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余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进向晚脑子里，全身血液恍若凝固，某种之前从未想透的情绪在此刻喷薄翻涌，无止无尽。
高余继续道：“所以，你知道你的那些动作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吧？”
动作……
向晚又是一怔。
搂肩，摸头发，睡一张床，从身后环抱……
难怪寻寻总不愿意和他有身体接触，会在换衣服时让他离开房间，会在靠近时猛然推开他……
“你一点也没发觉么？”见向晚表情由烦躁变为震惊再到呆滞，高余的语调骤然冷下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你要没那个意思就别随便撩他。”
“……”
说完，他又冷哼一声：“你也不值。”话语中似是淬了些许嘲讽，“他那样看你，他也那样看过别人，你不如那人，起码他还主动爬过别人的床，真他妈贱。”
向晚浑身一僵。
*
赛后采访早已结束，向晚却始终没有回到休息室。
江寻星在门口等他，表情看起来有点烦躁。
“别看了。”里怀窝在座椅上玩手机，神经紧绷了太多天，至少得让他在比赛结束后放松放松，悠闲道，“队长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再说丢了也会打电话的嘛。”
江寻星：“不是担心这个，是……”
里怀抬起眼睛，等江寻星后半句，但看了半天，江寻星也没想往下讲，而是站起身，话锋一转：“我去找他。”
里怀：“？？？？”
里怀：“不是，你把后半句说完啊，Pluto？你担心什么啊？？”
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背影。
里怀一口气被堵在胸口，转头向西柚红柚抱怨：“啊，过分啊，Pluto要么别讲啊，讲了又只说一半！太难受了！”
江寻星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并且愈发浓厚，还没等他将这种不安压下去，他便看到了向晚。
——在厕所门口，向晚将高余死死扣在墙上，拎起他的领口。
即使被压制，高余依旧一脸无所谓，像是早就预料到向晚会有此动作一般：“往这打，我不还手，这没摄像头呢。”他勾起嘴角，不急不缓，“我也一个字也不会说，但你敢打么？为了个gay，值得么？”
这话过于尖锐，向晚才恢复的半点冷静在片刻中消散，手指越握越紧，指尖几乎捏得发白。
在即将挥起拳头的那一刻，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向晚！！”江寻星握住向晚的手腕，语气愠怒，“你在干嘛！！”
少年的手心是冰的，瞬间浇醒因为愤怒而差点失去理智的向晚。
向晚居然会犯这种事？！
选手高压线就是他妈的不能打架，一拳下去不管伤没伤，直接被终身禁赛！
向晚居然想揍高余？还特么在这种地方？！
江寻星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你他妈在这里跟他动手？疯了吗？找个小巷套麻袋会不会？打死了都没人知道是你！”
高余提醒道：“我还在这。”
“闭嘴。”江寻星一把扯开向晚，将他往休息室方向拽，“跟我走。”
直到抵达战队，向晚一句话也没说过，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下车直接一言不语回到房间中。
这回里怀是真的忍不住，堵住江寻星：“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很多次了啊！为什么你们只要一呆一起就有事发生？队长怎么了啊？”
江寻星一向不说话，问他跟问哑巴似的。
西柚红柚一听到和江寻星向晚有关的事就躲远，趁里怀没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悄悄上楼。
还没走到一半，里怀叫住他们：“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提到队长和Pluto就装死！每次都不说话，是都没看到吗？！很多次了啊！你们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西柚红柚疯狂摇头。
西柚：“我们能知道什么啊？”
“对啊对啊。”红柚接话，“就是吵架啊，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我和西柚也经常吵架的呀！”
西柚点头赞同：“我们平常感情挺好吧，吵架的时候可凶了，打一架都有可能，队长和大佬没动手，我觉得已经很文雅了！”
里怀：“别想混过去，我想问的是吵什么，为什么吵架，你们给我扯没动手就很不错？！哎……Pluto？！你要去哪？”
江寻星没心情听里怀和西柚红柚斗嘴，倒了杯水，径直走向二楼向晚房间，里怀想追过去，却被西柚红柚冲下来拉住。
“你就别去掺和了。”西柚说。
“对啊，在接受某些从未意识到的事实，偶尔有点摩擦不也很正常么？”红柚也说。
“别掺和进去，这种事外力使不得。”西柚又说。
“就是了，等队长告诉我们就好了，安心，安心。”红柚道。
“？”
里怀被这两人架走，一脸茫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房间门没锁。
江寻星开门进去。
向晚没开灯，房间里很暗，窗外路灯透进来，勉勉强强找到一点视线。
只见向晚靠坐在床头，腰背弯着，曲起一条腿，手里在玩江寻星之前送给他的那只小熊。
江寻星将水杯放在桌上，直切正题：“高余和你说什么了？”
“………”向晚抬眸，就只看他，愣愣的没说话，指尖还在揉小熊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既然已经开头，江寻星也没打算忍他的火气，两步跨到向晚面前，摁住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葬送了职业生涯？”
江寻星是真的生气了。
向晚甚至能感受到江寻星紧紧抓住他的手在颤抖。
“寻寻……”向晚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件事走出来。
江寻星沉沉的盯着他：“他说了什么？你问，我全部告诉你。”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向晚像是在组织语言，但这种时候他说不出任何话，甚至问不出任何问题。
江寻星也是如此。
不用猜他也知道高余这嘴里能说什么话，是他贱，说他恶心，说他不正常，说他是疯子。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向晚，不知道该怎么在向晚面前承认。
他本不该这么胆小的。
江寻星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道：“高余说了什么。”
许久，是向晚缓缓开口：“他说，你喜欢男的，你是……gay。”
江寻星：“……嗯，我是。”
三个字。
这话由高余说，有可能是谎话，但由江寻星亲口在他面前承认……
“如果你介意这个，以后我们保持距离就好。”江寻星继续道，“所以，他还说了什么？”
向晚：“你喜欢过司空。”
“嗯。”江寻星承认。
那一刻，高余之前说的话又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他脱了衣服，爬到别人的床上，撕心裂肺求他睡啊！他就是个疯批，喜欢起一个人来能把人扒了一层皮！连自己的自尊都要作贱！”
“你知道他为什么离开SAT么？被赶出来的，他这里有问题，治不好的。”
高余还说了很多，但从他开始作贱江寻星之后，向晚便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愈发愤怒，愈发想往这张脸上揍上一拳，让他闭嘴，让他说不出话。
但在高余被撞到墙上的那一刻，这人想的却不是要反抗挣扎，而是“嘁”了一声，满脸不屑：“这不是也喜欢他么？向晚，你也是个gay吧？”
向晚没再往下说，江寻星却心下了然。
高余不会放过他的，他的那点破事，高余肯定会一字不漏的全告诉向晚。
“他说的都是真的。”江寻星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我喜欢过司空，犯过贱，上过他的床，被他赶出来了。”
“………”
又是沉默。
这种无休无止的寂静之中，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半晌过后，向晚问道：“现在呢？”
江寻星有点诧异。
这种情况下，他难道不是应该追问，恶心他，赶走他，或是至少露出一点厌恶……
但向晚没有，只是很平静的问他，现在呢。
“过去了。”江寻星说，“想向队长道歉。”
就是……不再喜欢的意思……吧？
向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高余说出“喜欢”这个词，到后来他的冲动，再到现在和江寻星面对面说的这些话，每一样，每一样，每一样都在告诉他——你弯了，你喜欢寻寻。
混乱的、分不清的、从他手中逃走过无数次的思绪在这段时间终于被厘清。
不是奇怪，不是讨厌，是喜欢。
想碰他，想看他，想和他说话的那种喜欢。
所以会在听到司空时感到不爽，会在被江寻星躲开时固执的想要凑过去，会克制不住，会起反应……
而在此刻，再一次提起司空时，向晚反而不难受了。
他张张嘴，原本想问“那我呢？”
但是临说出口又反而不敢问。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江寻星会给出什么答案。
江寻星喜欢男的，他正好是男的，他们之前的关系仅此而已，再无越界。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江寻星开口打破这股寂静。
“要是觉得恶心，也可以让我走。”他这么说。
然后，江寻星松开手，想要出去。
头很晕，脚很重。
江寻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点。
下一刻，向晚拉住了他，手指分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江寻星却再也走不动了。
向晚不敢看他，故意将眼神往旁边偏了些。
“不觉得。”向晚说，“否则我也不会想揍高余……他这么说你，我不爽。”
向晚语无伦次，说的话没什么逻辑，语气还幼稚。
心脏却在砰砰狂跳。
有人接受他，有人牵住他，有人，在保护他。
江寻星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寻星眼睛有点湿，幸好光线昏暗，向晚不会看出来。
于是他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皮，笑骂道：“傻逼。”
*
第五轮预选赛，A&S对战HQ，时间：2018年3月20日，地点：C城。
闭关训练期间，里怀始终盯着向晚和江寻星，就怕他俩被着他偷偷独处，又吵架，耽误训练进度。
就连训练休息，各自玩手机时，也总会突然回过头。
“……”江寻星，“什么事？”
见向晚和江寻星关系和谐，里怀松了口气：“怕你们吵架。”
“不会的。”向晚轻轻一揉江寻星的头发。
如果没有意思不能碰。
那如果有意思，是不是就可以碰？
当时向晚是这样想的。
在手掌碰到之前，江寻星原本想躲开，但他没有，任由向晚玩他的头发。
这几天他们频繁有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例如某天中午起床，里怀居然看到这两人在一起做饭，向晚强行要在江寻星切辣椒时吃他刚炒出锅的肉条，江寻星腾不开手，向晚亲手喂的。
又在某天晚上，里怀压力太大想抽烟，却看见江寻星掐了向晚的烟，从他嘴里抽出来，狠狠捻过滤嘴。
又双叒叕在某天下午，看到江寻星不小心在天台沙发上睡着了，向晚抱了一床毛毯，给他盖上，然后就坐在沙发边上——那一刻，里怀觉得自己升级了，不再是三八线，而是个亮堂堂的电灯泡。
不管怎么说，没吵架就好。里怀很安心，但西柚红柚看江寻星和向晚的眼神却越发………猥琐？
西柚和红柚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西柚：：“赌下个月工资，真在一起了。”
红柚：“赌后面俩月工资，还没！”
里怀：“？”
每场比赛前都需要拍海报等其他商业活动，主办方也需要拍摄素材剪辑，A&S战队需要至少提前3天抵达C城。
C城离江城挺远，需要坐两个半小时飞机。
飞机上，暖气开得正好，又由于早上起太早，江寻星没留神，在座位上睡着了，睡得很熟，还做了个梦，恍惚间他几乎没有分清楚梦境还是现实。
那是C城的某个地方，海边，两岸都是高耸的建筑，他正坐在曲型长状阶梯上，中间是一个圆形舞台，四周种满绿植，无数白鸽停留在草坪上。
司空喜欢在休息日时坐在这里，或者去咖啡店，一样的，不管去哪里江寻星都会跟他一起。
那时候的他好像在看书，但他记不起书名。
他问司空：“队长，要是我和你分开了怎么办？”
“不会的。”司空对他温和一笑，“我不会和阿寻分开的。”
“但高余一直在说我坏话。”江寻星说。
“我都没有听。”司空说。
“就算这样，战队要是解散了，我们还是会分开的。”那时候刚好有一支战队解散，江寻星不太开心，但他知道这很正常，有退役，有转会，就有解散，“而且如果吵架了，分开也很正常。”
“那这样。”司空弯起眼睫，眼眸温和，“如果是因为吵架，我一定会去找你。”
“要是不来呢？”
“那就一定是因为我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所以，你也来找我一次。”
“那如果是战队解散了呢？”江寻星又问。
“战队解散啊，这也有可能，那只能是我退役了，你们转会去不同战队。”
司空是队长，年纪最大，肯定是他们之中最早退役的。
“那也没关系，总要比赛的，如果有一天你们在C城碰到了，我一定会来见你们。”
“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和好吧，阿寻。”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我超爱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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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笑颜如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