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色沉寂,烛火灯明。
岁旦将至,按以往惯例,上京城里早早地实行了宵禁。街角坊市寂寥无人,除了夜半打更者喊上一两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外,便是门门户户里燃上一盏小灯,还示意着人没睡。
“都将近亥时了,你还在做什么?”
华芷昕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百无聊赖。
我燃着一盏油灯,毛笔蘸墨,在纸上留下字痕,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想外卖的方略。”
“……什么?”
“外卖啊,就是索唤。”我抬了抬眼眸,“我下午打听到了些消息,这清街是宫里的意思,但只是不允许在街坊集市中做买卖,有说过不允许行别的方式吗?”
“可行倒是可行,”华芷昕微微坐直了身子,极力睁大眼睛,“但索唤不是正店酒楼才可做的吗,你就茶坊人力物力不足,在加之品种单一,有人会专门为了一盏粗茶唤索唤?”
“所以茶前加个奶字就大不相同了,”我并不回头,“我记得你好像会做糕点对吧?”
“嗯……这有什么直接关系么?”华芷昕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还有就是锦衣卫的利用价值……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做甚?回房睡觉吧,”我站起身,将一头雾水的华芷昕推出门外,“别忘了夜里多出来走动一下。”
“毕竟今晚还有正事要做呢。”
灯芯一点点地燃尽,皎白的月华洒入屋内,灯火便显得昏暗了。
夜半子时。
木桌上的宣纸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墨渍,我轻轻搁下笔,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显得有些倦怠。
一把玄铁剑悄无声息地横在我的颈上。
“……”望着齐齐斩断无声落在桌上的几根发丝,我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
“这位客官,茶铺已经打烊了。”
“你明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嗓音,肃杀之意并不遮掩,却略带几分秀气。黑衣剑客未曾蒙面,似是对此事成竹在胸,“却是为何如此作态?”
“剑都摆我脖子上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要杀我,”我微微侧头,剑又近了三分,“小女与公子不是同乡么,公子杀我是为了灭口还是别的什么,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那人顿了顿,沉默半晌后又咬着牙开口:“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蜀东人。”
“公子一开口便非我地方言,”我挑着眉,向颈侧的玄铁剑瞟了一眼,“这一点应该许多人都听得出来,为何独杀我一个?”
头顶上的声音很冷:“我进京以来,除你之外从未开口。”
……好像理由是挺充分的。
“……”我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又缓缓出声,“公子来自何地、去往何方、来此何为、所谓何事小女子一概不晓,只因我知你非蜀人便要灭口——是否操之过急?”
“你还知我来自闽地。”那人语气淡淡,我却不知怎的听出一股“编,你继续编”的咬牙切齿之感。
“我……”
话未出口,耳边便响起了铁器的破风声。
再回头一看,一枚飞刀砸入墙中,华芷昕趁剑客愣神的功夫一把将我拽了过去,而身着便衣的杨忆辰则早已拔刀与其较量起来。
二人相斗许久,招招生风,刀剑碰撞之声紧促有力,足矣见打得酣然。印象里杨忆辰武功也算所见之人中的顶尖,却在此刻像是棋逢对手,若非茶铺内空间狭小,只怕会过上不下数百招。
可是身为一介毫无武学天分的布衣百姓,我是着实不能理解身旁华芷昕一见高手相杀便眼光熠熠、激动万分的武痴心理。更可悲的是,眼下,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狼籍——
天呐!我的茶具,我的橱柜,我的衣架,我的桌子,我的床榻……
太、失、策、了!!!
就在华芷昕为一招招精妙的武技拍案叫绝、我在为随着每一件家具的倒下而流失的银子悲痛默哀时,杨忆辰忽地卖了个破绽,把刀一挑,左手擒住那人臂膀,刀锋未曾沾上血迹,却是将那人束发之圈猝不及防地挑掉了。
“是个女的?!”
也难怪华芷昕失声脱口,眼前之人墨色长发披散至后腰,若是之前的装束便也只是略显清秀,但仍有男子刚毅之气,那么现在的她肤色白皙,瞳深似墨,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巾帼美人。
趁着那一瞬失神,杨忆辰三下五除二击落其剑,将人制住。
见已事了,我同华芷昕便踱步上前。
“公子,哦不,这位姑娘藏的秘密可真多啊。”我凑近她,盯着她蒙上一层寒霜的眼睛,缓缓开口道。
那人将脸别过去,声音凛如霜雪:“敌众我寡,胜之不武——我今日便是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挑着眉,继续接话,“我和芷昕只是旁观,你与杨指挥使一人打斗,技不如人,败就失败了——怎么又叫我们胜之不武?”
女子不言,像是词穷,又像是懒得再搭理旁人。
“羽掌柜,这便是今晚你让我留下抓的人?”杨忆辰眼神指了指她,回头看向我,“武艺不错,江湖中也算是高手了。”
我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华芷昕,又俯下身去与她问道:“你是来还他兄长的债的?”
“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恼羞成怒,“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哪来这么多废话!”
……完全无法沟通。
我叹了口气,刚要直起身子,却听旁边从刚才起一言不发的华芷昕缓缓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失神:
“这剑……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这把剑?!”刚才还引颈就戮、显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女子黯淡的眼神中突然放出光彩,不顾自己处境挣扎起来,同时希冀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华芷昕,“那你可曾见过我师……它曾经的主人?!!”
杨忆辰用了几分力,再度将其制住。华芷昕则缓缓蹲在掉落于地的剑旁,看了许久,才缓缓摇首:
“我不记得在哪见过它,也从未见过它曾经的主人。”
“……”女子眼神失落,一言不发地重新跪坐在地上。
我突然灵光一闪,嘴角微勾,也蹲下身冲那女剑客缓缓道:“看来姑娘只身赴京是为了寻找那把剑曾经的主人啊——眼下怕是暂无栖身之所吧?”
见她不语一言,却并未反驳,我心道有戏,继续游说:“既然你居无定所,对于寻人之事也毫无头绪,再加上我那位朋友又对此事颇有了解,不如——”
“就在茶铺小住几月,待到有了线索再走不迟?”
“你!——”女子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忍不住脱口喊道。
“你夜闯民宅,此事若是报官定不能善了,你还如何去找你欲寻之人?”我压下声音,用只有我二人才能听到的语调说话,“放心,知道你身无分文,不会要你的银子。”
只不过会压榨你几个月的劳动力罢了。我暗自腹诽着。
女子陷入沉默,思量再三,才咬着牙开口:“你……怎知我不会逃掉或杀了你?”
“刚刚才说过,那样自身难保了,找起人来多麻烦?”我侧着头,微微一笑,倏然起身,“这算是答应了?”
“尊姓大名?”
“……阳晓鱼。”
月朗星稀,今夜的闹剧似乎告一段落。
苦力当得很辛苦的杨忆辰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正欲回去倒头睡觉,却又被一双手拦住了。
华芷昕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室内的一摊狼藉:“说吧,怎么赔?”
“……”杨忆辰有些反应不过来,“与人打斗本就要破坏些物件,再者说来,我今夜不就是来做打手的吗?”
“那你怎么不在外面打?”华芷昕还是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
“自是因为宵禁啊……为官怎可知法犯法?”杨忆辰不明所以道,“你这姑娘为何行事如此不加思索?至少羽掌柜肯定……”
“我觉得阳姑娘肯定付不起这些陪偿。”我笑着打断他的话。
“所以……?”
“但出点人力对于锦衣卫来说定是微不足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4人
老师:0人
大家放心,下一章出场人数会有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