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在净琉山上, 闲人难进。但净琉山山脚下那一溜的大小寺院,香火繁盛,礼佛者多是平头百姓。
千梦先在山脚下找了间收客的庵庙住下, 花了四五天时间四处探查打听,终于得到些线索。
这日她路过一处果园, 见那果园栅门两边各一只大黑狗,三丈远处一颗桃树,地下土色翻新, 显是新移来的。她张望着朝那果园里望了一会儿,正碰上看果园的一对老翁老妪出来。
老夫妇见她长得灵巧秀丽, 很热情地同她搭起话。千梦一问,这黑狗桃树果然是前不久受人指点才布置的。
“喏,小楼顶上还悬了个小铜镜,也是那位神仙教的。咱们照他说的做了,果然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少了, 真是活神仙啊!”老妪说起来,仍是赞叹。
“是啊,”老翁接过话,“没想到, 这里佛光盛照, 却还是道士仙人的法子管用。”
“那神仙什么模样呢?”千梦忙问。
两位老人家一番描述, 正是她师父陶孟章无疑了。
“老人家, 他后来去哪了,您知道么?”千梦急得站起身来。
“这倒真不知道, 闺女,”老婆婆歉然道,“神仙本是在我们这歇脚来着, 还付了好几日的房钱饭钱。我们推拖不得,只好备着新鲜果子和饭菜等仙人。可神仙早上出去了,中午便再没回来。”
千梦一听,心忧如焚。
不知师父是另有急事所以没打招呼就离开,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闺女,你认识那神仙么?”老爷爷编着竹篓问。
千梦点点头:“我正是要找他。”
“唉哟,我想起来了,”老婆婆一拍大腿,“神仙留下顶帽子呢,还有个铜镜。”
千梦一听,便知坏了,师父怕是出事了。
“两位老人家,你们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进山顶的水月庵么,或者能打探打探里面消息也好。”她问。
*
陆君潜走后,阮明姝每日都早早起来,去铺子里打理生意,倒是没有回过家。
说来好笑,陆君潜在她身边时,耳提面命压着火叫她天黑前定要回府,她尚屡屡不遵。如今陆君潜远在天边,不必云拂墨兰提醒,她倒自觉守时起来,瞧见日头偏西多了,便利落收拾回府。
白日并不难熬。现在铺子生意很好,明蕙和云西都在同她商量,想将隔壁门面也赁下来,连带男子衣裳一起做。此外,她们如今盈利颇多,攒了本钱,恰巧吴州来的徐姓客商温厚可靠,有意同她们合伙,做布料生意......
阮明姝每日起来便扎进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中,脑袋便不会胡思乱想,一眨眼,大半日便过去。
难捱的是晚上。她一个人躺在榻上,手臂搭在身侧,空荡荡的,没有温暖的臂弯搂住她。只有枕被上留下的淡淡气味,叫她辗转反侧。陆君潜的气味。
“他现在到哪里了呢,路上可还好,有没有下雪......”她总这样牵挂,想学着人家估算估算路程,却发现京城到秦州怎么走、行军一日走多少里、路上有那些驿站......这些她通通不知道。
她,无知得很,无用得很。
“你对他半分助力没有,只会惹他生气,给他添麻烦。他该娶蜀侯的女儿,人家天骄贵女,璧人成双,你一个小妾,还是想跑路的小妾,有什么资格说不?”每每这时,心里便有一个小黑人跳出来骂她。
“怎么不能了?陆君潜说了让我放心,他定然不会娶的!”又有个小白人跳出来。
“哼,他就算不娶蜀侯的女儿,以后也会娶别的大家闺秀,而且你都要离开陆府了,连小妾都不是!”小黑人插着腰,气势汹汹。
“陆君潜说了,他只有我一个人,他回来发现我不见,一定会找我的。”小白人有些心虚。
“你还要脸么!”小黑人骂道,“先不说他会不会找你,就算他找你,你还有脸回来?你不要脸,陆家没有脾气的么?你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呢,等下次陆君潜议亲,你再走?”
小白人扑通一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走是必然要走的,回也是不能再回了,阮明姝心里清楚。
只是她没想到,离开时倒不是她偷偷摸摸逃跑,而是老太太亲自派人遣她走。
那天正是二月二十二,殿试放榜。
因前些日她已知道爹爹已经过了会试,录为进士。而殿试按惯例,是不黜落,只排定名次的。也便是说,无论殿试如何,只要不犯大忌讳,惹得圣上不悦,总归都是进士,她爹算是熬出头了。
恰外面飘着冰雨,阮明姝便未出府,只呆在屋里等消息。饶是这样,仍有些忐忑,手炉一遍遍,教她频繁放下又握着,都渐冷了。
幸而绿绮跑来报信时,带的是好消息。
“咱家老爷,圣上钦点的二甲第二名!”她整张脸都飞扬着,神气十足,恨不得跳起来大声喊几下叫人都知道的样子。
阮明姝轻舒一口气,脸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这段日子,她有意不回家,便是顾及着父亲还要科考,她知道若见着父亲,又免不了争执吵闹,两败俱伤。现在他既中了进士,不仅娘亲九泉下可安心,她也能放心回去同他谈谈。
有些事情,说了未必有用,但总要讲清楚。
“知道了。”她对绿绮说,“我明儿回家一趟,你们今日先好好庆祝庆祝。”
她这话刚说完没多久,老太太便派了人来,请她过去一趟。
老太太消息快,见到阮明姝,先恭喜她父亲高中。
阮明姝知道老太太对他爹印象并不好,因而道谢时,微微有些窘迫。
“这便好,这便好,”老太太喃喃道,“我也安心些。”
阮明姝抬头望向她,一时不知何意。
老太太面容有些疲惫,精神不如以往。她招了招手,银兰便将一笺信封捧上,双手递给阮明姝。
阮明姝接过,不必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我在上面按了手印,”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样便是渊哥不答应你走,也不能不顾我的脸面,强要你回来。”
阮明姝唇角颤了颤,挤不出笑容,只能点点头:“谢老太太开恩。”
“你走后,我们家会对外面放话,说是因你一直未有身孕,被我们打发走的。”老太太看着她身形纤弱,落寞站在阶下,心中有些不好过。
“这样一来,你也容易另寻好人家。你爹爹现下中了进士,还是二甲前头,很快便会授官。你模样生得好,又会做生意,日后也不必愁嫁。”她继续说着,安慰阮明姝。
阮明姝勉强笑笑,一时无言。
“车马已经叫人备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屋里头的东西,有想要的,都可以带走。”老太太叹了口气,“等太阳落了,悄声回家罢。”
“是。”阮明姝最后一次,认认真真给她行了个礼。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老太太又觉脑后也有些发疼,强打精神问阮明姝。
阮明姝摇摇头,想了一下又道:“谢谢老太太,能遇到您、遇到将军,是小女的福气。”
老太太长叹一声,轻轻阖上眸子,银兰立刻上前替她按揉舒缓者额角。
“渊哥儿总要娶妻的,他要是往你那闹,你得劝劝他。”
阮明姝滞了一下,却没点头,只躬身道:“老太太保重,安康万福,小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