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常男性,只是一天半没吃饭,何至于饿得去吃草?李乐童知道褚寒就是故意的,故意丢他的人,然后想让他过去见他。

  但李乐童怎么会如他的愿?

  在宫外被设计那次,李乐童已经说过了,那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回到宫中,他不会再受褚寒牵制。

  “你随她去看看。”李乐童对常公公说,神色和语气都很冷淡。

  他料定褚寒是在耍花招。

  常公公倒是很真切地在焦急,“皇上,万一皇后娘娘真在吃呢?”

  李乐童眼神更冷,“那就让他吃个够。”

  不是爱吃吗?他宫中还不至于缺他几口草吃。

  常公公苦着脸随美翠急匆匆走了,这算什么事?

  到了长乐宫,尚未进门,常公公就看见被侍卫守着的门内,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真的在吃草的褚寒,惊的脚上一滑,差点没摔着。

  美翠含着泪赶忙扶住常公公,“总管大人,娘娘真的饿了。”

  却又犟着,不肯吃端上来的饭菜,只因皇上不肯来见他。

  常公公着急忙慌地小跑过去,“娘娘啊。”

  褚寒转过了脸,嘴边还挂着一绺青草,常公公脚步一慢,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褚寒的模样,真俊啊,比画像上还俊,眼睛也漂亮,多稀罕的灰瞳啊。

  就是眼睛红红的,瞧着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可怜兮兮地看着常公公。

  常公公这颗心啊,瞬间就软了,就跟当年隔着柴房的小窗,看见里面饥寒交迫的幼年李乐童。

  都是那么小可怜。

  褚寒自幼就受尽宠爱,最是清楚别人心疼的表情,眼睫轻轻一扇,就有主意了。

  眼睛红的更厉害,低下头继续无声地啃草吃。

  常公公跪在地上拉住褚寒的手,急得不行,“使不得啊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吃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啊!”

  褚寒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浑厚低沉的嗓音委屈极了,“夫君不见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宫门也不让出,我想去找他都不行。”

  “我怎么能吃饭,我要惩罚我自己。”

  常公公心疼的很,柔声哄着,“娘娘千万不能这么说,皇上何时怪过您了?老奴昨天一整日都跟着皇上呢,皇上真的忙,并非故意不来见您,您快起来,别吃草了。”

  褚寒用力挣脱常公公的手,神情也坚硬起来,“撒谎!他昨晚去了云宫,我都知道了!”

  常公公也大声,“胡说!云妃昨夜身体突感不适,皇上只是去看看,是哪个不懂事的宫女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他得先把皇后娘娘哄住,哎哟可怜见的,这么俊的一个孩子,在这里吃草,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常公公知道褚寒是个傻的,小傻孩子只要哄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褚寒直接拆穿了他,“你也骗人,皇上就是去了云宫,什么身体不适,不就是要把皇上引过去吗?我大婚第二日,就敢用这种心机把皇上引过去,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清楚?”

  “她在挑衅我!”

  常公公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皇后娘娘……好像不傻啊。

  多聪明了。

  “我堂堂后宫之主,一国皇后,岂能受此等羞辱?”

  常公公嘴张的更大了,娘娘连皇后的威严都知道!顿时收了哄骗皇后的心思,不敢再马虎,“娘娘,皇上心里是记挂着您的,这不,听说你饿了,连忙就派我来看着您吃饭了,今日御书房做了几道新点心,我也让人一并拿过来了,您一会儿尝尝?”

  褚寒张开大手,狠抓了一大把青草,塞进嘴里,发完了脾气,他又脆弱委屈起来,泪也流了下来,无声无息的,看着更惹人心疼,“我不要,我没有胃口,我要病死了,我只想见夫君。”

  常公公想拦都拦不住,苦口婆心,“皇上只要忙完了就会来见您,娘娘您何苦作贱自己的身子呢?身子坏了,就什么都没了,您听老奴的,先起来,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可好?”

  褚寒看着常公公,好像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把握住常公公的手,“你是夫君身边的人?”

  常公公:“老奴是从小伺候皇上长大的,老奴姓常,叫常得寿。”

  褚寒惊喜地笑起来,“常公公!那你去帮我说好不好?你告诉夫君,我想见他。”

  常公公也想啊,可皇上不愿,他有什么办法。

  褚寒哭的更厉害,黯然神伤,“我千里迢迢嫁过来,满心只有夫君一人,可夫君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我没有办法,我只认识夫君……”

  把常公公哭的心都抽了,这是什么可怜孩子!最要紧的,这孩子还心心念念着他们皇上!

  只要是念着皇上的,在常公公这里,都是好的,更别说对面的还是有些痴傻的皇后娘娘。

  常公公直接应了下来,“好好好,老奴这就去找皇上,您快起来,别吃草了,进屋吃饭。”

  褚寒擦着眼泪,一站起来,瞬间就把年迈的常公公给衬的矮小极了,常公公这才发现,皇后好高。他得仰着脸才能看到娘娘的眼睛。

  长得真好啊,真好,常公公很欣慰,跟皇上小时候不一样,皇上从小就瘦小,浑身都是骨头般。

  皇后虽然傻,可身体真好。

  “劳烦常公公了。”褚寒瓮声瓮气,气若游丝,“还有一件事……”

  常公公连忙,“娘娘您说。”

  褚寒掩唇轻轻咳了咳,“我大约是病了,浑身无力,能请公公替我求求情,让皇上派太医来看看吗?”

  常公公满脸都是疼惜,“自然,美翠,快扶娘娘进去歇息。”

  美翠福了福身,“是,总管大人。”

  常公公看着褚寒高大,却走一步晃两下的背影,直到人彻底进去了,他才赶忙回去复命。

  太可怜了,太惹人心疼了,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

  常公公憋着一肚子的话回了御书房,把所有情况跟李乐童说了一遍,谁知非但没换来帝王的温情,还被下令,“皇后不懂规矩,惹人笑话,从今日起,派管教礼仪的嬷嬷和女官前去管教,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这些人什么时候撤走。”

  常公公看着李乐童,仿佛在看“铁石心肠”四个大字。

  常公公还想再替褚寒争取一下,“娘娘可是做错了什么?”

  李乐童看了眼常公公,“这不是你能管的。”

  惯会演戏,迷人心智,他只是派常公公去看了一眼,前后加起来两刻钟都没有,竟然就把常公公迷住了。看来日后,不能让常公公去了。

  大婚前李乐童也曾派嬷嬷去教褚寒礼仪,当时褚寒学的很认真,很是乖顺了几天,李乐童就以为这样是能让褚寒安分的,但谁知,不到晚上,常公公就又尖声,“什么?!娘娘又开始啃草了?!”

  李乐童眼皮一跳,太阳穴连着疼。

  没跳完,常公公再次叫起来,“什么!还跟云妃吵起来了?!”

  李乐童重重搁下笔,“荒唐。”

  大步从龙案后走出时,气愤地连衣袖都碰到了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都没注意到。

  他要亲自去看看,褚寒有完没完!

  想他登基两年,皇宫中从没像这两天这样,被闹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褚寒要是再待几天,他后宫岂不是永无安宁之时了?

  过了这一个月,他定要把褚寒送进冷宫中,让他再也折腾不起来。李乐童脸色难看,平日里总是冷淡漠然的脸显露出情绪来,紧紧皱着眉,快步往长乐宫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常公公心思却不在皇后和云妃那里了,他亦步亦趋,想到,好多年没见这么鲜活的皇上了。

  娘娘一来,果真都不一样了啊。

  长乐宫前,有一个小湖,湖里种了荷叶和放了几尾漂亮的红鲤鱼,湖边种了鸢尾,凤眼蓝,水仙,睡莲……等许多漂亮的花,此时四月初,太阳还不毒辣,这一片绿油油的看着极为生机勃勃,让人心境平和,李乐童从前散步的时候,还算喜欢这处风景。但此时,湖对面,褚寒和云妃就在这么美的风景前大吵大闹。

  云妃用手帕掩着唇娇笑,“哎呀,皇后姐姐还真在吃草啊,我还当宫人们哄我开心呢?姐姐就算喜欢,也万不可这么做啊,传出去以为我们宫中苛刻你的膳食呢。”

  褚寒也虚弱地靠在美翠身上,可怜的美翠咬着牙,腿都绷的生疼才硬是扛住了皇后的身体,没能倒下去,“哦,这就是我那云妹妹啊,怎么,昨夜不是病得躺在床上动不了快死了,叫皇上过去看你最后一眼吗?怎么今日就活蹦乱跳了,你这是欺君之罪啊,皇上若是知道了,诛你九族。”

  云妃被气的脑袋发疼,“你!你说话怎么这么晦气!我活得好好的呢,我还要为皇上生下龙子!”

  褚寒眼睛也发红,“就凭你?住在山上的山鸡,就算生下了凤凰蛋,你也还是只山鸡。”

  褚寒记得梦中有交代云妃的家世,只是普通的四品,也不是皇上把他娶进宫的,是君后做的主意。

  云妃最不能听别人说他的身世,顿时就气的维持不住云淡风轻了,跺了跺脚,“你还不能生呢!”

  褚寒轻咳了咳,眉眼间的我见犹怜都快溢出来了,“那本宫也是皇后!”

  云妃要气哭了,一扭头,看见湖对面的皇上,立时就呜呜哭了起来,“皇上,臣妾委屈啊……”

  而李乐童早已遍布乌云,淡粉色的唇都抿紧了,原以为只有褚寒在闹,谁知道云妃也跟着凑热闹。

  乌烟瘴气,不像样子。

  褚寒听见云妃这一声,也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皇上了,从美翠身上弹起来,腰不疼身子不虚了,中气十足,喊的半个皇宫都能听见。

  “皇上!”

  他灰色的眼睛通红,脸上有生气有委屈,像个马上要冲过去咬到李乐童身上的狼崽,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夫君就不理他!

  褚寒气沉丹田,喝道:“夫君!你混蛋!你睡了就不理我!我哪里有错,服侍的你哪里不好,你告诉我!你不见我,冷着我算什么!你还在我们大婚第二天去云妃宫里,混蛋!!”

  最后这声混蛋,响彻云霄,久久不散,震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边。

  云妃泪流满面地撕烂了帕子,皇上都没睡过她!

  李乐童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住了帝王形象。

  而常公公在小跑过来的路上终于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娘娘啊!不可这么说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