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八十四章 变质

  北地势力盘综复杂,边患不断,先皇自登基之后,便调集了各藩镇大将平乱。借由征战之机,一大批寒族武人逐渐崛起,最终,又逼得朝廷不得不以高爵大权相笼络,封了不少异姓藩王。

  而其中最得势者,便是青渊的南氏一族。

  自先青渊王南嵘大破临丹后,这样的荣耀更是鼎盛到了极端,其属地向西北拓展千里,实力大增,若非皇帝掣肘,几乎可成立一个新的小国家了。

  皇帝将南肃留在金陵十八年,可是,最终还是放虎归山了。

  王位传到南肃手中时,已经更迭了四代,而他作为新的拓臻王,接手青渊的第一件事,就是十分“礼貌”地将皇帝的人手一个接一个地送回了金陵。

  四年不过转眼即逝,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点时间实在太短了。

  纵然皇帝已经联合户部、军部,有心调整各机构的资金运转结构,可迄今为止,不少军队与各衙门还是得靠着青渊吃饭。

  皇帝这辈子也没做过这样憋屈的事,人都已经躺在床上脸歪嘴斜了,却在收到殿辰的战报之后,仍撑起身子亲手写了一封诏书发去青渊,言辞多是讨好之意——除却军队用度以外,他还试探着想让南肃拨出一些救济金来。

  他更爱万民伞,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见地方的灾情。

  他只是老了,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只是想当自私地当一回瞎子罢了。

  在民间,百姓们对皇帝和南肃的印象都是君臣和祥,甚至可到“父慈子孝”这一地步。想当年南肃骤然丧父后,皇帝不仅将他接到金陵教养,更对他的各种荒谬行径百加包容,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要说起两人之间背地里的恩怨,各藩王与高官都是门儿清,那次刺杀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封诏书发出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同皇帝一起忐忑起来。

  拓臻王如今羽翼丰满,别说给皇帝雪中送炭了,他不给皇帝脸上抹炭,皇帝都得感恩戴德。

  有鼻子灵敏的人,已经嗅到了战报如此拖延的背后的味道,可他们不敢发出质疑声,因为在如此重要的夺嫡时期,其他皇子已经不约而同地将这口锅甩给了殿辰,责怪他失察,责怪他有通敌之嫌,总之该安的罪名都给殿辰安了上去。

  此刻,皇子们不想去考虑临丹为何能越过青渊与夏国汇合在了一起,他们只知道,殿辰越失势,他们的赢面也就越大,甚至有几位还竭力阻拦诏书的发出,就是怕南肃给自己的前夫提供支持。

  可让他们感到恐慌的是,南肃终究还是发回了应允的文书,十分大气地表示北地军需一应由青渊供应。

  八月初,一车车粮草从青渊发往了北地两关,众皇子如临大敌,甚至有人已经在暗自祈祷皇帝快速薨逝,或者殿辰吃败仗,不然到时候他们拿什么跟殿辰拼?

  非常时期的权利对抗,最见真章的就是看谁握有重兵。

  而他们现在全都聚集在金陵,不仅自己不能离开金陵,还得忍痛将手下的一部分权利放给殿辰,否则,夏国若真的打过来了,他们以后怎么给黎民百姓交代?

  每日朝堂上,人人都是演出者,人人也都是看戏者,就不知道最后变成谁主导,谁主演,谁又落了个粉墨登场……

  朝堂上的权利更迭,谁又说得清?

  而就在金陵局势一片紧张之时,却无人知晓,他们的担心实在多余了。

  运进边关的一袋袋要供将士们吃饭的粮食,其实是沙土,一把把要让士兵们与敌军厮杀的刀剑,其实是一堆破铜烂铁,有的已经生了锈,甚至还不如百姓家里的杀猪刀锋利。

  想要军需?

  呵,那咱们得先举办一场举世皆知的婚礼。

  八月的安胜,炽热的太阳已经将城外的土地晒得龟裂,热气笼罩而下,像死亡的幕帘垂落了下来,城外腐烂的尸体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一丝丝地将瘟疫的气息传进关城内。

  夜里,殿辰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城外无数百姓和二百里开外的敌军方向,有一种讽刺的滋味在心里升起,让他竟有些想要冷笑。

  当初将南肃亲手送回青渊的人,是他。

  为了调和皇帝与南肃的关系,而主动进入军部的人,也是他。

  “六哥哥……”

  黑暗中,依稀间仿若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轻唤:“六哥哥……”

  殿辰缓缓闭上眼睛,万水千山从脑海中穿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耳朵挂着穗子的孩子,又看见漫天初雪纷扬中,孩子捧着一个小雪人,扬起笑脸道:六哥哥,这个是你,我把你带在身边啦!

  然后,画面一转,他又看见了一次雪落,男子一身纯白斗篷,一点也不在意顾桥的存在,只是微抬着下巴,轻笑道:“我南肃想要什么,只会光明正大地拿。”

  是的,男子做到了。

  八月十二,历经几场小战役后,在安胜关外,夏国终于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对大燕的兵临城下,四十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将安胜堵了个水泄不通,却很谨慎地驻扎在二百里之外。

  殿辰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等大燕内部崩溃。更可笑的是,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样会给殿辰反应的时间,显然有人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南肃,你希望看到什么?看到我孤立无援?看到我四面楚歌?看到我成了丧家之犬,无奈之下在那纸婚书上落下名款再对着你摇尾乞怜吗?

  我的崽崽,你太小瞧我了。

  殿辰目光并没有动,只是忽然捏紧拳头,吩咐道:“让所有参将今夜集合,将当地官员也调集起来,粮仓,兵器库,我要再一次确认现在安胜所有的力量和资源。”

  他并没有选择将此事向朝廷揭发,却不再是因为对南肃的怜爱,他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恋已经变质了,也变得畸形了。

  他沉默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没人会相信他罢了。

  当初他和南肃和离得十分体面,谁会相信南肃会对他狠到这种地步呢?就算留在安胜的探子将这消息传回金陵,却只怕他的其他兄弟会笑得嘴都合不拢吧?奏书一递上去,只怕种种攻讦之词又会起来,他立马就会变成贪墨赈灾粮草,会变成黑心吸血的狗官。

  一群连如此严重的灾情都视而不见的人们,他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风那么萧条,他面对着金陵方向,抿紧了嘴角,那里有无数的亭台水榭,有无数的殿宇金宫,有数不清的权利和野心,也有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厌恶这一切,可后来,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座巨大的牢笼——为了他。

  而今,他依然是为了他,只不过他改名叫了顾桥。

  倘若大燕真的破了,他真的倒下了,顾桥和两个孩子该何去何从?

  “相公。”

  这时,一双手从后面拥住了他的腰。

  世界就在这一刻安静了。

  殿辰按住顾桥的手,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以前一般温和地笑起来,他能感觉他稍微显形的腹部。

  而紧随其后的,是殿辰被无视的提醒,是震惊整个大燕的极尽黑暗的日子。

  殿辰一人之力实在是杯水车薪,难民们终于发生了暴动。

  各种谣言四起,他们似乎察觉了什么,扭头就向金陵再次流动去,攻占了氏族大户的宅门,抢粮抢钱。因为饥饿,他们乞讨,乞讨不成,他们偷窃,偷窃不成,他们抢劫,抢劫不成,他们终于造反了。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几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拿着木头和石块砸开了大户的房门,在大燕的土地上燃起了一道道漆黑的烽火,无数人死于这场混乱之中,地方官兵好像是纸糊的,在灾民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片麦子。

  尽管官员们反复奏报,说乱民兵力极强,内有高人指挥周旋如何如何,可是却无人相信,全都将这些当做了他们的托词和狡辩。

  刚刚才上呈了万民伞的地方官员和氏族们惊呆了,纷纷上奏,可是金陵的百官们怎敢在这个时候自打嘴巴、上奏朝廷?只得秘密调遣军队,前往地方平乱。

  而就在这时,虎视眈眈了一个月之久的夏国,终于在九月初三晚对安胜发起了全面总攻。

  具体精确到什么时辰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当顾桥被吵醒的时候,整个西北天空一片通红,喊杀声震天,外面到处都是哭声和军号声。

  “敌军死伤惨重,但是攻势不停,已逼近十里!都跑起来,跑起来!”

  “夏国攻来了,夏国攻来啦!”

  “不是让你们疏散百姓吗?怎地城里还有这么多人?”

  “回禀参将,他们都说不可能打仗,不肯离开啊!”

  “快!箭矢消耗严重,赶紧搬!”

  “敌军搭上云梯了,西边城防就要顶不住了,速去禀告上将军!”

  顾桥站在院子里,一阵热风吹来,混合着血和火的味道,只是,他却突然感觉那么冷。

  在黎明来临的那一刻,夏军潮水般退了下去,第一波攻击,终于还是由殿辰带领着边关十万将士抵挡了下来。

  太阳升起之时,大门处突然一阵喧哗,顾桥刚迈出房门,就见殿辰一身铠甲大步走了进来。见了他后,男人停住脚步,微微一怔,旋即嘴角牵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没吓着你和星儿吧?”

  他是将军,按理说是应该坐在议事厅里统筹战局的。

  可是,顾桥只见他大麾上落满血迹,阳光落在那张清隽的脸上,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

  顾桥张开嘴,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

  眼眶骤然酸涩,最终,他张开手臂,手指穿过男人的腰侧,坚硬的铠甲摩挲着他的手腕,太阳很大,他的手一点点的合拢,收紧,然后微低下头,将脸颊缓缓的贴上男人的肩膀。

  一滴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顾桥也不擦,只是跟着笑道:“你以为我是纸糊的?我在外面杀人放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投胎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