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沨看着楚亚的笑容, 隐约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他不喜欢看楚亚在这时候笑,所以当对方打算开口时, 他忍住着急,强硬地把楚亚抱到身前来,假装不高兴:“哼,不想听。”

  说着他把水和药小心地喂到楚亚嘴边,看起来很严厉:“还不快把药吃了?”

  楚亚一边乖乖吃了药,一边不忘拿仅剩的力气笑他:“路队现在怎么跟我家耍脾气的小媳妇儿一样?”

  路沨放下水杯,一把将人抱起, 絮叨起来:“哪家的小媳妇儿能有我这么乖?”

  “好了, 先休息,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朋友的房间你可以睡?……他好像已经醉得不行了, 要不要我把他也搬回房?”

  但楚亚却靠着他,不着痕迹地说了句十分吓人的话:“不准你抱他……而且, 都这么久了,他也该酒醒了。”

  路沨一愣,脚步突然停住:“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冒上他心头,他低头看看楚亚才发现,对方早就红透了耳朵,但表情却已经有了自暴自弃的迹象:“所以……路队知道我刚才有多丢脸了?”

  这话逼得路沨往游小九的方向看了看,没想到对方真的半睁开眼——他脸上的醉意虽然未散, 但说话还算清晰:“厕所左边那间是我的卧室……你们睡, 我一会儿, 一会儿和我室友说一声, 我睡他那间就行……”

  “……”路沨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视线不自觉落在满桌酒瓶上,“你俩……喝了这么多这么快就能醒?”

  毕竟他没记错的话, 游小九之前接电话的时候还坑了他一把。

  “唔……”但对方却不打算搭理他,甚至还摆手打发他走,“嫂子……你能不能别一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路沨一时哑口无言,心里既觉得这声嫂子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莫名挺爽,于是在突如其来的羞耻之下,他只好摇摇头,带着楚亚先去了卧室。

  ***

  出乎路沨的意料,房间里很整洁,他刚到床边俯身,楚亚便技巧娴熟地从他臂弯里滚下去,自己给自己裹上被子,不像很难受的样子。

  但路沨看看他额边的一小片汗珠,还是坐到床边,担心地伸手摸向他肚子:“是不是还很痛?我还是想带你去趟医院——”

  然而楚亚却打断他:“没事,暂时还不用去,到医院一样打针吃药。”

  “再说了,也没多痛,总比被路队顶到胃好一点。”

  “……”路沨一时拗不过,生气得只好捏他的脸,“你再夸?再夸膨胀了。”

  “路队打算膨胀哪里?过分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膨胀?”楚亚凑过来抱紧他手臂,说,“休息半小时我们就回基地好了,不然很难跟教练组解释我俩抛弃队友单独跑出来干嘛了。”

  路沨却拒绝:“要么去医院,要么我看着你在这睡。明天上午我会跟教练组解释。”

  对方大概是看他态度坚定,所以也没再坚持,只说:“你……不问问谢廷是不是来过?”

  路沨用温暖的手掌覆着楚亚皮肤,垂眸没看对方:“不想问。”

  但过了两秒,路沨还是没忍住:“你的紧急联系人都填了他,他来不是很正常吗?”

  说完路沨就开始后悔——他怕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指责或者质问,然而楚亚沉默半秒,却说:“什么紧急联系人?”

  路沨的喉结翻了翻,一时没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楚亚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说这种话——自责感让他准备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但楚亚自己却先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翻了我的东西,才找到小九的地方的?”

  路沨默认下来,音量微弱地顺带解释:“除了他,还有一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我打过去发现是谢廷。”

  楚亚在他手掌下翻滚半圈,疼得难受却又想笑:“路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的资料?”

  路沨愣了愣,直直回答:“我……哪有空注意资料时间。”

  楚亚没笑出声音,嘴角却扬得明显:“那路队有没有想过,如果紧急联系人是谢廷,那这份资料肯定是好多年前的东西了?”

  说着楚亚挪得近了点,像极了在讨老婆欢心:“路队,以前的档案虽然乱七八糟,但我总不能全扔了,万一有用呢?”

  路沨听完解释,也顿觉自己脑回路不正常。

  的确,对成年人来说,过去的档案从来不是说扔就扔的,所以他摇摇头迅速清醒过来,忍不住摸了摸楚亚略显苍白的脸,开始生自己的闷气:“……我是不是有点小气?”

  然而楚亚一点也不打算安慰他,反而笑他:“这酸味都能中和一吨氢氧化钙了,只是有点?”

  “然而我早就说了,他就算看上你,也不会看上我。”

  路沨想想谢廷面对自己时gay里gay气的表现,身上不免一阵恶寒,很快他便捏楚亚脸颊作为报复,只不过在短暂的嬉闹后,楚亚忽然笑得坦然,说:“以后不用再担心这个人了,我刚才和他喝了酒,已经彻底绝交了。”

  这话让路沨怔了怔,没等他回答什么,楚亚便继续说:“还有……我和病患家属打过电话了,他答应我,会把800万还我。”

  灯光清冷,短短一句话让路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病患家属指的是谁。

  看样子,在他到这里之前,楚亚不仅和谢廷碰了面,还和黎烁阳挑明了当初的事。

  这让路沨有些怔愣,一时万千心绪上涌,没说出什么话。

  的确,不论是黎烁阳还是谢廷,都是路沨早就希望楚亚与之断绝关系的人,但他明白,要让楚亚和他们断绝,其实就是让楚亚和自己的过去断绝。

  他比谁都明白那种感受,当初他离开中国时,大兴机场就广阔得像看不到尽头,那时,就算他只是走进一个普普通通的关口,都感觉自己像是跳海的人走向了吞没一切的海浪。

  他不清楚未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他唯一知道的只是,身后是没有退路的。

  所以他原本希望,等楚亚获得了足够的勇气再讨论这件事也不迟——然而现在楚亚却告诉他,自己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直接做出了决断。

  “楚亚……”路沨从刚才的嬉闹中抽出心神,脑子不免有些混乱。

  即便刚刚楚亚描述得很平静,他也不难想象楚亚真正的心境,所以片刻沉默后,他拨开楚亚额头的碎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在问些什么——他只是听到自己说:“你……有没有后悔跟我来这支战队?”

  答案他早已猜到,但当楚亚说出那声“有”时,他的心脏还是难免紧了紧,蔓延出一股酸胀的疼痛。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半晌,他才俯下身搂住楚亚肩膀抱住,试图给对方安慰,对方则用手臂圈住他的背回应了这个温柔的拥抱,继续说:“不止后悔来IS战队,而且还后悔不该打职业。”

  “毕竟按理说……开家黑网抽抽烟打打架好像更适合我,连男朋友都得选个最帅的贵、┌↘族小哥。”

  路沨抱他在怀里,好一阵才压下心绪和他玩笑:“想法不错,不过楚神哪儿来的钱开黑网?”

  楚亚也在他耳边笑起来,说:“那当然是收保护费了——有这基因不能浪费啊。”

  对方是笑着的,路沨却在这笑声里逐渐蹙紧眉头,心里像绞进了一把灼热的尖刀,多少有点疼。

  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也开始后怕,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带楚亚回战队,这次的事或许有误会、有解决办法,但往后他们还有更多比赛、更多动荡要面对,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结局会是什么样。

  他第一次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就让楚亚做一个活跃的游戏主播也不错,自己没事还可以上楚亚的直播间刷几千个火箭,霸道豪门队长和以德服人台柱子主播,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就在他恍惚之时,楚亚微弱的声音却再度传了过来,这一次,楚亚比先前更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说实话,我是真的后悔了,我TM从一开始就该知道,做电竞选手不适合我。”

  “想想和我同一个时代的其他选手,要么早就云淡风轻离开职业圈,要么已经功成名就退役。”

  “我还记得我15岁刚来上海的时候,就有英雄联盟的战队找我去打野——你知道吗,那支战队的中单和上单后来就被欧总买了,现在是IS战队的英雄联盟分部的教练。”

  “不像我……血洗电竞圈,差点连第四支战队都拆了,早知道就该老实待在厂里攒点老婆本,回家好好过日子,说不定房子都盖三层了。”

  路沨滚滚喉结,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劝楚亚不要后悔的资格,然而这时,楚亚的声音却渗入温柔的灯光中,轻描淡写地传来:“但是很可惜……如果真的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打职业,哪怕我很清楚,自己一定会后悔。”

  路沨怔住,一时没法做出反应。

  他只觉自己的脖颈被楚亚的手臂缠绕住,对方灼热的呼吸全扑在他耳边,那略显虚弱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近,就像在威胁他一定要听清楚。

  “好了,现在只有你知道ChuY就是这样的神经病,不准走漏风声,否则一律按不守夫道处理,懂了吗?”

  那个瞬间,楚亚足够平静,路沨却不自觉抽了口气,只感觉心中久久悬着的那把刀好像突然落了下来,它从冰冷坚硬的钢铁化作温热的液体,流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不自觉抱紧楚亚,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肤浅。

  他的ChuY本就如此,温柔善良,坚韧不屈,从未真正放弃。

  毕竟对ChuY来说,不论是IS战队当初的死缠烂打、还是黎烁阳儿子的病,都不过是一个恰巧的契机——没有这些,ChuY依然会在某个时刻选择重新回到赛场,只有这一点,是绝不会改变的。

  窗外的月亮仍然照着他们,似乎少了几分清冷。

  路沨说不清这份月光有多温柔和熟悉,大概,当年照着ChuY在训练室里不眠不休的,就是同一轮明月。

  ***

  周围再度变得安静,渐渐地,楚亚的呼吸声也平缓下去,看来是在说完这么多话后,真的困了。

  所以在他睡去之前,路沨趁着月光,轻轻在他额头留下了一个迟来的吻:“睡。”

  “从此以后,都有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和作者专栏其他故事的小联动,那支英雄联盟战队就是赤狼,前面提过,以前白神还是上单的时候战队物色过打野,最理想的人选就是天才少年ChuY,但是楚神有别的执念了没去英雄联盟这个项目就错过了,否则赤狼中上野直接起飞,没欧越的事了(不是)

  *在故事背景框架里,楚神的战力是和沈烨差不多一个级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