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是陵亦练剑之处。
谢翡御纹法诀早已熟练,驱动魔纹,身轻似燕,在竹林之间穿梭。
走近,才发现浓烟是陵亦弄出来的。
陵亦咳嗽着从浓烟之中跑出来,一鼻子的灰,被烟熏得直冒眼泪。
谢翡问,“你这是?”
陵亦见被谢翡发现,掩饰的挥出一剑春风化雨,驱散了浓烟。
地上焦黑一片,还有未烧完的新鲜竹枝,上面的余火一并熄灭。
谢翡终于明白,他怎么能搞出这么大的浓烟,“生火,要用干柴。”
用新鲜的竹枝生火,陵亦能把火烧的这般旺,也算是本事一件。
陵亦特别的窘迫,又可惜烧焦的后腿,还没吃到呢。
空气中除了焦味、烟味,隐约还有肉的焦香味。
肚子空空如也,响了一声。
谢翡自是听到了。
陵亦恼羞成怒,不愿被谢翡小瞧,也不想听他奚落之话,御剑回了落安城。
囊中羞涩,他也无处可去。
又来到乔大伯的烧饼摊子前,想要买个烧饼,才发现不知何时,袖子被烧了大半,最后一片金叶子也丢了。
连烧饼都买不了了。
陵亦难免有些失落,转身离开。
乔大伯见他一鼻子灰,心情灰暗,一反常态叫住他,“我今日要收摊了,剩下的三个烧饼,都给你了。”
陵亦语气低落,“我没钱。”
乔大伯冷哼,准备收摊,火气有些大,“没钱欠着!快点过来,拿走,别耽误我收摊。”
陵亦拿了烧饼,吃了两个,留了一个。
想了想,金叶子有可能是他烧火的时候丢的。
没钱寸步难行。
他连烧饼都吃不起,连生火都不会,他会饿死。
过去这么长时间,谢翡应该回去了吧。
不在竹林了吧。
陵亦这般想着,便回了竹林,找丢失的金叶子。
却不料,昏暗的竹林,谢翡依旧在那处,点燃了一堆篝火。
陵亦闻到空气中的肉香味。
谢翡已感知到陵亦的方位,“出来吧。”
陵亦没想到,自己的动作已经小心翼翼,还是被谢翡发觉了。
是因为他的耳识超常人的原因吗?
陵亦现了身影,解释自己为何来,“我不是来讨要吃的。”
以免他误会自己是为了肉来的,又说出不是给你吃的之类的话。
谢翡伸出手,掌心是一片金叶子,“是来找它的?”
陵亦以为他是给自己,伸手去接。
谢翡收了手,似乎不打算给他。
“你!”
“一片金叶子,你能买多少个烧饼?”
陵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答道,“一百个烧饼。”
“你一日吃几个烧饼?”
“四个。你问这些干什么,把金叶子还给我。”陵亦皱眉。
谢翡道,“这片金叶子,就当你的伙食费,以后我负责你的一日三餐。”
陵亦不相信。
谢翡接着道,“待二十五日之后,你要么再给金叶子,要么捕获猎物,交给我处理,像现在这样。”
谢翡示意陵亦坐下。
陵亦相对而坐。
一根根被劈成长条的竹子,插着一块块烤熟的肉,散发焦香味。
谢翡递给他一支。
陵亦拿着竹签,凑近鼻子跟前,闻了闻,久违的肉香味。
想想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境地,食不果腹,因着几块肉,触景伤情。
感怀自己凄惨潦倒的处境,久久注视着竹签,鼻子发酸。
不知不觉,竟落了泪。
谢翡见状,方觉得,自己欺负他,欺负狠了。
想要安慰几句,罪魁祸首是自己。
竟不知如何说起。
篝火旺盛,噼里啪啦。
谢翡想了想,他是要面子的,起身离开。
反正谢翡走了。
那一串烤肉,陵亦终究没吃。
篝火之上的肉串,被烤焦,竹签无人翻动,最终燃了火,跌落篝火堆中,化作灰烬。
失去亲人之痛,颠沛流离之苦,桩桩件件的遭遇。
陵亦失了态,哭了个尽兴。
暗处的谢翡,真是被他折服了,没想到他这么能哭。
看来,真是伤心了。
想想也是,之前是天之骄子,锦衣玉食,不像自己,自幼在谢府遭遇冷眼,在天道门,又接连被欺负,被折辱。
坠入黑龙渊之后,更是尝尽了世间苦楚与冷漠。
谢翡终究是心软了,走了出来,“之前约定不作数,你我本就被捆在一起,理应互帮互助,你以后的一日三餐我负责,不收你钱。”
陵亦哭得太投入,不知道谢翡是一直未离开,还是去而复返,抹去眼泪,扔掉手中的竹签,闷声道,“不必了。”
陵亦起身,就要御剑离开。
谢翡跟上,“你要去何处?”
“摘星楼接任务。”
谢翡此时,知道他意气用事,不过,他们待在草屋快要一个月,是该继续接任务,也不阻拦他。
这一次,因着陵亦的修为到达了凝丹境,他们终于上了二楼。
果然,这里的任务,赏银是百片金叶子起步。
难度,比起第一层,有所提高。
谢翡手气很好,一抓符箓,便找出一个赏金达九百九十九枚金叶子的任务:无崖狱救人。
赏金很高,陵亦没理由拒绝。
接了任务,他回了草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拿着雪光剑就要出发。
谢翡因着他,都快到了傍晚,都不曾吃午饭。
“陵亦!”
“?”
“你先去洗个脸,换身衣服,我们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吧。”
陵亦自是不想听他的话。
“你先找个有水的地方照一照。”谢翡见他无动于衷,便提议道。
陵亦这才出了门,到山涧,水中的倒影,额间、鼻子,下颌,灰的印记有浅有深,狼狈不已。
难道乔大伯,善心大发,赊账给自己烧饼。
陵亦捧着干净清澈的泉水,洗干净脸,之后,又在竹林之中,开始练剑。
弱者,没有退路。
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机会。
陵亦一晚上没有回来。
谢翡做好了饭,等他回来,见他迟迟不归,循着声音过来,最后,又悄无声息的回去,自己吃了饭,剩下的,就当明日的早饭吧。
他知道,陵亦,是不会吃的。
果然,第二日,天一亮,陵亦便回来,站在门前等他。
谢翡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好,也没吃早饭的食欲,锁好门,便与陵亦出发。
谢翡已会飞行术法,陵亦御剑在前,他跟上。
路上,陵亦讲了无崖狱所在之处,位于东陬的十里崖,里面关押之人,皆是干了丧尽天良坏事的大恶之人。
这符箓上,要他们所救之人,竟然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多坏,竟被关押在无崖狱。
镇守无崖狱的是世家连家,连家当家之人是连姜,她早年丧夫,养育儿子,带着部下镇守无崖狱,手段铁血杀伐,异常残忍。
不过,正是如此,才能令一众部下,心悦诚服,听她号令。
传闻,她的修为已有浮云境。
单凭谢翡和陵亦的修为,是无法硬闯救人,只能智取。
至于如何智取,只能到了十里崖,见机行事了。
冥冥之中,他们似乎被天道眷顾。
连家的二公子,要招伴读,必须文武兼备,年纪又不能超过二十。
榜文贴在了十里崖山下的镇上,一处告示墙上。
谢翡和陵亦,揭了榜,便朝着十里崖而去。
连府。
连家大公子晨曦练剑,一日不曾辍。
一旁伺候的侍从南屿感叹,大公子人如其名,连潇,人如其名,龙章凤姿,品行如萧,中通外直,待人谦和有礼,修为在同辈之中更是翘楚。
连潇收了剑,问南屿,“小湘人呢,都快半晌了,怎么还没有过来练剑?”
南屿恭敬的答道,“昨日里,山河殿的秋殿主,带着小殿主来,二公子在小殿主那受了气,喝多了酒闹腾了一宿,今日怕是不会来练剑了。”
大公子脸色不愉,不甚苟同小公子的行为,“我昔日曾听闻,中诹境内有寺庙,朝敲钟,暮打鼓,一日不可辍也,是以为规矩。他的剑法这般乱七八糟,就是太过于懈怠,没规没矩。如明日起,他再这般三心二意,我就禀告母亲,将他关进无崖狱以示惩戒。”
“无崖狱?好啊,我正想去瞧瞧呢,可惜母亲一直不允。”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庭院外传来。
大公子看着庭院门口的弟弟,警告他,“母亲近日身体不好,山河殿的秋殿主父子又来了,你最近留在家里,不要闯祸。”
连湘拿着剑一踮一晃的走过来,用剑鞘指着大公子,“连潇,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教训人的口吻说话。”
待他走近,连潇看着他眼角的破了皮淤青,双目微眯,“你眼角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一张俊俏精致的脸,破了相。
连湘一摆手,含糊其辞,“磕的呗,没事,小伤。”
“说实话。”连潇不悦。
“真的磕的!小潇,你不是要教我练剑,我过来了。那个我们快开始吧。”
“南屿,你说。”
小公子连湘向南屿挤眉弄眼。
南屿无视他,尊敬的向大公子如实汇报,“回禀大公子,昨日小殿主过来找你,被你拒之门外。后来在庭院外与小公子发生口角之争,推攘之间,小公子磕了一下。”
连潇吩咐南屿去拿点伤药过来,转而对连湘道,“他年年过来,你年年都要受些皮肉之苦,不能离他远些?”
“小潇,他每年来,都要纠缠你,我看不惯!”
“如今他是山河殿的小殿主,连家,依附于秋家。避开他些,不然受母亲责罚的,还是你。”
连潇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衣袖处针脚明晃晃的裂开,“前几天我让南屿给你送过去的新衣服,怎么不穿?”
“这些都还没有穿坏,那些等等再穿。”
“等等再穿,你不长个子吗?还是光长了个子,不长脑子?”连潇对他翻了个白眼,被他气的口不择言。
连湘不怕被他骂,上前两步,抱住连潇,撒娇道,“我知道小潇对我好,就是觉得扔掉了可惜。”
连湘没有父亲的记忆,加上他没有修为天赋,连家从上到下,都认为他是废物,就连母亲都是这么认为的。
连湘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也只与连潇亲近。
南屿拿了伤药过来,连潇接过,随后亲自替连湘抹药膏,再次叮嘱,“你呀,下次躲远一些。口舌之利莫逞。”
连湘吐吐舌头,“知道了。”
“距离午时,你还可以再练一个时辰。”
“不要了吧,吃完午饭再练,好不好?”连湘叫苦不迭。
南屿微笑着对连湘道,“二公子事事以大公子为榜样,可曾听到外面之人,是如何形容大公子的,又是如何形容二公子的?”
连湘眉毛一挑,“南屿啊南屿,你是故意刺激我的?谁人不知,小潇天资过人,一代天骄,而我性子顽劣,不堪大用。”
连潇微微一笑,“还小湘更要努力才是,今日你不练完连诀的第二式,不准吃饭!南屿,你看住他。”
连湘大叫,“不要了吧!小潇!”
“连诀共九九八十一式,你只会第一式起剑式。”停顿了一下,连潇反思了一下,“说起来,确实也是我的错,太过纵容你。”
南屿又道,“大公子,前些日子,您说要给小公子找两位侍从,今日,又有两名少年揭了榜前来。”
连潇对此事非常上心。
连湘知道,小潇哪里是给自己找侍从,根本就是找两双眼睛,看住自己,替小潇管住自己,不让自己闯祸。
来之前,陵亦和谢翡对好了说辞,假作不认识,只是巧合之下,一同揭榜。
连潇和躲懒不练剑的连湘一起入了屋子。
谢翡和陵亦二人纷纷行礼,“见过二位公子。”
连潇对一身黑衣的谢翡有些不太满意,毕竟,他想找的人是能看住连湘,一个瞎子根本看不到。
不满南屿为何将他放进来。
南屿附耳道,“公子,我见他一路走来,不像瞎子那样,磕磕绊绊,他行动如常,根本不像个瞎子,必有过人之处。”
谢翡能清晰听到南屿的话,轻轻开口,“回公子,小人确实目不能视,但是耳识过人,嗅觉灵敏,大公子身上有汗味其中,又夹杂了雪松的熏香味,我在山下的镇子上,听闻连家的大公子,每日天明练剑,算算时辰,大公子是刚练完剑过来的。”
连湘喝口茶,“没想到你一个瞎子,嗅觉很灵嘛!那你不妨说说本公子我?”
谢翡又道,“二公子刚刚从我身边经过,我闻到一股子花香味,青苔的潮湿腥气,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酒味。我猜测,二公子是昨夜饮了酒,今日沐浴,之后,又去了一处长有青苔的地方,要么是幽暗潮湿的洞穴,要么是……”
未等谢翡说完,连湘连连打断他,“停停停,不要胡言乱语。”
哪里长了青苔,又让连湘感兴趣的,连潇怎么会不知。
瞪了一眼连湘,连潇对谢翡甚为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谢翡。”
“谢翡,你留下。”连潇一锤定音。
连湘哀嚎不已,“大哥,我不要一个瞎子做我的仆从。”
连潇不理会他,又问了陵亦,“你不妨也说说,自己的过人之处?”
陵亦道,“回大公子,小人并无这位谢翡这般过人之处,只是穷困潦倒,想要混口饭吃。”
连潇见他样貌不俗,只是身上的黑衣,确实缝缝补补,袖口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穷困之人。
连潇不相信他,能伺候别人。
“你没过人之处,那你会伺候主子吗?”
陵亦回道,“端茶倒水,捶背更衣,缝缝补补之小事,大到替小公子身先士卒,试毒挡剑,挡灾挡难,我都会。”
谢翡垂首,听他睁眼说瞎话,连火都不会生,还说什么缝缝补补......
连潇始终没松口。
连湘拍桌而起,“说得好!说得好!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伶俐。”
连湘喜笑颜开,“小潇,我就要他。”
连潇知道,自己过于严厉,连湘自幼缺少玩伴,难得遇上合眼缘之人。
于是,松了口,“你也留下。”
陵亦笑言,“小人陵亦谢大公子、二公子赏识。”
眼前的二人,一人稳重,一人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