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走进咖啡厅内, 费奥多尔的异能体正温柔地抚摸飞鸟司的脸颊,而飞鸟司仿佛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唯有他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红黑的血让这幅画面变得诡异起来。

  兰波等了等,看到异能体放下手, 费奥多尔喝完红茶起身, 才问道:“要读取他吗?”

  这是商量好计划的一部分, 但兰波还是再次向他征询。

  被兰波读取的尸体可以变成被他控制的异能生命体,他可以将死者生前的人格和记忆以重现的方式编入异能中, 看起来与活人无异。[1]

  那会是一个心无旁骛,听话地帮助他们完成计划的自动人偶。

  飞鸟司得到了他想要的死亡,他们也将得到他的帮助。

  即使是兰波,也没想到费奥多尔能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再三确认。据他所知, 要想得到系统许愿的能力, 需要达到100的好感度。

  那么费奥多尔就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死去, 还要再利用对方的尸体。

  兰波说:“结晶在涩泽龙彦手上, 只要能得到那个, 别的都只是后备计划。所以……”

  也不是必须这么做。

  又或者说, 费奥多尔难道还想听已死之人对他说些什么吗?

  费奥多尔来到飞鸟司身旁, 抚摸着他的发顶, 但是没两下他就停住了。

  他得不到任何反馈, 无论是那种细微的、依赖的、信任的神情, 还是从动作中昭示的偏向。

  什么都没有。

  过去,哪怕飞鸟司在熟睡,也会像本能一样靠近他, 迎合他, 还会睁开朦胧的眼睛确认他的存在, 再安心地睡去。

  费奥多尔凝视着一动不动的飞鸟司。

  “读取他吧。”他说,“让他再次睁开眼。”

  兰波于是不再询问,他朝着飞鸟司走去,没走两步,他猛地回头,神情严肃。

  “有人撕开了我的亚空间。”

  他话音刚落,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冲了进来。

  是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兄长!!!”中岛敦看着桌面上了无生气的飞鸟司,怒视着两个人。

  白虎怒吼着向兰波袭去,罗生门的黑色布刃环绕着他,在外围展开袭击。

  兰波轻而易举地挡下他们的攻击,却发现这两个人有着撕裂异能和空间的能力,立刻警惕地将他们击退出去,准备在空间更广阔的店外解决他们。

  可一来到咖啡厅外,他就如一尊雕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完全忘记攻击。

  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出现在他眼前。

  魏尔伦优雅地向他走来,若有所思:“你让我感到有些熟悉。”

  中原中也在一旁说:“使用亚空间的异能者,飞鸟让我们阻止的就是你吧。”

  兰波瞳孔猛缩。

  店外,战斗开启,浓雾在缓缓消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高塔上的涩泽龙彦没有兴趣继续维持异能。

  店内,费奥多尔架起飞鸟司的尸体,拿起大指令就准备离开。

  一柄利刃袭来,直指他的心脏,幸而费奥多尔敏锐躲开,只是握着大指令的手臂被刺穿,大指令掉在地上,鲜血顺着手臂滴落。

  “你想带着他去哪里?”条野采菊的微笑呈现一个惊悚的弧度,“能抓住你,副长应该就不会在意我的请假了。”

  费奥多尔放下飞鸟司,灵活地向后一退。

  地面震动,岩石与土组成的巨人翻开地砖,骤然立起,替费奥多尔挡下猎犬的攻击。

  “哦?”条野采菊怒气更甚。

  巨大的响声短暂干扰了他的听觉。

  这份异能来自于他死屋之鼠的另一位部下伊万,此刻,在岩石巨人的掩护之下,费奥多尔从现场溜走。

  为了抓到他,条野采菊不得不先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岩石巨人。

  绫辻行人紧随其后也赶到这里,他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战斗,而是在飞鸟司身旁蹲下,抬起飞鸟司无力的手臂打了一针解毒剂,立刻开始抢救。

  来自法国的雇佣罗贝尔和绫辻行人一同前来,他拾起地上的大指令,再帮着绫辻行人隔绝因为前方战斗飞溅过来的碎石。

  随着浓雾散去,特务科和港口Mafia的救援队都到了,他们将飞鸟司中战况中转移出去,赶过来的治愈系的异能者纷纷出手。

  还有港口Mafia的时间系异能者,将飞鸟司身上的时间放慢,争取更多的抢救时间。

  绫辻行人看着被接上各种管子的飞鸟司,他面白如纸,毫无生气,被血染的唇色异常刺目,就像是被画上去的颜色。

  完全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对于绫辻行人来说,人偶比人类更令他感兴趣,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那个名为飞鸟司的人偶刺眼极了。

  不会睁眼、不会微笑、不会说话、不会弹琴、不会偷看自己、不会对自己的手艺露出崇拜的神色、不会和卡罗一起玩耍、不会趴在他的膝头小憩……更不会谈恋爱。

  和他对这个人偶的要求一点都不一样。

  不,人偶他已经有很多了,但是男友他只有一个。

  唯一的……

  -

  睁眼看到医院的方格天花,飞鸟司怔住。

  他没有死吗?

  还是说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随后他听到了西格玛惊喜的声音:“阿司!”

  飞鸟司偏过头,确实看到了西格玛。

  那这里应该不是死后的世界了。

  他试着挣扎着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上没什么力气,他太虚弱了,张张嘴,嗓子火辣辣的。

  西格玛按下护理床开关,床头升起来,飞鸟司得以坐起身来。

  喝下一整杯水之后,得到滋润的嗓子终于能说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我被救了?”他问。

  如果他没死成的话,系统岂不是……

  见飞鸟司神色紧张,西格玛解释道:“你身上的那个东西应该已经没有了,你昏迷了好几天,一件件和你说太麻烦了,直接用我的异能吧。”

  “我的异能可以交换情报,你可以从我这得知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飞鸟司点点头,西格玛握住他的手,紧接着,一些信息就涌入了他脑海中。

  倚在靠背上,飞鸟司缓缓梳理这些情报。

  他之前担心自己的尸体会被操纵,于是在那天拜托了中原中也带着魏尔伦来阻止兰波,这一点成功了。

  魏尔伦恢复记忆,两个人和好了,兰波还倒戈说出一个大秘密——福地樱痴的真实身份。

  这下子轮到军警开始乱了,福地樱痴引发的动荡可比异能特务科还要大。

  猎犬没了队长,经过审查后,条野采菊居然成了新的队长。

  因为猎犬的特殊性,空降有难度,最终决定在内部遴选。

  内部审查后发现副队长大仓烨子虽然没有加入福地樱痴的阴谋,但是被福地樱痴影响甚大,目前停职调查。

  而末广铁肠尽管是最强剑士,性格却不适合担任队长一职。

  还有一位猎犬正在执行潜入任务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有条野采菊,他积极主动地去缉拿福地樱痴的同伙费奥多尔,更懂人心,更好沟通,结果成了眼下最合适的猎犬队长。

  飞鸟司已经能想象到他的忙碌了,不过福地樱痴被揭穿,他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出事的当天,条野采菊也赶到了,杀了费奥多尔的部下,击伤费奥多尔。

  当天去救他的人很多,中岛敦都在,这可不是飞鸟司通知的,他立刻开始扒拉自己是怎么被救的。

  翻了翻,港口Mafia是找到了费奥多尔的据点,从中发现了对他手机的窃听,因此江户川乱步派了医疗队和芥川龙之介过来。

  而其余人,似乎是从坂口安吾这里泄露的,具体的西格玛也不知道,但飞鸟司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行为被坂口安吾怀疑了,正好告知绫辻行人。

  他能被救回来,一方面是那些治愈系异能者的功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坂口安吾给他的毒药并不是很强烈,抢救及时就给救回来了。

  飞鸟司捂脸,他特地选了与谢野晶子异能不起作用的毒药,结果还是没死成。

  身旁,西格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飞鸟司一阵心虚,连忙问了两个自己还不知道的情报。

  “陀思先生他……”飞鸟司顿住,他突然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被港口Mafia、军警、异能特务科联合追杀,有消息说他已经重伤离开横滨了,但还是没能抓到他。”西格玛说,“连果戈里也加入其中。”

  说到果戈里,飞鸟司想起自己在地下室的情报就是果戈里传给西格玛的,有些担心。

  “果戈里之前背叛了陀思先生,他还好吗?”

  “没事的,不如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才比较危险,果戈里说什么要赶在别人之前,亲手杀了他的好友,获得友情的洗脑中获得自由。”

  西格玛隐瞒了,作为透露飞鸟司情报的交换,果戈里还找了他帮忙。

  啊……是果戈里会做出来的事情。

  陀思先生危险了。

  飞鸟司下意识担心,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拧眉思索。

  此时,病房里来了客人。

  飞鸟司抬头看去,是绫辻行人。

  西格玛看了看两个人,最终还是站起身说:“我去和敦说一声你醒来的事,他之前守了你几天,现在应该在补觉。”

  他退出去,病房里只剩下飞鸟司和绫辻行人两个人。

  “你在担心魔人?”绫辻行人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飞鸟司反省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对费奥多尔的过于依赖,甚至之前都差点答应对方,利用系统实现对方的愿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心想。

  当初他是在地下室里产生的依赖,他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状况。

  “绫辻先生,我能借您的地下室用一阵吗?”

  他记得绫辻行人事务所里就有个放人偶的地下室,只是从未去看过。

  “可以。”绫辻行人冷淡回答。

  飞鸟司瞄着他,感觉绫辻行人似乎心情很不好,周身的寒气比以往更甚。

  飞鸟司咳嗽两声,绫辻行人眉宇间多了些无奈,用手背试了试飞鸟司的脸颊温度,把外套给他披上。

  “虽然你的毒解了,但对内脏的伤害已经造成,体质变弱,体温会比正常人低一些,接下来要好好休养。”

  看到他瓷白的脸色,绫辻行人拢了拢外套,语气都柔和许多。

  飞鸟司点点头,他低声道谢,又问:“绫辻先生答应成为特务科的新局长了吗?”

  “你希望我答应吗?”绫辻行人问。

  飞鸟司仰着头,金眸望着他:“我只希望绫辻先生能不再日日被枪口指着,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如果您不喜欢异能特务科,我可以帮您脱离那里。”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特务科说过,他们一开始是用我的监管权和你交换。”

  飞鸟司一愣,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回道:“我恰好有能力,也有机会,所以就这么做了。”

  “以前交往的时候我就想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赶走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

  绫辻行人盯着他,继续说:“像我这样被24小时监控的异能者,在异能特务科不止一个。”

  飞鸟司笑笑:“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帮他们所有人,我也没那么善良。我认识绫辻先生,和您交往过。在我心里您和那些陌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偏心您,那不是当然的吗?”

  绫辻行人沉默不语。

  飞鸟司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不喜欢我的自作主张吗?我和特务科说过,您如果不喜欢可以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是,我不喜欢你的自作主张,但不是这件事。”他指尖轻触飞鸟司的唇角,那天就是从这里流出了红黑的血。

  飞鸟司明白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

  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误,只是面对其他人控诉的眼神,心中有一种抛下他们的愧疚感。

  “对不——”他正说着道歉,就被绫辻行人打断了。

  “不用为我道歉,我明白你的选择。”他深深地看着飞鸟司,“我只是在生气而已。”

  他的手停在飞鸟司的颈动脉上,感受着冲指腹下的跃动,那是飞鸟司还活着的证明。

  飞鸟司惊讶地睁大眼,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知晓绫辻行人在生气。

  任何认识绫辻行人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总是冷酷无情,尽管飞鸟司觉得这太以偏概全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侦探若是混在他的人偶里面,别人一时间都难以察觉。

  飞鸟司也只能从他的一些行为,推测他的情绪。对他来说,这其实很有意思,尤其自己像他征求答案的时候。

  【“您在不满我刚才和那个人交换联系方式吗?”飞鸟司注视着绫辻行人面无表情的脸,含笑着询问。

  刚用毒舌把趁自己暂时离席来找飞鸟司搭讪的人吓跑,绫辻行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讽刺地说:“如果你想实践你的犯罪心理学,警局有的是罪犯给你实验,大可不必自己收集,那明显是个骚扰惯犯,你的异能力连这都看不出来?”

  飞鸟司还是执着地问:“您在生气吗?”

  许久后,绫辻行人才平静地“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飞鸟司却很喜欢他的反应,笑吟吟地说:“我刚才塞给他的名片是今早从刑警那边拿的,希望他看到职位的时候不会吓到。真可惜,绫辻先生回来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看到他的反应。”

  他在桌子底下碰了一下绫辻行人的腿,继续问:“绫辻先生还有在生气吗?”

  “下次给我的名片。”绫辻行人还是没回答,但他也从未制止过飞鸟司幼稚的游戏。

  联系绫辻行人的陌生号码通常都会被特务科调查一番。

  “可是我舍不得呢……”侦探名头一般不会吓跑人,而且绫辻先生长得也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我好像都没收到过绫辻先生的名片。”飞鸟司嘀咕。

  “给。”

  飞鸟司一抬眼,一张简洁到冷淡风格的竖版名片放在自己面前,上面写着漂亮的名字。

  ——绫辻行人。】

  比起生气,飞鸟司更喜欢绫辻行人笑起来的样子,虽然只是浅浅的,甚至带着些嘲弄的笑,但飞鸟司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情绪,能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飞鸟司覆在他的手上,本想用温暖的手告诉他自己还活着,结果现在自己的体温比他更低,倒感觉绫辻行人的手更温暖了。

  绫辻行人反握住他的手,就像抓到罪证一样,紧紧握着。

  “我还活着。”飞鸟司轻轻说。

  绫辻行人的力道这才稍有减弱。

  “绫辻先生戴着我送您的礼物呢。”飞鸟司看到他手里的手套,刚才为了感受到飞鸟司的脉搏,绫辻行人摘下了一只手的手套。

  飞鸟司问道:“要我帮您戴上吗?”

  绫辻行人点点头,同意了,将脱下来的手套交给他。

  飞鸟司本以为这会将很轻松的事,实际开始却让他有点无从下手。戴手套通常自己给自己戴,一下子就能戴好,简单到不需要任何技巧。

  但是给别人戴……

  飞鸟司托着绫辻行人的手,专注地尝试起来。

  他之前就觉得这双手好看极了,一般人遇到好看又修长的手,都会觉得适合弹钢琴,飞鸟司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绫辻先生对学琴有没有兴趣,自己可以带他一起四手联弹。

  他琢磨了一下,提着手套两边,缓缓套上去。

  完美,一切都很顺利!

  飞鸟司眯起眼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又谈起正事。

  “大指令怎么样了?我之前拜托罗贝尔先生回收。”

  “已经由卡尔维诺带回去了。”

  飞鸟司放下心:“那只剩系统的结晶了……”

  他得找个时间去见见龙彦先生,虽然之前有安排,但他想再见见系统。

  “今天是什么几号?我大概多久能出院呢?”飞鸟司询问,“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没什么不舒服的。”

  “3月22日,周日。”绫辻行人打量了一下他的健康状态,“我去问问医生。”

  “麻烦您了。”飞鸟司目送他离去。

  不过,自己居然整整躺了一周。

  周日啊……花店应该把他订的花送给乱步先生了吧?

  他独自一个人在病房里思索着,门被打开了,正是他刚想到的人。

  江户川乱步手里拿着两束鲜花,一束新鲜,一束却即将枯萎。他气冲冲走来,一把将两束花扔到飞鸟司的病床上,瞪圆了绿眼睛看着面前险些再也醒不过来的青年。

  “阿司是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