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叫到这种地方来。”
“反正都是借宿,四海为家的阳女侠还分场合不一样吗?”我一边俯身收拾被褥,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这院子大,环境比在无名茶铺时还好些呢。”
“……我今夜睡在外面。”冷面剑客转身就走。
天阶夜色,月凉如水。阳晓鱼坐在一处僻静的石阶上,望着被云层遮住朦胧的月影,脑海中回忆起与我暮时的对话。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等寻到师父的下落……我、我定再不受这窝囊气!”
她抱着那把从未离身的剑,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突然传来瓦片踏踩的细碎声响。
耳力脱俗的阳晓鱼骤然睁眼,冷着目光看向屋顶——
暗沉的夜色下,果有两个身着黑衣的习武之人蹲在房瓦上,行事鬼祟。
——刺客?
阳晓鱼心生警觉,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合上双眸,继续装睡。
行刺那姓羽的?
嗬,不过去补刀都算仁至义尽,还得感谢那二位壮士为民间除一大害。
她闭着眼睛,耳朵却不知不觉地竖起来,聆听那二人的动静。
“大哥,”一个年纪颇轻的黑衣人转头看向身侧,“雇主派我们两个人来,就为杀一个黄毛丫头?”
另一个黑衣人明显成熟一些,对那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虽然显得是有些荒唐,但那女子毕竟也是镖师,习过一些武艺。雇主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听着听着,阳晓鱼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们要杀谁?
姓羽的可没学过武。
那两人不杀羽澄,要去杀华芷昕?!
杀那个一路行来,唯一一个对师父的剑有一丝线索的华芷昕?!!!
阳晓鱼内心疯狂咆哮。
两个黑衣刺客在屋顶上伺机而动。
年轻一点儿的悄悄掀开一片砖,往屋里一窥:“不对啊大哥,咱接到的命令不是杀一个女子吗?屋里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雇主说过,不可留活口,”黑衣人老大沉吟半晌,“届时一并杀……”
话说到一半,身后冷芒闪过。
阳晓鱼剑锋出鞘,立于瓦尖:“你们说,要杀谁?”
房顶上铁器碰撞之声愈发清晰,我燃了灯,轻轻将身后的华芷昕推醒:
“来了。”
屋内烛火通明,两个黑衣刺客被绑缚手脚,扔在地上。
阳晓鱼剑锋挑去二人面巾,露出两张陌生面孔。
“最近可真是江湖上的黄道吉日,连带着两天刺客不要钱地往家里冲,”我饶有兴趣地绕着那二人转了一圈,“你们是来杀谁的?又是谁派来的?”
两人没被卸去下巴,却翻着白眼不开腔,像是懒得多费口舌。
“杀华芷昕的,你作为知情者灭口。”阳晓鱼长舒了口气,在二人骤然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冷声解释,“两人在屋顶上把该聊的都聊了,算你命大,恰好被我听见。”
“这么轻敌,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倒像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华芷昕蹙着眉头,忽然灵光一现,“身着黑衣……你们不会就是那雇主口中还债的吧?!”
“哼,小命都不保了,还想要债呢……”年轻一些的刺客唧唧歪歪地嘟囔着,却又被他大哥轻咳一声打断了。
二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同时选择沉默,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
“的确,我们三个弱女子不可能对你们做什么,更不可能动用私刑,”我无视了两个刺客听到“弱女子”三个字的诡异眼神,蹲下身来,“但是——上京锦衣卫大牢的滋味,想必二位还从未经历过吧?”
“但凡是进去过一次的罪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声音放得很轻,“在那里,血流成河将是你们最常见的景象,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永远充斥着打杀声、将死之人的哀求声……”
“你们猜他们求什么?”我直勾勾地盯着二人,唇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
“他们在苦苦哀求:‘给我一个痛快吧……’”
“够了!!”黑衣人大哥声音猛然提高,他盯着我,眼神充满了愤恨与不肯相信,“区区布衣女子,顶多把我们送至上京府衙,我等即便是私闯家宅,也跟锦衣卫大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你雇主叫你们来杀我,居然不让你们查清我的底细?”华芷昕也缓缓蹲下身,从袖间摸出一块铜牌,“这倒是巧了,我这儿有块锦衣卫腰牌,恰巧是一位指挥使大人赠予我的,尔等可要辨辨真假?”
“……”黑衣人大哥噤了声。
“……就算如此,”年轻刺客心有不甘地喘着气,神情闪过一丝慌乱,“我们可以提早自尽!”
“你们不会的。”我起身,拍了拍有些皱了的衣服,“你们根本不是职业杀手,更不是死士。”
“我猜,那幕后之人必定向你们许诺,倘若刺杀成功,你们将会得到极为丰厚的报酬,”我捕捉着二人的神色变化,“但那人有没有提到过,若刺杀失败呢?”
“她说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年轻刺客耷拉下脑袋。
“既然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九死一生,倒不如,同我做个交易。”我缓缓笑了。
“什么交易?”刺客老大警觉。
“——告诉我收买你们的是谁,而我们留下生路,放你们出城,远走高飞。”
与此同时,官道途经的一片树林里。
身边是寂静的山林,周遭的树木慢腾腾地往后退,夜里很黑,没有一丝鸟叫,只有一片孤独的月影透过树叶和囚车的铁栅栏,洒在人的脸上。
——倒像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所在。
周陌上抹了把脸,为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他回眸看了看身侧的华俟,却见其人痴痴地仰头望月,神色难测。
“华大哥,你在做什么?”
身侧有人言,华俟却仍抬头望着月,回复的声音有些疲惫:
“那些诗人才子不都说,望月怀乡,睹月思人。我如今在看这月亮啊,阿妹却一定在看么?”
周陌上侧首:“芷昕姐与华大哥血浓于水、心有灵犀,应是在看吧。”
“陌上啊——你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华俟合上眼眸,语调苦涩,“就是运了批货,走了趟镖,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有家不能归,亲人见不着面,临近岁旦之日却两地相隔,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却是以这样的身份、以这种方式!如今算是前路未卜,押趟镖而已——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我们没错,是这世道的错。”周陌上叹了口气,“如今以幕后黑手的意思,大多都是送至上京以后,押进牢里、屈打成招、笔录口供、公堂审判,最后再判刑或问斩……替其顶了所有罪责。”
他话音未落,却见华俟勉强笑了一笑:“我早就知道……让你做小小的镖师了此一生实为屈才,你自小便在刑律政事上极有天分……”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周陌上垂着眼眸,神情落寞,“这些刑罚制度自小便刻在我的脑海里,不知从何而来……”
“但既是冤案,想必到了上京才行分说。”
“时间不早了,睡吧。”
几日后,无名茶铺内。
众人团团围坐在桌前,一时鸦雀无声。
“还是没头绪……”华芷昕双手托腮,眸中略有失神,“如果按照之前那俩刺客所言,买通他们的是一个衣着不俗的蒙面女子,出手阔绰,那必定她背后的势力非富即贵——望风镖局从未与官场有太过紧密的联系,这又是从哪儿树的敌?”
“也许我们该换个思路,”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茶盏,茶汤荡起了涟漪,“那背后的势力压根儿看重的不是镖局,也不是华大哥,而是一些别的东西……”
“近日上京城里,有没有丢失过什么贵重物件?”
茶铺里再度陷入沉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坐在一旁围观的康粼麓却突然忆起了什么,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倒是确有一事!”
“我来此之前,曾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扭送过打一个官司。那原告妇人见我可欺,便将五年前季家失宝一案归咎于我头上……”
紧接着,他把前些天所遇之事向我们娓娓述来。
“不合理。”带着他讲完,一直沉默着的阳晓鱼紧蹙着眉头,缓缓摇首,“五年前失窃,一直未曾抓获贼人,足以见得失主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绝不会随便找人去顶包大事化小。可如今却见人面善,便不论有无罪证,直接抓人去问罪……这事太奇怪了。”
“我想起来了!”得闲到访的温婧突然一拍脑袋,神色激动,“是说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上京季氏,如今家主乃是礼部尚书季诩,而康公子所言的六品员外郎所在季家,应是他主家的一个分支。”
“我也有所耳闻,”我细细思索起来,竟是从脑海中寻到了一些曾经闲来无事听坊间传闻的八卦,“那季家似乎有女身居宫闱,而且近日被升了妃位,风头很盛。”
“莫非真与宫里有什么牵扯……”华芷昕喃喃自语。
“你先别多想,”阳晓鱼抱着剑沉声道,“上京近日失窃的应该不止一家,得先弄清你哥押镖的那批货里到底是哪出了意外……”
门突然推开,天光乍泄,许久未露面的杨忆辰就在铺外:
“华镖头一行已被秘送至京,各位且看着办。”
是夜,上京府大牢内。
灯火昏暗,牢里犯人不多,守牢的狱卒也昏昏欲睡。
空置的牢房多,身为主犯之一的周陌上也就因此分了个单间,此刻倒是闲得无事可做,只能闷头打着瞌睡。
再一醒时,牢门外转悠的狱卒已被手刀劈晕。
牢门被从狱卒身上搜到的钥匙打开,周陌上抬眼对上了黑衣人的视线。
“两位兄台可是来救……”他刚要笑着开口,突然后颈一痛,两眼一黑。
两个黑衣人望着地面上昏过去的少年,对视一眼。
“现在解释太麻烦了,”出手的那个沉默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回去再说吧。”
另一个更是惜字如金,走去直接将人扛在肩上:“先走。”
牢房外忽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昏暗的火苗也开始跳动。
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zhy、dzh9(dzw)共2人,总计1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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