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条野采菊叫了医师过来拆绷带。

  得到消息的医师觉得奇怪, 这都手术后第二天了,早就可以行动无碍,平时都是条野先生自己去医务室换药, 怎么今天就要上门了?

  难道这次手术出问题了?

  医师想到这种可能,立刻火急火燎地赶来。

  一进门,开了灯, 他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 再看看床上面色如常的条野先生。

  行吧, 他明白了。

  医师也不敢拆台, 把工具摆在床头,等了等。

  见飞鸟司半天没反应,他心中纳闷, 以前不都是飞鸟先生动手的吗?他也就打打下手, 有时候怕破坏甜甜蜜蜜的气氛, 还会主动退出去。

  条野采菊开口:“您来弄就行, 拆了绷带不用上药了。”

  医师默默无语,伤口没事也不肯上药, 那您自己拆了不就得了。

  平时一个个除了断手断脚,都毫不在意的,医务室都懒得去, 在男友面前就是另一幅样子了。

  条野采菊的恶名在军部是响当当的, 医师从善如流地答应,还十分配合地肃起脸, 放慢速度, 宁可多浪费点材料, 也要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当个合格的主攻气氛组。

  感受到身后飞鸟司放轻呼吸紧张地盯着他, 医师觉得演得差不多了,清洗完伤口,提了几句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在意的医嘱,功成身退。

  回去时路过大厅,他被猎犬的副队长大仓烨子叫住,问他条野采菊的情况。

  医师把自己看到的事都说了。

  “条野那家伙又在飞鸟面前卖惨!”大仓烨子双手叉腰,一脸不爽,“不行,我得去戳穿他!”

  飞鸟司和猎犬其实没什么合作关系,猎犬里已经有条野采菊和大仓烨子两位审讯专家。

  传统审讯方式的条野采菊自不必说,大仓烨子的异能是从操控接触之人的年龄,再嘴硬的敌人,面对自己变成迟暮老人或婴幼儿后无法控制身体的姿态,被敌人嘲笑失禁,都将逐渐崩溃。

  但飞鸟司和军警其他部门合作许久,在大仓烨子这里印象分不错,加之条野采菊平日里实在是太恶劣了,她心里自然倾向飞鸟司。

  还有,条野采菊是他们队里第一个脱单的!

  更加招仇恨了。

  猎犬队长福地樱痴按住她的肩膀:“哈哈哈,就算是条野,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想得到更多关注。而且你就算去说了,飞鸟也还是会继续担心他。”

  大仓烨子撇撇嘴,确实,飞鸟司就是那个性格。

  福地樱痴则若有所思。

  说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想和飞鸟复合吧。

  老夫支持谁比较好呢……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边好像有什么计划,让老夫把条野调走一段时间。

  他转过头,看向神游天外的末广铁肠。

  “既然条野不能下床走动,之后你把飞鸟送回去吧。”

  末广铁肠应是。

  -

  医师走后,室内的灯没再关上,也少了绷带的阻隔,飞鸟司能更清晰地看到条野采菊胸膛上的手术疤痕,足有一根手指长,这还是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

  条野采菊身上还有一些更久远的白色伤疤,改造手术只为强化他们的身体,并不在意会不会留疤。一些小伤口他们能完美愈合,更大的伤口则留在了身体上。

  飞鸟司看着,心口也觉得痛起来,脑中浮现了很多画面。

  记忆中的他看着条野先生被推进手术室,看到条野先生术后第一次拆开绷带换药时的痛苦,看到那遍体鳞伤的身体。

  飞鸟司握住条野采菊的手腕,抚摸着他的手臂。

  被注射各种药物的针眼早已消失无踪,如果不是自己偶然从末广先生那里知道手术的事情,他可能完全想象不到平时贵公子般的条野先生遭遇过什么。

  他怯生生地触摸那个新伤口,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疼么?”

  说出口之后,飞鸟司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记忆里,纵使意志力坚强,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条野采菊都会闷声吃痛。

  猎犬都有极高的抗药性,手术时麻醉几乎没什么作用,若是加大剂量又频繁使用反而会造成药物成瘾。因此只有为了防止他们疼痛过度而暴起袭击异能技师,术前会注射一些肌肉松弛之类的药物。

  他们都是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熬过每一场手术,还有忍受术后超速愈合的煎熬。

  “疼。”条野采菊轻轻说。

  确实是疼的,只是现在的疼痛和手术时相比完全算不了什么。

  “飞鸟先生帮我吹吹如何?之前在医院里,您就是这么帮江户川乱步的。”他低声引诱。

  条野采菊十分小心眼,江户川乱步当时的炫耀他都记得。

  他并不喜欢他的飞鸟先生分出过多的注意力给其他人,路人也罢、前男友也罢、死人也罢。

  高兴的、紧张的、意乱神迷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他只想让飞鸟司的心脏为他跃动。

  笑容、眼泪、哭喊声……要是能只属于他就好了。

  飞鸟司于是低下头,凑近了他胸前的伤口,轻轻地吹出凉风。

  伴着呼吸的挥洒,他就像在伤疤上落下一个个轻吻。

  真乖。

  条野采菊把手穿进他的发间,搭在他的后颈上微微使力,飞鸟司凑得更近了,鼻尖贴上他的胸膛,酒精的味道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他现在嗅到的是之前残留的药物气味。

  药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是条野采菊身上有一种极淡的皂香味,把注意力放在这股味道上,鼻子就好受多了。

  飞鸟司顿了顿,还是乖乖帮他吹气。

  只是因为靠得太近,条野采菊的气息让他的呼吸稍稍急促,脸上也蒸腾起了热气,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吹出来的是热气还是冷气了。

  抚摸着他的后颈,感受到他错乱的呼吸,条野采菊感觉自己就像揪住了趴在他身上的猫咪后颈,完全掌控了他。

  遗憾的是,他看不到飞鸟司此时的神情。

  条野采菊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失去视觉并未带给他极大的痛苦,他拥有比正常人更强的感知力,他光凭声音就能听出一个人情绪,这比眼睛所能看到的更准确。

  他也因此被人称为无明之王。

  但是交往过后,他偶尔会像现在这样遗憾。

  他看不见恋人被赞为紫藤花的长发,看不见那双太阳般灿金色眼睛,看不见他招蜂引蝶的漂亮容貌,看不见他心跳加速时的可爱神情。

  因为看不见,所以会想飞鸟司离他更近一点,最好能用手铐和他铐在一起,时时刻刻让他知道对方的存在。

  “今天晚上留下来吧,一起睡。”

  他说话时,胸腔也轻微震颤,声音就像环绕音一样钻进飞鸟司耳中。

  恢复了最糟糕的记忆,条野采菊知道他今晚不可能睡一个好觉,若是有人陪着,兴许还好一点,能哄他睡一会儿,苗头不对就及时打断他的梦魇。

  飞鸟司没说话。

  条野采菊怕他多想,补充说:“我只是担心您的状况。”

  “不是的!”飞鸟司连忙辩解,“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知道条野先生不会对我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

  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个恶人的条野采菊心想,他不至于违背飞鸟司的意愿做什么,但要是你情我愿的话会怎样就不知道了,能把他注意力转移走也挺好。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条野先生对我这么好。”明明演给系统看的戏已经结束了。

  “好?”条野采菊笑了,“这个问题应该问您才对。”

  他嘴上敬语一点不落,其实是个很恶劣的人,脑子里有很多欺负飞鸟司的念头,和“好”这个形容一点也不沾边。

  最开始的时候,他猜到了一些隐情,却是抱着玩弄的心态允许飞鸟司对他的追求,顺带嘲笑那群单身狗队友。

  条野采菊没觉得飞鸟司能坚持多久,甚至嘲笑他的眼光,挑到他这个恶劣的家伙,飞鸟司简直是祸不单行。

  可飞鸟司一直在对他好,不怕他的冷嘲热讽,不畏惧他恶劣的性格,每次都会为他的疼痛感同身受地难受,趴在床边守到他好起来,还学了伤口处理和换药,手法比医师更好。

  那样温温柔柔一团和气的人,却会因为他不好好处理伤口而生气。

  飞鸟司能理解他,与他共鸣,和他一样想要保护民众。

  只要是能说的,飞鸟司都交代得干干净净,不能说的也各种暗示。

  仅仅因为自己占了一个被攻略的身份,飞鸟司对他愧疚至极,把心捧给他都犹嫌不够。

  是他在享受飞鸟司全心全意放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全世界对待。

  那是令人沉醉的温柔。

  然而享受之余,条野采菊对此还有点恼。

  他很早就知道被攻略者不止他一个,还会有好几个人有和自己一样,在某个时段得到飞鸟司的全部在意。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意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即将结束。

  条野采菊甚至无法确认一切结束之后,飞鸟司不再需要攻略别人的时候,还会不会喜欢自己。飞鸟司喜欢的从来不是条野采菊这种恶劣的类型,他的理想型很适合他。

  【“您喜欢我吗?”条野采菊抵着自己男友的额头问道。

  飞鸟司一愣,奇怪道:“条野先生似乎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他坚定地,笑着说:“我当然喜欢您,您是我的男朋友呀。”】

  那时,条野采菊引以为傲的感知力却分不出这是一句真话还是迫于攻略说的假话。

  不管是哪一种,如今,他想抓住那个完全属于他的飞鸟司。

  他不觉得是自己丢了心,他只是觉得……

  有个这样的男友挺好的,他从未有过理想型,那就让飞鸟司成为他的理想型吧。而且自己复合后,就能继续嘲笑其他人了。

  飞鸟司还是没答应晚上留下来,他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和前男友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自己亏欠他们太多,不应该再让他们勉为其难地照顾自己了。

  吃过晚饭他便离开了。

  末广铁肠看到他,问了一句:“条野欺负你了?”

  “不,条野先生对我很好。”飞鸟司摸了摸脸上,是自己的状态太糟糕了吗?竟然连末广先生都注意到了。

  “如果他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你可以说出来。”末广铁肠似乎还是觉得条野采菊做了什么。

  飞鸟司哭笑不得:“真没有。”

  末广铁肠接着提出要送他回去,说得有理有据:“横滨最近的治安不太好,我今早遇到了好几个吸-毒的人在巷子,队长让我送你回去。”

  飞鸟司同意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请末广铁肠把他送到慈善基金会去。

  他想查查有关尾生后续的事情,宿舍里的资料没有这部分,他只能想到基金会里可能会有他的其他物品,陀思先生曾提过那里有他的落脚点。

  而且他也需要打理一下自己,如果就这样回去被敦看到了,敦会担心的。

  -

  昏暗低矮的地下室里,果戈里经过狭长的阶梯走下来,随手将什么漆黑的东西扔进凌乱的沙发里。

  “陀思~~”他呼喊着坐在电脑前的人,语调轻快,“真遗憾,飞鸟今天一整天身边都有一只猎犬跟着,完全没机会下手。对了对了,他还见了两个前男友哦~你知道吗?”

  他看好戏似的说着。

  费奥多尔咬着指甲,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要紧,那就推迟一天。我会将碍事的人都调走。”

  “西格玛也是碍事的人吗?”果戈里好奇地问,“他好像生你的气了,说凡是和飞鸟有关的事,他都不会帮你。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绑架案的真相。”费奥多尔抬起眼睛看到电脑上拦截下来的邮件,以飞鸟司的口吻回复西格玛。

  “接下来暂时不需要他。”

  阴森森的地下室中,他被电脑照亮的脸上挂着一抹怪异的微笑。

  -

  来到基金会门口,飞鸟司打量着这个莫名让他感觉熟悉的标志。

  两串紫藤花围成了一个圆,中间是一个毛笔书写的“藤”字。

  他的慈善基金会名为“藤之家”。

  奇怪,他还以为会和自己的名字有关。

  靠着刷脸,飞鸟司顺利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陀思先生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看起来似乎是工作累了。

  飞鸟司摸摸鼻子,想到他是在帮自己工作,之前还提醒自己经常来处理一下文件,心中有愧,又怕他着凉,脱下身上厚实的外套,轻轻给他披上。

  怕一会费奥多尔突然醒来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担心,飞鸟司连忙去办公室外的洗手间处理。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头发微乱,眼尾发红,明显哭过,脸色苍白,唇上还被咬破带着星星点点血迹的样子,苦笑一声。

  难怪连末广先生都看出来了。

  打理完毕,重新回到办公室,飞鸟司发现费奥多尔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