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黎单手托腮, 浑身潮气带起一股凉意,仿佛从骨子里冒出。

  明明是六月份,他的手指依然冰凉似冰。

  三点整, 还没有见到暮烟的身影。

  如果对方不是那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那就只能证明他被放了鸽子。

  沈伽黎散漫做了个深呼吸,点亮手机屏幕, 打算和暮烟说一声他要先回家了。

  不等了,没那个耐心。

  “你好, 请问是铁牛菊么?”

  倏然间,头顶传来奇怪一声询问。

  沈伽黎愕然抬头看向对方。

  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暮烟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正常成年男性, 反而稚声稚气, 很像是……

  沈伽黎上下打量着暮烟。

  一个穿着丹麦高级童装品牌、留着韩式碎盖发型的小男孩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抱着个ipad,界面中是会长“暮烟”的个人资料面板。

  沈伽黎缓缓打出一个?

  “你是……暮烟?”

  小男孩长得极可爱,大眼短鼻樱桃小嘴, 目测七八岁, 但肉嘟嘟的脸上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老成。

  他点点头:“我是暮烟,你是铁牛菊吧。”

  沈伽黎:“啊是……”

  暮烟面对而坐,娴熟叫来服务生点单。

  “一杯蓝山,加奶不加糖。铁牛菊,你喝什么。”

  “叫我沈伽黎就好……”

  暮烟勾起唇角,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笑意:“你本名还挺好听。”

  “谢谢夸奖……”沈伽黎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个会员们口中的传奇人物——仅用半年时间肝到满级并且踢掉原会长的人,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弟弟, 你叫什么?”

  男孩轻吹咖啡,头也不抬:“海恩。”

  这过于成熟沉稳的姿态, 让沈伽黎恍惚间产生了幻觉,坐在对面的不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小朋友,而是南流景。

  但是,海恩?

  这个极为特殊的姓氏瞬间点醒沈伽黎。

  原文中除了知名大财团南家外,还有另一与其齐驱并驾的超级大财团——F.L集团,全国百分之八十的食品生意都来自他家,并且他家里有个还在上小学的独生子,号称混世魔王的海恩小朋友。

  这样一个骄纵蛮横的小魔头,唯独让原文主角沈岚清治得服服帖帖,并扬言长大后一定要娶沈岚清为妻,惹得原文攻南斐遥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争风吃醋。

  原主炮灰也曾试图讨得这位小魔头开心,最后被他一句“把这要饭的请出去”收尾。

  沈伽黎默念:很好,快把我请出去,对付一个南流景就已经很累,我讨厌小孩。

  为了让小孩尽快讨厌他他好早早回家躺尸,沈伽黎笑问道:“没想到赫赫有名的会长竟然只是个八岁小孩,你的等级升那么快该不会是找人代练的吧。”

  本以为下一秒小孩就要暴跳如雷,斥责自己不尊重他的努力,并让自己现在滚出他的视线。

  结果小孩缓缓抿了口咖啡:“嗯,花了七八万。还有,我七岁。”

  噗——

  沈伽黎擦擦嘴。

  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坦诚的人。

  “之所以愿意带你,是因为从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海恩低低道。

  沈伽黎斜斜瞅着他。说什么曾经,你不过才七岁而已……

  “刚玩这个游戏时,大家都嫌我是新人,还是个小学生,因此没人愿意带我,还嘲讽我升级慢,让我乖乖卸载游戏去写作业。”海恩冷笑道,“和你一样,处处遭受白眼。”

  沈伽黎:……

  你是小学生啊……人家也没说错。

  而且,我享受他人的白眼,最好谁也别鸟我。

  “所以我用一个月的零花钱找了三个代练,早中晚轮班,二十四小时帮我练号,很快升到了满级。”

  一个月的零花钱七八万……二十四小时轮班……

  那些没钱只有一颗好肝的玩家听到都要哭了。

  “对于我的会员嘲笑你一事,我表示非常抱歉,这样吧,你的密码给我,我找人帮你代练,一个月升到九十级。”

  沈伽黎真想求求他。

  饶了我,我只是个丧懒咸。

  听着小学生讲述了大半天他的成名史,沈伽黎越听越困,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弟弟,我忽然想起来家里煤气没关,不介意的话我先走?”

  海恩倨傲扬起下巴,垂视着他:“正好,我马上也要去上法语课,一起走。”

  说完,他喊来服务生:“结账。”

  沈伽黎一见这场景,哪里敢让小学生付钱,要是被他家长知道,保不齐又是一地鸡毛。

  他摸出零钱:“我来吧。”

  海恩小手一挥:“不用,我是这里的会员,卡里还有钱。”

  沈伽黎:……

  门口,服务生微笑着道别:“海先生慢走,欢迎海先生下次光临——”

  沈伽黎和海恩并排站在屋檐下,大雨磅礴中,他肉眼可见的瘦了。

  海恩撑起伞,手臂高高举起,发现身高不够,悄无声息踮起脚,将伞遮在沈伽黎头顶。

  望着雨帘,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低低道:“沈伽黎,我允许你牵我的手。”

  “不要。”沈伽黎一口回绝,“我不喜欢和小学生玩。”

  本以为如此激怒他轻视他,小魔头肯定要大发雷霆了吧。

  但海恩还是那副淡漠的态度:“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为什么……”沈伽黎自己都不知道他哪里招了小朋友的喜欢。

  海恩抬眼,长睫忽扇一下:“因为你很漂亮,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么。”

  嘶——

  黑色卡宴停在咖啡厅前,车里跑下来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一窝蜂围到海恩身边,佝偻着腰:“小少爷您可让我们好找,以后不能不打招呼就随便乱跑了哦,太太都急坏了。”

  说着,看了眼身边的沈伽黎,立马换了副耀武扬威的嘴脸:“你这大人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联系一下我们少爷的家长?是不是咖啡也是少爷请的,你就只占便宜。”

  沈伽黎:“啊对,快让他离我远一点。”

  海恩忽然抬眼,对几个黑衣男冷声道:“如果你不懂得如何尊重我未来的妻子,请你现在主动辞职。”

  沈伽黎:?

  保镖们那耀武扬威的姿态瞬间僵在原地。

  眼瞅着小孩上了车,他像电视剧中霸总一样,按下车窗,只留一个稚嫩侧脸,声调淡漠没什么温度:

  “沈伽黎,记得登游戏来见我。就这样,开车。”

  沈伽黎暗戳戳想,回去就把游戏卸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沈伽黎终于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应付小孩是件很累人的事。

  头疼。

  咖啡厅门口停了许久的车子中,南流景静静望着眼前一切,忽而抬手挡住双眸。

  真好笑啊,原来暮烟就是海家那位七岁的混世小魔王。

  他刚才说什么?沈伽黎是他未来的妻子。

  还真是抓到了他十足的出轨证据。

  这样的话,离婚计划只能暂时往后推,也好,利用这段时间收集沈伽黎更多罪证,上了法庭只好不坏。

  南流景抬眼,看见沈伽黎已经走进了雨中,身形虚乎缥缈,湿透的衬衫清晰裹挟出他身体的轮廓线条。

  清瘦、孱弱。

  他手指搁在膝间,节奏的轻轻敲击着,良久,对司机道:“停车。”

  沈伽黎正沿着墙根慢慢往家移动,刺骨寒意一波波冲击着大脑,他感到鼻根一阵发酸,一个大大的喷嚏喷薄而出。

  一辆车子在他身边停下,继而车窗摇下,一张用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的侧脸出现在眼前,接着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上车。”

  沈伽黎幽幽爬上车。

  不打车是因为心疼钱,为了他的豪华人生后花园他什么都能忍,但既然有免费的出租车,不坐白不坐。

  车中带进一片微凉的潮意,黑色皮质座椅上很快晕出一滩湿渍。

  杨司机递过来毛巾让沈伽黎赶紧擦擦当心感冒。

  沈伽黎看着杨司机的脸,眼熟,但想不起来,不想了。

  他本想问问为什么南流景会在这,但转念一想,人家当然是来抓他的出轨证据。

  但等了半天也没见南流景问责,为了能顺利住进清静小黑屋,沈伽黎主动伏法认罪:

  “我来私会网友的,被你撞见也没办法,惩罚我吧,小黑屋什么都行。”

  “好啊。”南流景冷嗤一声,“今晚来我房间,我会好好惩罚你。”

  沈伽黎:……???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去他房间,不行,看着碍眼。

  “开玩笑的。”赶紧挽尊。

  南流景目视前方,声音森寒且没有丝毫温度:“我没开玩笑,今晚来我房间。”

  沈伽黎:。

  啧,失策了。

  潮意带来困意,沈伽黎望着车座上一本旅游杂志,封面上印着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

  天空之境啊,其实以前,有那么短暂的时间幻想过和妈妈一起出国旅游,但终是黄粱一梦,醒了后面对冰冷的病房,终于明白这也就只是场梦。

  吧嗒。

  困倦的小泡泡破掉,沈伽黎缓缓闭上了眼。

  *

  一到家,看到落汤鸡一样的沈伽黎,李叔赶紧拿来毛巾拉着人进了浴室。

  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沈伽黎又困了。

  头疼鼻子发堵,最后一点精力都被抽走。

  “咚咚。”浴室门响了两声,门外传来李叔的声音,“沈先生,洗好了请尽快出来准备晚餐,请让我为您念读今日食谱……”

  沈伽黎烦躁极了,烦的想哭,眼圈倏然泛红。

  可他知道如果不照做,南流景会想出更多法子扰他清静。

  浑浑噩噩来到厨房,却见李叔神秘兮兮将他拉到一边,随手关了门,还给锁上了。

  沈伽黎捂住衣领:“李叔,我不接受年上恋。”

  李叔手脚麻利穿上围裙,从锅里端出一盅热汤塞进沈伽黎手中,悄声道:

  “沈先生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我见你不太舒服,所以今晚晚餐我来做,不要和少爷说,不然少爷知道了肯定又要发火。”

  沈伽黎默默看着他,掌心传来微微发烫的热度,暖呼呼的很舒服。

  他缓缓低下头,脸颊贴在汤盅上感受着暖意。

  李叔娴熟地切菜清理食材,每一种调料都要放在电子秤上严格称过重量,既谨慎又专业。

  沈伽黎看了许久,有点好奇:“李叔,你明知道南流景是什么性格,为什么还跟了他这么久,因为他开的工资高?”

  李叔停住切菜的手,慢慢抬头,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

  “我进南家的时候,少爷才六岁,那时的他又乖又温柔,会跟在我身后叔叔、叔叔地叫,大概是他小时候太可爱,所以我跟着他一跟就是二十多年。”

  沈伽黎:“不懂。”

  李叔苦笑着摇摇头:“因为我知道少爷本性并不坏,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般冷漠不近人情,都是造化弄人。”

  沈伽黎点点头。

  不坏,不等于不变态,坏和变态并不矛盾。

  “但是,他以温柔待人,并不是所有人也都会回馈给他真心。”李叔说一半,及时打断,“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我是很希望你们二人能幸福美满过一辈子,所以少爷有时候有些坏脾气,我替他跟你说对不起,也希望你尽可能担待他一点。”

  沈伽黎闭上眼。

  又来,他担待别人,谁又能尊重他的生活方式呢。

  不过,过一辈子啊……

  这似乎对他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他从没想过能和谁携手相伴一生,病床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这个词说出来,有些微妙的感觉。

  “好了。”李叔关了火,将晚餐装盘,“我先去看看少爷,你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就行,记住,少爷问起来你就一口咬定是你做的。”

  沈伽黎点点头,将饭菜端去了餐厅。

  做完这一切,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浑身散发着一股麻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沈伽黎坐在桌前,疲惫地趴下去。

  身体好奇怪,似乎比以往都重,手也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道纯白身影被李叔推着下了楼来到餐桌前。

  白色啊,原来南流景的衣服不仅只有黑色。

  南流景坐在餐桌前,白色圆领卫衣搭配他放下的柔软头发,洗尽铅华始见真,年轻的就像校园里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如果他的表情没那么老成。

  他只瞥了一眼晚餐,便道:“李叔你帮忙了?”

  李叔摇头似拨浪鼓:“是沈先生心疼少爷最近没能好好吃饭,特意花了些工夫为您烹饪晚餐,您瞧沈先生累的,都直不起腰了。”

  南流景垂视着奄奄一息的沈伽黎,倨傲的下巴显出几分盛气凌人。

  “他有哪天是直起腰的?”

  沈伽黎迷迷瞪瞪,根本没在意南流景说了什么。

  南流景拿起刀叉,意味不明说了句“下不为例”,随即斯文优雅地切开牛排送入嘴中。

  李叔头顶冷汗直流,还是被发现了,但,少爷竟然没追究?

  啊,知道了,肯定是心疼老婆淋了雨。

  嘿嘿,我李叔看人可是很准的。

  晚餐结束,沈伽黎终得解脱,气若游丝站起身往楼上去。

  南流景拿纸巾擦拭着唇角,漫不经心道:“没忘记吧,你的惩罚,去我房间等着。”

  好好好,快点弄死我。

  这龟毛世界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拖着沉重的身体推开南流景房间的门。

  微凉清苦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是雨后的山野,弥散着阴调的植物清香。

  这种气味有催眠的功效,而此时的沈伽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往床上一趴,缓缓闭了眼。

  南流景的床和他这个人一样,硬邦邦的。

  但是他会怎么惩罚自己呢……

  想着想着,彻底进入梦乡。

  房门被人推开,轮子摩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咕噜声,随即,房门关闭,遮住了走廊透进的灯光,房间内霎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凉白月光在床边投出规则的形状。

  南流景来到床边,膝间还放了只木头盒子。

  打开,一道银色闪过,微弱的光照亮了盒子中的道具。

  手铐、口球、皮鞭、乳.夹……

  是沈伽黎说要自己惩罚他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主动提这种要求。

  南流景幽幽拿出皮鞭卷成环形,指尖摩挲过表面粗糙的纹理。

  他森然冷笑,眼底黑沉一片,毫无温度。

  “沈伽黎。”他用皮鞭挑起熟睡的人的下巴,“打算继续装睡?”

  沈伽黎没动,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假人,只有钝重的粗.喘声才让人确定他还活着。

  秀丽的眉毛蹙作一团,拧散了额间的细汗。

  南流景定了定神,接着用皮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起来,再装睡我真的不客气。”

  粗重的喘气声传来,掠过南流景的手指。

  顿时,滚烫袭来,烫的他缩了下手指。

  “沈伽黎?”他又低低叫了声。

  沈伽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南流景察觉不对,抬手覆上他的额头。薄汗下面,额头烫的烧起来一般。

  “你发烧了?”南流景拧眉冷视。

  良久,他发出一声冷笑:“不是喜欢淋雨,生病没人会管你,你该感谢你这场高烧救你一命。”

  说完,他将皮鞭放回盒子里滚动轮椅离开了房间。

  自找的。

  ……

  身体袭来一阵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手指麻木到仿佛不是自己的。

  沈伽黎迷迷糊糊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大概是发烧了,烧吧,烧死好了。

  但身体好像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摆弄着,下一刻,身体忽的一阵悬空,随即落入一道坚实的怀抱。

  微凉的香气在鼻间弥散开,那道怀抱中也散发着凉意,缓解了身上滚烫的热意,凉凉的,很舒服。

  模糊中,沈伽黎听到头顶传来冷淡又疏离的一声:“起来,把药吃了。”

  沈伽黎脑袋一歪,歪进他的颈间:“不吃……”

  颈间落进滚烫,随着沈伽黎说话喷出热气洒在颈间,痒痒的。

  “不要让我再重复,起来,吃药。”

  沈伽黎终于听清了,是南流景在说话。

  拜托不要再吵他了,病人需要静养不知道么。

  “不吃,我好难受……”他勉强动了动身体,试图通过撒娇岔开话题。

  头顶传来重重一声呼气,随即南流景那不善的声音响起:“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能不能借我八百万。”

  南流景蹙眉。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要八百万做什么。”

  “地下CBD……人生后花园……”沈伽黎翕了眼缓声道。

  他的声音犹如羽毛,飘浮在半空久久未能找到落脚点。

  与其这么难受,不如让他快点躺进南不通北不透套娃风豪华大坟墓里。

  南流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当是他烧糊涂了。

  没了耐心,他捏起沈伽黎的双腮迫使他嘟起嘴,随即将退烧药往他嘴里塞,刚要拿水杯,就见沈伽黎一声嘶哑咳嗽,药片飞了出来。

  “不吃药,苦,我难受……”沈伽黎勉强止住咳嗽,声音沙哑就像在砂纸上摩擦发出的一般。

  南流景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在克制情绪。

  他拢紧手臂将人捂在怀里。纤瘦的身体抱在怀里没什么实感,兴许是因为高烧,烧的身子软软的,像水。

  因为忌讳过度亲昵的肢体接触,所以南流景的身体也变得僵硬,如同磐石。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他捂汗散热确保快些退烧,等他病好,再想想怎么折磨他。

  “现在呢。”南流景低声问,“还难受?”

  “嗯……但是抱着会好很多,抱着吧……”沈伽黎虚弱道。

  自打母亲去世后,有多少年没人这样温柔的拥抱他,已经记不清了。

  倏然间,搁在身上的大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几秒后又是一拍,整个过程生疏又笨拙,毫无节奏可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明显的紧绷感。

  忽然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因病住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害怕极了,妈妈就这样温柔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给他讲奇奇怪怪的小故事分散他的不安。

  这只手,虽然生疏笨拙,但却令人觉得很安心。

  沈伽黎慢慢伸出手抓住南流景的衣襟,脑袋用力往他颈间拱了拱。

  “妈妈……”意识放空的瞬间,他情不自禁喊了声。

  “喊什么妈妈,看看在照顾你的是谁。”不悦的声音传来,但比起刚才那般冰冷,却是柔和了许多。

  “妈妈,我很想你……”沈伽黎继续自说自话,喃喃着,困意再次袭来。

  头顶传来愠怒的宣气声,拍打他背部的手瞬间加大了力道。

  沈伽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想看一眼妈妈的容颜。

  模糊滚烫的视线中,是一双狭长而漆黯的双眸,眼尾冰冷森寒,令人不寒而栗。

  月光柔和了他高挺的鼻,在鼻尖投出一点润泽光点。

  削薄的唇轻抿出漂亮的唇线,可又暗含一丝锐利。

  嗯……帅哥。

  沈伽黎混沌地想道。

  是谁?

  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疑问,他终于抵不过睡意,安详合上了眼。

  望着沉沉睡去的人,南流景不知第几次做了个深呼吸,忽而也疲惫的用手指抵住额头,垂了眼。

  不是关心他,只是怕他病死自己不能继续折磨他罢了。

  “还抱着么?”倏然间,沈伽黎嘴中发出含糊不清一声梦呓。

  南流景再次抬手生硬地拍着他的后背:“嗯,抱着呢。”

  果然,非常讨厌这种总是在破坏他计划的人。

  但是,他刚才说很想妈妈。

  想妈妈啊……

  *

  翌日。

  “沈先生?沈先生你感觉怎样了。”

  大清早,李叔那扰人清静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旋。

  沈伽黎缓缓睁开眼,刺眼阳光从窗外飞进来,迫使他抬手遮住光。

  他这是在哪?

  被子上传来清新好闻的味道,身下也皆是一片柔软。

  清醒过来打量一番,沈伽黎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南流景的卧室里。

  发生了啥?记不清了,但脑海中隐约好像冒出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昏暗的房间,帅哥。

  是做梦吧。纵观整幢别墅,有哪位能和“帅”这个字沾边。

  旁边的李叔说了句“冒犯了”,便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然后道:“不烧了,沈先生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伽黎病恹恹歪着身子。哪里都不舒服,活着就很难受。

  “没事了……”生怕李叔念他,沈伽黎有气无力道。

  “那就好,但即便退烧也要按时吃药,快起床洗漱吃早餐吧,吃过早餐把药吃了,然后今天要和少爷一起出门。”

  沈伽黎:别念了,起了……

  下楼来到餐桌前,沈伽黎扫了眼南流景。

  他垂着头,照例翻看着财经杂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鼻梁高挺的弧度,如刀削刃雕,轮廓笔直分明。

  不能再看了,大病初愈本就食欲不佳,要是因为看到他的尊容在餐桌上吐出来就不礼貌了。

  沈伽黎拿起一块面包,小口小口咬着。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对面的南流景冷冷发问。

  抱了他一整晚,现在手臂还在发麻。

  沈伽黎:“早安晚安,祝你身……”

  “如果要说这个,闭嘴。”南流景冷冷打断他。

  沈伽黎乖巧闭嘴,顺便停止了继续吃面包的动作。

  “吃完换衣服,准备出门。”南流景冲李叔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帮忙。

  沈伽黎本想问去哪,但转念一想,南流景提出的必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知道了也只会给自己添堵,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地装死。

  直到他在车上远远看到了那宛如小朋友笔下的俗气城堡,开始有了危机感。

  几张神色各异但都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脸轮流在脑海中冒出,纠缠着一脸虚弱的他。

  为什么是原主娘家!

  人生真的……苦难实多。

  “你们有事就进去说,我在车上等。”沈伽黎试图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把。

  南流景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想妈妈。”

  自己说过么?可能是高烧时说的迷糊话。

  但,绝对不是这个妈妈……

  下了车,又看见大门口停了辆黑色卡宴,旁边笔直站着几个黑衣保镖。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车这架势,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