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摸到我的腰了◎

  好在这家省级医院是半开放式的, 除了一些封闭的区域外,院区外部允许没有预约登记过的社会人员进入,来实地参观一下医院的大致环境。

  只不过能看到的地方极少, 很多地方在没有提前与医院联系开具证明、确定好时间与人数的情况下, 禁止不相干的人员入内。

  从外观上看, 坐落在医院正门的门诊大厅倒是很气派。

  大块的玻璃连成片、和崭新透亮的瓷砖衔接在一起, 庄严肃穆的建筑物下,康复中心四个大字便显得更具人文关怀。

  也许,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

  池屿想。

  “嘿, 小伙子?”

  池屿思索之际, 忽闻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决定来这里了吗?”

  声音越来越近, 池屿回头, 看着面前这位带着帽子口罩、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服的大哥愣了一下。

  池屿调动脑海中的记忆,有些不确定的问:“吴警官?”

  “哈哈,你别说这世界还真是小,明明前一天刚见过面, 今天又在这里见面了。”

  吴警官,一天前负责处理池屿母亲医院事件的出警人之一、那个曾对池屿好言相劝的寸头大哥——吴原。

  “你怎么……”

  “会在这里是吧?”吴原将口罩往下拽了一点, 呲牙笑了笑,“今天正好下夜班,想着来这里帮帮忙做做义工什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碰的你了,你们……今天是来这里咨询的?”

  池屿笑着点了点头,“嗯, 想着先来这里看看。”

  吴原上下打量了池屿一眼, 见人面色还行, 不再像前一天晚上那样仿佛随时都撑不下去了一般, 松了半口气,这才笑道:“你小子,还挺听劝。”

  池屿低了低头,语气也放得轻松了下来:“听人劝吃饱饭嘛。”

  “你们提前预约了没有?这里不开证明不让进的,只能在前边转转。”

  池屿摇头,“没,临时决定,不知道要提前预约这回事儿。”

  吴原想了想,又开口道:“嗐,没事儿,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给负责人打个电话,一会儿带你们进去。”

  池屿一愣:“可以进?”

  吴原笑道:“有义工陪同的话,还是可以进去看看的。”

  池屿点了点头,“那……麻烦吴警官了。”

  “客气,举手之劳。”吴原挥了挥手,往旁边走了两步,电话拨通,没说几句便挂断了。

  全程只听见几个“嗯嗯,好好,知道了”的短暂音节。

  “走吧,带你们进去看看环境咋样,也好心里有个数。”

  几人跟上吴原的脚步,绕过前厅的大楼,往院区的后方走去,一路走,一边偏着头,听着吴原和他介绍着院区的规划和分布。

  这个时间点,院区内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偶尔出现的脚步匆匆的护士外,几乎没有见到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和他在电视里看到的场景,仿佛不太一样。

  “这个点儿都在午睡呢,要再晚一会儿,才会下楼活动。”吴原连看都没看池屿一眼,直接猜出了池屿心下在想什么。

  池屿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是作为一名优秀警官所拥有的如此细节的洞察力吗?”

  “优秀谈不上,不过是职业需要罢了,”吴原摆了摆手,“这边就是最后一个病房楼了,这里住着的……大多都是些情况比较严重的病人。”

  池屿站在病房楼下,视线顺着楼层,往上抬了抬头。

  每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户,反着光的玻璃内,隐隐可见被焊死了钢筋一样的防盗窗。

  灰白色的墙皮,在湛蓝的天空之下也不显生机。

  更何况深秋的树,一片萧条,更不见费尽心思所做出来的绿化设计,原本想要展示出来的那种人文与朝气。

  明明在刚进来时,还能感受到院区在环境设计上,一直努力想要传达给病人和家属一种:请相信我们、我们是专业的、我们包容且治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信念感。

  可是当真的走到这里时,看着那威严肃穆、有着历史年代感的病房楼,还有那被时间长河冲刷过后、掉了色且泛着旧的铜色大字,那种普通人心底对精神病院的畏惧与恐慌,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上泛。

  像一座牢笼,像四四方方的盒子,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这里没有一个是正常人、这里全部都是精神病。

  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

  更何况,这里往往住着的,都是你最亲近的人。

  你亲手把他们送进去,让他们和同样不正常的病人待在一起,去治疗他们自己本身根本理解不了的疾病。

  囚禁于此,困囿于方寸之间。

  池屿的耳鸣更厉害了些,震的有点疼。

  江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轻轻握了握池屿的手腕。

  池屿侧头看了他一眼,对上江准平静又沉和的视线。

  “原来没发现……哥哥的洞察力也不容小觑啊,”池屿笑:“是不是以后也要喊你一句江警官?”

  一路跟在池屿身后的孟维此时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觉下一秒下巴颏就要脱臼一般。

  孟维:这这这……这他妈什么走向?!

  吴原回头,看了江准一眼:“这是你哥?”

  池屿顿了一下,权当默认。

  “挺好,一家人还能互相分担一起商量着拿个主意,总比一个人遇到事儿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强,只能自己琢磨,”吴原笑着摇头,“我就一个丫头,总担心以后我要是老了,她一个人,压力得多大啊……”

  “哎不说这个了,到这里的话整个院区差不多也走完了,病房楼内没有主治医师授意咱们是不能进的,怕影响到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还有就是……避免碰到一些突发状况。”

  吴原说的不算隐晦,在场的人也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在这里住院接受治疗的患者,病情各式各样、千变万化,不排除会有进攻力较强的病人,更有甚者会做出伤害到他人的举动。

  他们都是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不构成犯罪、不负刑事责任,一旦突发意外,谁也不知道到底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池屿点了点头,“今天真是麻烦吴警官了。”

  “嗐,不麻烦,举手之劳嘛,”吴原笑道:“说实在的,其实这家医院真心不错,按照排名他也算的上时沪市的前三了吧?”

  “嗯,用搜索引擎搜索的时候,排名确实很靠前。”

  “我在这里做义工做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也算得上是对它比较了解,”吴原往旁边指了指,示意往这边走,“这里医资力量强、住院环境好,管控严格、医护人员也都很负责,集治病疗养二合一,其实最适合的就是……咳。”

  吴原话音一顿,池屿也不自觉的侧目,看向吴原的神情。

  吴原担心这些事情自己可能不想让外人知道,谨慎地断了话头,以防误事。

  池屿笑:“不是外人,吴警官只管说就好。”

  “嗐,”吴原清了清嗓子,带着和善笑意的神情敛了敛,“你母亲的事儿……你心里可有个大概的猜想?”

  池屿“嗯”了一声,“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在某度上查过,自顾自地给她确了个诊,不过估摸着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喜欢问某度,那某度看病真的能信?”吴原笑着摇头,“前一段下雨我说我膝盖疼,又懒得上医院,我丫头对着某度查了查,最后哭着给我确诊了个骨癌,非逼着我领着我去做了一套全身体检,最后发现我啥事儿没有健康的很这才放心。”

  池屿也笑:“做女儿的,总是更细心一点。”

  吴原顿了顿,附和道:“是啊,女儿好啊,女儿总是更细心一点……”

  莫名觉得吴原语气不太对,池屿的视线往旁边看去,总觉得此时的吴原,好像在回忆什么一样,有些出神。

  走到转角处,随着吴原的沉默,一行人也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

  转过这个弯,那个住着特殊病人的病房楼消失在众人的身后,深秋的风挟裹着落叶吹到池屿脚边,阳光正暖、秋意却凉,明媚的日光明明就挂在头顶,池屿却还是觉得周身有些发寒,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小伙子……”吴原突然出声,喊了池屿一句。

  池屿顺势停下脚步,侧目看着那张热情又和善的脸。

  “我这人啊,话多、又好管事儿,有时候碰上你们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地想叨叨几句,我丫头说我这是什么……什么中年人的说教欲作祟?反正总是交代我让我少给别人讲大道理,别人不想听,可能还会嫌我烦,让我出门尽力控制,别逮着谁都是咔咔一顿说。”

  池屿摇了摇头:“我知道您是好意。”

  吴原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你在某度上查到的那个……是不是叫做‘躁郁症’。”

  不是疑问句的语气,吴原仿佛早已猜到了什么一般,池屿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吴原,“您对心理学也有研究呢?”

  吴原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病啊……不仅自愈不了,复发的可能性还极高,最好是长期采取综合治疗方案去控制病情,最不能的就是……大意。”

  池屿“嗯”了一声,跟着吴原仰头,也看向了天空。

  “躁郁症嘛,有躁就有郁,当她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时,虽然会让身边的人痛苦不堪、甚至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极大的伤害,尤其是拖到后期……哎,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池屿不知道吴原在看什么,刚下过雨的天空,连云彩都只有零星几片碎白,氤氲在一片空阔的湛蓝之上。

  “因为当她处于极度抑郁的状态之下时,痛苦的只有她自己,无人知晓,独自挣扎,直到……”

  池屿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吴原。

  “直到她想要彻底解脱,那么留在这世上的人,就再也无法解脱了。”

  吴原那张依旧带着笑意的脸,此时却仿佛沉浸在一种无法释然的情绪之中,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各种痕迹,却始终抹不平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底,所留下来的深深的悔恨。

  池屿错愕一瞬,突然想明白了吴原一直以来想交代自己的话。

  “我明白了,”池屿轻声道,蓦地,又补充了一句无力的安慰,“您……节哀。”

  “你很难明白的,”吴原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感慨道:“恨啊怨啊什么的,可都比悔,要来的轻松多啦。”

  一路再无话。

  一直走到医院的门前,吴原挥手离去,池屿还没从吴原的最后一句话中反应过来。

  吴原再次消失在池屿的视线之中。

  又忘了和人道句谢了。

  池屿后知后觉的想。

  一个谢谢,欠了两次,都没有说出口。

  “冷吗。”

  江准的声音将池屿从胡乱发散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待池屿回神,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正站在原地发呆。

  江准的视线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落了多久。

  连平日里话又多又咋呼的孟维也安静了一路,仿佛此人不存在一般。

  池屿摇了摇头,长时间没有做出什么表情反应,此时只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跟着僵硬了起来。

  尝试着扬了扬嘴角,池屿笑道:“不冷。”

  江准没说话,看了一眼池屿几乎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拿指尖碰了碰池屿的手背。

  凉,冰凉,凉的刺骨。

  江准眉心蹙了一下。

  和自己的体温相比,江准的手确实要热很多,恍惚之间池屿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

  江准没再言语,停顿片刻,蓦地伸手,将池屿冰凉的右手尽数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之下。

  池屿:?

  孟维:!

  那股暖意顺着指尖,沿着臂膀,路过胸膛,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左侧心房的位置。

  像是冬日大雪之下,那团干燥又热烈的柴火,一点点烤化窗外屋檐上凝结着的冰晶。

  冰化成水,淅沥一片,滴滴答答落在松软的雪里,打出一排小坑。

  江准走得急、步子迈地又大,池屿被人牵着,甩不开又跟不上,被扯得一路侧身,直到呼吸都变得不太平稳,这才走到车旁,被人护着头推着腰,一把塞了进去。

  池屿:……

  虽然但是,倒也不必这么绅士。

  我现在的脑子里仿佛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

  你刚刚是不是摸到我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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