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九十二章 信仰

  深夜,残破的大帐里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火倒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侧脸分明,削瘦至极,甚至隐隐可见下颌骨的锋利。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传出,门外值夜的士兵心里一沉,立马掀开帘子走进去。

  几月以来没有药品,也没有足够的吃食,男人的身子已经熬得很差了,亲卫兵见他嘴唇冻得发紫,连忙为他盖上一张毯子,然后将放在桌上的捂嘴帕子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又落满了点点鲜血……

  这已经不知是男人第几次咳血了。

  士兵捏紧帕子,抬眼望去,却只见男子眉头微皱,手指依然在地图的几座山脉上指点,似乎在沉思什么……

  士兵就这么站了很久,然后沉默转过身,轻轻撩开帐帘。

  “夜里太冷,先放着吧。”

  殿辰的目光仍然聚焦在地图上:“明日我们要过河袭击九灵峰,届时若还能回来,再洗不迟。”

  是啊,他们如今身在大夏的土地上,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又怎该再注意这些细节?可是士兵摇了摇头,仍然要固执地摸黑去河边,就算再落魄,他也不能让大燕的皇子连一块干净的手帕都用不上。

  听见脚步声,殿辰不得不抬起了脸。

  这一次,他换了个说法:“去多睡会,若精神不济,明日保护不了我,该当何罪?”

  士兵一噎,这才猛然挺直腰杆,并抬手行了一个军礼:“是!”

  殿辰看着士兵,目光缓缓落在了他的三根断指上,那切面光滑平整,是被追击而来的敌军一刀砍飞的,当时,血水就喷溅进了他的眼睛里,滚烫,而又灼热,几乎遮挡住了他眼前全部的视线……

  殿辰重新低下头去看地图,顿了顿,又突然问:“如果这场仗我们胜利了,回家后,你想做什么呢?”

  “……啊?”

  士兵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挠着头,有些腼腆地说道:“将军,我打了一辈子光棍了,想娶个媳妇儿……”

  “好,”殿辰点头:“届时我托人替你物色个好姑娘,所以,你要留住命。”

  天底下哪有皇子为一个无名小卒操劳婚事的道理?士兵没想到殿辰会这样说,却也明白殿辰为什么会这么说,心口骤然一热,立马高声道:“遵命!”

  士兵离去后,殿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沉寂。

  他仍旧是那样俊朗,修长的眼,高挺的鼻,苍白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度,只是,转瞬却有一股鲜血从口中渗出,不可抑制地滚落青青的下巴。

  “滴答,滴答……”

  他是个规整而有洁癖的人,此刻却就那么缓缓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掉在胸口的血污,一动也不动。

  一时间全身生凉,丝丝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他裹紧毯子,微微一笑,好像是对着什么人诉说,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般沉静地道:“你看看你,把我身体弄得这么差,也不来照顾我。”

  帐内很安静,没有人能回应他。

  而他不觉得孤单,因为还有一束光在,即便置身黑暗,但是,他所见所感皆是光明。

  灯火下,男人嘴角牵起,朝着那团微弱的火光伸出手。近了,越来越近了,模糊的光影中,他仿佛触碰到了一个鼻尖,然后是脸颊,嘴唇,那人握住他的手,抬眸望他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呲拉!”

  蓦然间,指尖碰到烛火,传来一阵灼痛。

  殿辰骤然回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继续开始推敲着明日的作战计划,力求找出每一个致命的漏洞和破绽。

  这,已经是他们在大夏的土地上杀人放火的第二十一天。

  之前十一月初三,殿辰突袭夏国帝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就在距离皇宫三十里的街上斩杀了一支皇家车队,直将毫无准备的对方骗了个团团转,竟然真的以为大燕的大军冲击而来了。

  当夜的大火,生生烧了三个时辰才被扑灭。

  第二天,帝都城防军立马就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然而殿辰将队伍分化,一击即中即撤退,凭借着高机动性,转眼他又弄死了好几个高官,甚至连一名在皇城外巡街的夏国皇子都不幸命丧他手中。

  这几个人一死,直接瘫痪了夏国的中枢系统好几天。

  然而顶替的官员还没上任呢,殿辰已经转移到了周边城市,不仅四处杀人放火,甚至还将那几颗被枭首的人头挂在旗杆上,面朝皇宫,浑然是将夏国的脸面放在地上摩擦!

  可尴尬的是,一时之间夏国竟然没有应对之策……

  之前他们看准了天时地利人和,铁了心要将大燕攻破,遂将所有的精锐力量尽数派出,却何曾想到竟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

  而直至此时,总算有人看出来殿辰人数不多了,不然直接攻进皇宫就是,为何要四处搞事情?

  于是,有官员建议不要管这群苍蝇,等安胜传回捷报,这群人迟早是个死!

  然而他们的话说早了,不过刚过十一月下旬,死于非命的官员就已有三十二名之多,并且人数在持续攀升……

  留守帝都的两万城防军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享乐已久的混子士兵,那点应敌手段在殿辰面前根本不够看,而三千禁军肩负守卫皇宫之任,怎么能挪地儿?于是,夏国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殿辰像个恶鬼一样,每天在自己的地盘上神出鬼没,肆意妄为。

  一时间,帝都人人自危。

  每个官员出门都恨不能带上自己所有的武装力量,深怕哪里飞来一支暗箭,自己的小命就玩完。更有甚者,直接将自己搞出个莫须有的病来,然后龟缩家中,变着法儿地纷纷上奏道:我的陛下啊,您是安安全全地坐在龙椅上,可我们每天得顶着脑袋去上朝啊,连命都得不到保障,我们又如何为您卖命?那个那个,实在不行,咱就先将屯在安胜的精锐力量调回来好不?攻了这么久也没攻下,如今秦世泽还支援而去,这不是短时间能分出个胜负来的,事有轻重缓急……

  一遍,两遍,三遍!

  好了,没问题了。

  天色放亮,雪林在晨光中渐次清晰,殿辰深吸一口气,起身吹灭烛火,拿起佩剑,“唰”一声撩开帐帘。

  ……

  当天傍晚,离夏国帝都最近的金阳东北方突然响起一阵震天的马蹄声。

  马蹄如雷,间中夹杂着战士的怒喝,被马尾上绑着的树枝所扬起的烟尘遮住了尚未落下的太阳,乍一看去,好似有几万的人马呼啸而来。

  很快,金阳东北方城门开启,两队斥候军悄悄地出来探查情况,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守在城门外的大燕军队就已经将他们迅速地结果掉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内火光乍起,殿辰骑在马背上,沉声说道:“时间到了,走!”

  他们的主力部队早就赶到了九灵峰,那里是大夏的祖庙所在,金阳守军目前势必顾忌城外有埋伏而来不及救援,于是,他们今天要做一件让天下人都不齿的事——那就是挖别人家的祖坟!

  如此奇耻大辱,殿辰不信夏皇还能坐得住!

  冰冷的江畔,早已准备好的浮舟被推上水面,殿辰带着一众部下上了筏子,沿着水路往九灵峰方向全速而去。

  然而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忽听前方水声潺潺,殿辰一把挽起强弓,瞬间拉满!

  只听嗖的一声,一声惨叫顿时在黑暗中响起,紧随其后,数百只火把顿时亮起,大约五百多只战船于漆黑的夜色中现出真身来。而船头的旗帜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在安胜时,他们曾见过无数次那面旗帜和敌方大军一起滚滚压来!

  下一刻,大燕军队中爆出一阵欢呼:“他们回援了,他们终于来杀我们了!”

  是的,这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欢呼,实实在在的欢呼。

  他们仿佛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全都开心地咧开了嘴,甚至有的人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夏军回援,那就意味着攻打安胜的力量终于被调过来了,哪怕多来一个人也好,这样他们的妻儿老小就能少死一个……

  这就是他们此刻站在这片土地上的理由。

  听着那欢呼声,一名大夏军官站在船头,怒发冲冠,持刀高呼:“殿辰小儿,引颈受死吧!”

  几十排利箭上弦,森然的箭头对准殿辰等人,军官猛地挥下战刀,士兵们就扣下弩机的扳机,一排排弓箭顿时呼啸而来。

  “跳!”

  下一秒,燕军集体跃入浩瀚的冰河之中,弩箭噼啪,密密麻麻地扎在那些小舟浮船之上,可是却没有留下一丝血腥。

  “将军,他们跳河了!”

  夏兵在大叫,可是很快,旁边的船只就传来惊恐的狂呼:“不好!船漏水啦!”

  紧随其后,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多船舱底被砸碎,冬日冰冷的江水呼啸着涌了进来,眨眼之间,就有三艘小型船只沉没。

  “他们在下面!”那名军官大怒,大声喝道:“用石机,用长矛,砸死他们!刺死他们!”

  “将军,不行啊,河里还有我们的人。”

  “滚!”

  那名亲兵被怒斥,还想要大喊,却被同僚拉到一旁,亲兵仍想阻止,便愤愤不平的道:“可是皇上说过了要抓活的,好和燕国谈判!”

  将军一个耳光抽过去,说道:“活的?死的都不一定能抓到,还活的?”

  火把映天,巨石排空。

  将军怒喝一声,部下迅速装好石机,一排排长矛手也跑上前来。下一秒,只听隆隆声响彻耳际,一颗颗巨石砸入水中,江面顿时泛起一浪一浪的红雾,血腥翻滚,有若红云。

  攻击一轮接着一轮,渐渐的,江面平静下来,殿辰等人的木筏全部被砸碎,近百艘木筏的碎片形成了一座水上浮桥,涌到大夏战船的船下,层层堆积在一起。

  喊杀声渐止,仓促回援的夏军们疑惑地望着平静的江面,皱眉道:“都死了吗?为何还不飘上来?”

  “快看!”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众人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在自己的后方,极远处江面上,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浮起。只见那些人一边浮在水上面,一边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几个人围拢在一起,片刻之后竟然人人浮起,顺着水流迅速而去。

  大夏地处大燕北方,河海本就不多,将军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怒声问道:“那是什么?”

  有见多识广的老兵疑惑道:“似乎是羊皮筏子?”

  “快追!”

  “将军,那些碎木头挡着路,暂时船走不了。”

  将军顿时呆愣在原地。

  之前迟迟无法攻破安胜,他始终觉得是殿辰依靠了城池优势,若离开安胜,此子不值一提,而如今他占据着出其不意的优势,船坚箭利,攻防戒备,最后还是让这些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夏狗,来啊!”

  “哈哈哈,一群大夏孬种,来啊!”

  这支近六万的夏国精锐军队站在巨大的战船上,听着那些嘲笑,看着那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与大部队人会合之后,殿辰统计了一下人数,发现足足有三千多人死于刚刚的那场战斗之中,其中有两千人,都是死在了石机和长矛之下的。

  不过以这样的代价,全员通过九灵峰,已经是不可想象的胜利了。可是这还不算结束,虽然暂时逃离,但是他们也成功引起了夏国的注意,而下一次,又会有多少张年轻的面孔永远地沉睡在冰天雪地里呢?

  而夏皇一日不死,新皇之位一日不确立,国内形势一日不好转,他们就一日不能回去,一直要在夏国的土地上当活靶子……

  十一月二十,燕军轻骑军第三中队五百人无一生还。

  十一月二十二晚,轻骑军第四中队五百人遭大夏袭击,被乱箭射死,活像一个个人体筛子。当夜,轻骑军第十七斥候队凭空失踪,参谋部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七百人全部在风雪中走丢冻死……

  十一月二十四,六个斥候小分队随后也凭空失踪,每队二十人,无一人发出讯号或者回来禀报……

  十一月二十六,一名前锋士兵在蒙蒙天光中冲到殿辰面前,跪地道:“将军,幸不辱命,我等已将敌军主力吸引到了圭原,并成功刺杀其中军大将刘通,但我方行迹暴露,一千二百人全部牺牲,我是最后一个,特来禀告您战况!”

  说完,他就倒在旁边的雪地上。

  原来此人浑身多处致命伤,鲜血几乎流干,也不知道是怎么撑到此刻的。

  良久,殿辰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道:“已收到情报,辛苦。”

  一阵风吹过,城池外的大片荒原一片萧萧,白色的霜雪落在战士们残破的铠甲上,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

  这一仗究竟有多惨烈,后世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因为所有能诉说具体过程的人,都将身体埋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据正史记载,十一月二十九,病了好几年的夏皇终于薨逝,并顺应天下民意,册立殿辰为太子,然而燕军三万将士深入大夏,粮草不济,苦战拒敌,殿辰几番深陷绝境——

  最终,全军覆没……

  这是大燕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回来继承大典的新皇。

  寥寥几笔,就将这一切的纷争,以及其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全部封存在了书本上。

  但人们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渴望探寻更多的隐秘,于是,野史就这样诞生了。

  且其记载可比正史生动多了,有人绘声绘色地落下笔,说殿辰其实活着回大燕了,是之后才死的,而燕皇也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戕的……

  据《大燕外史》记载,之前御药房一名医正贪墨舞弊,私自进了一批霉药,偏偏皇帝病情反复,领头太医就换了新药方,好巧不巧的是,那批霉药里有一味药就是皇帝必吃的。

  这件事五皇子殿绪是最先得知的,他便立马告知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制止进药,并要追究御药房的责任。

  而他从没想过,这件事皇帝早就默许了。

  除了殿绪之外,四皇子殿松是负责京畿军的将领,早年就安插了几名亲信在御药房之中,是以之前也得知了霉药的消息,可他却不知道别的皇子也在他的身边安插了亲信,所以这消息几经转手,几乎到了每个皇子的手中。

  就这样,燕皇默不作声地一日日吃着新药,试探着自己所有的儿子,而在此期间,除了殿绪和不知情的殿辰之外,他的其他几个儿子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他一救。

  “老五。”

  那天,皇帝传了殿绪进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久违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他还是小时候一样,慈祥地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父皇若不死,你六弟如何能回家啊……”

  殿绪一时震惊,抬头看着皇帝嶙峋的指骨,只觉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得发不出声音。

  他全都明白了。

  之前没人知道皇帝撑着这具苍老的身子究竟在等什么,而此刻他全都明白了,皇帝是在等殿辰。

  殿辰一无门庭,二无渊源,在失去青渊这一门婚事之后,若要称帝,除了亲自踏过白骨累累的疆场,除了一刀一刀地杀回功名,笼络军心、民心,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难道,父皇从各地叛乱时就开始为殿辰铺路了……?

  不,或许更早,也许,从将殿辰送往弘福寺开始,一份长达二十多年的无言铺垫就开始拉开了帷幕。

  面对殿绪的震惊,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丝怨愤,静静的说:“朕老了,当了一辈子皇帝,没什么遗憾的……”

  “不会的!”殿绪突然固执的道。

  他声音那般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他使劲地握住皇帝的手,似乎在同什么人争抢一样,摇头哭道:“父皇您不会有事的,您一定还能再活几年的!相信儿子!”

  皇帝看着自己的五儿子,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殿绪的心。

  “不成了,不成了……”

  皇帝反复地这样说,然后凝起精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对殿绪言传身教着:“老五,为帝者,心要狠,更要黑,你六弟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但却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政治上有多么黑暗,曾经的他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这是父皇教他的最后一课,而父皇相信,他现在已经对大局这个词有了新一层的理解,否则,他不会牺牲自己和安胜十万将士,而只为保护我们的国,他通过了父皇对他的考验,也赢得了天下人的尊重和敬佩……”

  “可是……父皇好怕啊,好怕他回不来……”

  一辈子摒弃了心软这个词的皇帝,此刻仿佛只是一个心软的老人,和天底下所有望子成龙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皇帝不顾太医的劝告,执意出宫登上了金陵最高的城墙——在西北天空,一轮艳丽的落日,正在缓缓落下。

  “你看,多美。”

  燕皇突然伸出手来,指着下面的浩浩平原。夕阳西下,千万道红光洒在城外的野草上,随着风起风落,像是金子里淌着血,看起来瑰丽和华美。

  他转过身来,目光熠熠的看着殿绪,嘴角一笑:“倘若我的辰儿回不来,那呢,这个帝位就交给你吧。也许,为帝者,有时一味的心黑,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说完,他眨了眨眼睛,竟有些老顽童的感觉。

  殿辰看着皇帝,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也露出了一丝颤抖的笑容,笑容渐渐扩大,融进充满生机的眼睛:“父皇,六弟会回来的,听听民间的呼喊,看看安胜后方的百姓,除了他,谁还能胜任呢?”

  “是啊,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

  燕皇得意地咧了咧嘴,远远地看向某个模糊的身影。

  依稀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小小的皇子跪在宫殿中,倔强地抬着下巴,请求去弘福寺。他那时就是这样远远的站着,看着她坚挺的背脊和永远紧握的拳头。

  “曼文,你看见了吗,我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了……”

  当夜,一阵古朴悠长的钟声突然自皇宫的方向传来,十四声苍凉而庄严的钟声袅袅的回荡在宽阔的长街上,五长九短,不同于曾经听到过的九长五短的帝王之音,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肃穆萧条,好似有苍苍的风声,呼啸卷过了这片豪华锦绣的土地。

  所有行走的、站立的、遥望的、忙碌的声音同时静止,天地间寂静无声,就连天上的鸟似乎也停止了飞翔。

  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皇宫的方向拜服。

  直到这一刻,百姓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燕皇,刚刚驾崩了——

  ……

  半月后,一阵阴冷的寒风卷过安胜,夹杂着凝冻冷霜,将城外被清扫过后的战场冻成了坚硬的小山,也将蜿蜒流淌的鲜血覆盖,站在城墙上远远一看,好像一版巨大的地形图。

  冷风中,站岗的士兵突然探出身子,只见蒙蒙天光中,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缓缓从官道上走来。

  男人走得很慢很慢,走到城外几里地时,似乎因为力竭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后背着的人随他一起倒在地上。

  然而,下一刻他又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将手探向怀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城墙上的士兵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回应,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城池走来,手中黄金战旗霍然抖开,迎风招展,飒飒作响,清晨朝阳照得那个“燕”字熠熠生辉,似有金芒,笼罩在地上那名昏过去的士兵的身上……

  他说过的,要让他回家,再给他说上一门好亲事。

  而这时,一名安胜活下来的守城军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冲向城门,大喊道:“是将军,是他们回来了!”

  守城军跑得太急,直接从青石楼梯上滚了下来,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爬过去,哭着道:“蒋副将,你看见了吗?我们的新皇回来了,我们的黄金战旗在安胜城外展开了!您看见了吗?您看见了吗!?”

  这是当时,他们所有人的约定。

  却没有人回答,只有一支鸟儿低低地落在了城南的墓园里,扭了扭小脑袋,看着墓碑上“蒋青”二字,扑腾起整齐的羽毛,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