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娘还没死,娘怎么会死呢?你骗我!”
她根本顾不得反应什么“主上”什么“属下”,只听见一句“做不到”,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疯狂的摇着头,发丝贴在脸上,脸上泪水和泥水混在一起,紧紧的搂着那个已经失去呼吸的老妇人,像个疯子一样。
蒙面人看着好容易找回来的小主子这副样子,想起几十年前涂戮公主对自己的恩遇,低声开口,“其实上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但您必须用自己的血,您愿意吗?”
听到这个,刘鸳悲哀痛苦的眼里忽的露出一丝光亮,嘶哑着喉咙,“愿意,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够救活我娘,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请恕属下不敬。”
蒙面人拉过她的左手腕,指尖一滑便割开了一条锋利的伤口,“主上只要将自己的魔血喂给此人,此人便能获得新生,只是这个做法非常伤身,也会损伤您的元神……”
刘鸳对他所提出的担忧根本不放在心上,什么主上属下、什么元神,她通通听不进去!她只想要她的刘婶活过来……
她将那伤口里的血送到老妇人的口中,自己却越来越虚弱,本就惨白如纸的脸色隐隐约约发青。
蒙面人看不下去了,想制止住她,“主上,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死的!”
“走开,我要救我娘!”
刘鸳不管不顾的挤出血液,挥手想让他离远一点。
回神时却猛然发觉蒙面人被自己打伤了,在不远处跪着,嘴角溢出鲜血。
她看着自己空闲的右手,仿佛梦一般,她的掌心浮现出一团幽蓝色的云雾。
她嘴唇颤了颤,看着蒙面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蒙面人轻轻摇摇头,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无碍。”
他的目光落在那团蓝色的云雾上,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流露出一丝怀念和眷恋,深深的镌刻在心里。
当年,涂戮公主的魔气也是幽蓝色的。
不同于自己手里肮脏鄙陋的深灰,他的公主,是圣洁高贵的蓝色……
段轻舟看到这里,眉头皱的厉害。
刘鸳是流落在人间长大的魔族,魔族的魔气世世代代都为灰色,魔气代表着实力,每深一分戾气就重一分,魔族世代掌握生杀予夺的魔尊也只有重鸾是黑色的。
而她手中的幽蓝色极为罕见,如果段轻舟没有记错的话,记载中只有几十年前便魂飞魄散了的涂戮公主是这种颜色。
他眸色有些深晦。
不久,老妇人就恢复了呼吸,身上的伤口也慢慢的结了痂,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而刘鸳却昏了过去。
蒙面人动了动手指,地上青年的尸体便化成了灰。
他将二人送回到客栈,篡改了客栈老板的记忆,本来要在老妇人身上故技重施,却猛然记起刘鸳说的话——“求你不要以任何方式伤害我娘,谢谢你今天出现在我面前,谢谢你。”
放下了手,随后便在黑夜里消失了身影。
刘婶第二天醒来,便看到刘鸳穿着那身破旧脏污的衣服,趴在自己榻前。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昨夜里她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那种眼皮很沉身体逐渐变得失去疼痛的感觉还历历在目,一时间悲喜交加。
身上伤口疼痛的厉害,她本想给刘鸳盖上被子,却起不了身。
刘婶静静的看着刘鸳,女子平日干净的脸庞此刻全是污泥,想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清洗。
她一阶农妇,突然遇到了这种事肯定是害怕的,但她相信鸳儿不会伤害她,这就够了。
在客栈养了半个月的伤。
之后,两人便回到了村子里。
刘婶时常会梦见武成尹。
梦里前一秒他还笑着对她喊“娘,今天我要吃蘑菇炖粉条”,她刚笑着答应下来,下一秒他就满脸讥嘲的指着她“就你也配当我娘,我呸,丢人现眼的老村妇!”。
她便“啊”的一声惊醒,然后泪流满面。
鸳儿总是会听到动静跑到她身边,细心温柔的安慰她。一副早已经不在乎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的伤心。
可刘婶知道,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她的伤心难过罢了。
如果不是夜夜难以入眠,鸳儿又怎能在她被噩梦惊醒时第一时间赶到她的房间?
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习惯了把苦藏在心里,把最开朗的一面留给她,不让她担心。
刘鸳自从那一夜后便经常彻夜难眠,她会想起武成尹对她说的那无数个冰冷刺骨的“滚”字,也会想起那个自己被凌辱的可怕到透不过气的夜晚、会想起那个被她吸干血后形似骷髅一般的死人,还会想到自己是魔而不是人……
有的时候她就在想,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当年没有被刘婶捡回刘家,她是不是早就饿死在路上了,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一些了?
那她情愿在幼时便死去。
被爱人背叛丈夫抛弃,又被恶人奸·污,换作旁人早就三尺白绫吊死了吧?她为什么还活着呢……
她用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去想,她心中有所牵挂,她还有刘婶。为了刘婶,她也要活下去。
就这样,半年的日子平静过去了。
某天,刘鸳去集市买菜回家,却发现家中一片狼藉,地上有很多鲜血,刘婶倒在角落里昏了过去,那个夜晚的场景重新在她眼里浮现。
地上留下打斗的痕迹,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刘婶醒来,跟刘鸳诉说。
诉说她在绣鞋时突然有一群蒙面人从院里上空跳了下来,飞檐走壁,他们像是不会说话一样,手也里没有拿任何兵器,却能隔着很远将她打到墙角。随后他们便不顾她的阻拦开始大肆毁坏,然后又在各个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在之后便把她打晕了。
听了她的话,刘鸳便知道是魔族的手笔。
刘鸳突然感觉,自己的存在只能招来祸患,会给刘婶带来灾难。
她安慰惊恐未退的老妇人,扶她去休息。
从深夜到凌晨,她独自走到很远很远的山上,找了一块向阳的坡地。
站了很久。
直到看见破晓时东方亮起的第一束光线。
那温暖的富有生机的初升的太阳,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去向。
痴痴地看着初阳,脑海中这一生便如走马灯般闪过,在最后都归于平静。
好久。
她抬手,掌心又浮起那团另她又怕又恨的幽蓝色雾气,她控制它打向自己的心脏,吐出一口鲜血。
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昨夜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片小坡,离村子非常远,不会让刘婶看见,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自尽。
第二天清晨,刘婶起床后没有看到平日已经在小院里做活的身影,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心想,鸳儿总算不再紧绷着自己、能够睡安稳觉了。
自己要静悄悄的,千万不要打搅鸳儿休息。
一直到了晌午,她出去卖绣鞋回来,做好午饭,依然没有见到人。便去刘鸳的房间敲门,“鸳儿,今天卖的好,买了一只山鸡给你炖鸡汤补补,你快下来吃吧!”
没有人应,她又试探着敲了敲门,还是一片寂静。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整齐的叠放在床头。
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一封信。
她是不识字的,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封信,颤颤巍巍的去叫邻居的小孩读给她听。
“刘婶,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你在我的心里就像亲娘一样,还记得第一次被领回刘家,那种喜悦是我无法用纸笔写出来的。
家里很穷,您却从来没有亏待过我,给我的食物和衣服总是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当时尹哥都吃味呢。
说到尹哥,我不怪他,他只是和常人一样庸俗堕落,选择了更好的罢了。我曾经全心全意的爱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早已心如死灰了。
我很想陪在您的身边,但我不能抵抗自己的命运。
我希望永远陪着娘,保护着娘,但我的存在只会给您招来不幸。
请饶恕我的不辞而别,我会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娘,不要牵挂我。只要你想我的时候,我就是风、是雨、是清晨的雾气、是黑夜中的月光,永远陪伴在您身边。
娘,鸳儿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被娘捡回刘家。
——刘鸳亲笔。”
刘婶听着小孩子一板一眼念出的这些话,这曾是鸳儿一字一句写在纸上的。
她浑浊的眼里淌出了泪水,捧着那张别离书,悲痛欲绝。
后来的两年里,老太太不停的寻找她的鸳儿,她坚信鸳儿只是躲起来了,只要自己一直找就能找到。
找到那陪伴她十几年最亲近的女儿。
她用本就不再灵活的腿走过一棵棵树、翻过一座座山,做针线活贩卖做路上的盘缠,在马路边睡过去,在石桥底下醒过来。
一直走一直走,每到一个地方便向路人比划着询问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无尽的寻找无尽的寻找。
她本就佝偻的脊背更加的弯曲,头发已经花白了。
她弄丢了自己的女儿,那个文静又温柔的孩子。
她为娘的,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在一个大雨夜里,她实在没钱了,饿得两眼发晕,一步也走不动了,蓬头垢面在滂沱大雨的路边乞讨。
那些衣着华丽撑着油纸伞的人们看到她,纷纷指着窃窃私语,“好像是个疯子,我们离远一点……”
这世间的痛苦本就不能共承,共情能力差到极致的人怎能体会到她撕心裂肺的痛楚。
就在她扶着树干要晕过去的时候,隐约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袍的男人,他声音很低,在雨里几乎听不清楚。
但是刘婶却捕捉到了那几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字。
男人说,“我带你去见刘鸳。”
一眨眼,四周的景象便从落雨的街市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森林,刘婶只觉得天旋地转。
随后,她的视线中便出现了……
一座墓碑。
墓碑上刻着的字是——刘芳之女,刘鸳。
她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空白,颤抖着。
她怔愣着,许久,一颗豆大的泪珠“啪”的掉了下来。
苍老满是皱纹干裂的手颤颤巍巍的抚摸上那块墓碑,轻柔的仿佛一碰就碎了,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边摇头边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
老太太仅剩的理智也断了,她崩溃的趴在墓碑前歇斯底里的哭喊,一声声撕心裂肺,“我的鸳儿啊!你跟娘说句话啊!娘还没找到你,娘还没找到你……你怎么没了?”
“都是武成尹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害了你,是娘…娘也害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好,怎么能,怎么能……”
“都怪娘,是娘没找到你!都怪娘!”
“都怪娘!”
她边哭边抬起手来扇自己的巴掌,蒙面人实在看不下去,抓住她的手腕扼制住了,“刘鸳如果在的话,肯定不会像您这样伤害自己。”
巨大悲恸吞噬了她风烛残年的心,那些悲怆从她的眼里源源不断涌了出来。老太太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已,似要把这一辈子窝在心里的苦楚都哭出。
她一向要强,十几岁父亲去的时候她没有哭,中年时丈夫离世她也没哭,顽强的像野草一样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又眼睁睁的亲生儿子又成了个被金钱名利迷昏了双眼的混蛋,每一次都像是在她身上一刀刀的割肉,痛得几乎麻木了。
如今,连最爱她的鸳儿也嫌弃她了。
一句话也没说,撇下她走了。
去了一个她永远联系不到的地方,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从此天人永隔。
“刘鸳是我的主上,她自尽时我并不在场,后来找到了她的尸体,袖口有一张字条,托我我照顾好您。”
“您应该知道,主上和我都不是人,而是你们人族闻风丧胆唾弃谩骂的魔族,就是在那个雨夜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