧负责烧火,一僧则用香板像镬里的香客脑后扇去。镬里不知煮了多少人,铁质的器皿被烧得通红,水汽浮起来,缭绕整个禅堂。我看着那几乎昏死的香客被扇醒后的绝望神色,不禁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禅堂里的香烧的很浓,但盖不住那熟肉味。镬与僧前背过身去的菩萨慈悲面孔,旧朝帝王下令用金塑的身子现在已经有些黯淡了,在昏暗天光与飘渺水汽里泛着晦明不定的奇异光色。我忍着恶心,又看了看周围。

  菩萨面前有三个僧人唱着不知名的歌,发声混沌暴躁,忽而高亢,忽而低语难辨。这不是我们平常说的语言,也不是梵语。另有一古怪阵法,阵中一把长剑,八面都是人之器官。震位一颗心,巽位三只耳朵,坎位四只眼睛,艮位七条腿……我一个个方位看去,愈加觉得此时境地诡吊。

  除了香客与僧侣,安须寺再无外人。究竟是什么东西控制着他们……

  我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行出如此之事,又是恐惧又是悲怆。平时如此守规肃穆的主持竟添柴烧人肉……不对,明悟与佛子呢?我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他二人。

  一阵妖风吹来大殿,把我在盛夏里吹得遍体生寒,也吹灭了唯二的光源——阵法上的十九根白蜡烛与唱语僧人手上三根红蜡烛。随着光源消失,那着魔似的唱语声也停下。我屏息看,发现果真所有僧人都停止了动作。

  我又得等了片刻,确定了一切都不会再起后,撕下衣角包住口鼻,轻轻跳下梁柱。

  停止动作的僧人都立在原地,我小心去探他们鼻息。还有气。我先时急忙把那令人觉得不妙的阵法毁了,将器官与长剑都移出血阵。那长剑三尺有余,上面似乎花了什么纹路。我觉得有些熟悉,但当下来不及去细思。扔下长剑,我又连忙从殿外缸子里取水浇灭了镬下烈火。可惜镬里人却是活不成了……我忍着恶寒与恐惧,将血肉泛着煮熟颜色的、还成人形的人都搬了出来。至少……也要让他们留个全尸好好葬了。出门取水时我顺道看了外头躺着的身上无伤的人,却发现他们已经没了气息。

  整个安须寺里的人,竟无一生还。

  镬底还有些残肢断臂,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在其中看见了明悟的头颅。他脸上的肉被烧脱了许多,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被煮熟了像是酒楼里清蒸鱼的鱼目。

  我再也抑制不住,抛下头颅,扯下面上布料,吐得昏天黑地。

  我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很干净,吐到最后浑身都没了力气,满脸涕泪,还是一个劲儿呕着酸苦的胆汁。吐完我便开始无声地哭。

  这五年来,我已把安须寺众人视作亲友。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这种委屈之情似乎与我十分熟稔,顷刻间就席卷了我的神识。我怎么又无所归宿了?我脑海里想着的是“又”,我却再也没有追究的心思。

  不待我调理好情绪,后脖颈似是被劈了一记。眼前一黑,我身子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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