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五十一章 暗潮起伏

  连着下了小半月的雨后,金陵终于迎来了晴朗的好天。

  迎着风,在日光里,南肃踩上小凳子,开始一件件地晾晒着殿辰的衣服。这本是下人的活,可第一次谈恋爱的南世子爱意过剩,无处发泄,真是恨不能用所有方式来霸占殿辰的一点一滴。

  “皇妃,您小心啊!”李医师连忙提醒道。

  南肃有孕的消息并未散出去,可私底下的照料却没省下。奉殿辰的命,李医师每天几乎对南肃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就生怕宝宝有个闪失。

  南肃却还没感觉孕期的辛苦,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碍事。”

  他细心地用手抚平每一道皱褶,透过阳光,一旦发现哪里有细小痕迹,登时皱起眉来。对待这样的瑕疵,他统一返工重洗,绝不姑息,手腕铁血得让人胆寒。

  当这个浩大繁复的工程完工时,太阳都已经逼近地平线了。

  院子里洒满了柔黄的光,那场景很壮观,满满一院子的衣服,玄青黑白,随风而动,空气里弥漫了皂角和混合后的淡淡香气,清新,纯净且温暖。

  李医师用目光向南肃表示敬佩,心中暗道:怕不是个恋爱脑吧……

  而殿辰从外面归家时,看见的就是南肃对着那堆衣服心满意足笑着的模样,于是,他站在门口,也跟着浅浅笑了。

  入夜后,殿辰在看书的时候,南肃也趴在小案上写字,那小案有些矮,他只能费力又滑稽地撑着身子,活像只笨拙的兔崽。

  殿辰打眼一瞧,温声提醒道:“娘子,你来桌上写。”

  南肃头也不抬:“不要!”

  殿辰轻一挑眉,只见南肃拎着细管狼毫,时而眉头紧颦,时而微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构筑的小小世界里,也只能无奈摇摇头,随他去了。

  良久,信纸的第一页,南肃决定这样写道:

  亲爱的宝宝,爹决定写几封信送给你,让你知道,爹和你六哥都很爱你的。当然,从这称呼,你能看出来我和他的关系了吧,是的,你六哥也叫我爹,你和他都是我的好大儿……

  写完,南肃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装进信封,然后起身避开殿辰,小心地藏进箱子里,还在外面挂了把小锁头。

  而南肃走回来时,殿辰淡淡抬起眼眸,看着他越加清晰的下颌线,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南肃却清瘦了一大圈。那张巴掌脸本就不大,如今一瘦下去,五官越加深邃,异域风情也越加明显,反倒终于能使人看出他那纯正的青渊血统了。

  “娘子,”殿辰觉得,此时叫崽崽有些不合适。

  “怎么啦?”

  殿辰嘴唇动了几下,沉默片刻后,才小心地说道:“你现在是一个身子两个人,不吃肉不行的…”

  南肃叠衣服的动作顿住,旋即扒拉了一下眼皮,笑道:“不要,宝宝最近想吃素。”

  某件事的揭开正如一把双刃剑,它在使得他们误会解除之时,也不可避免地给南肃留下了某些障碍。自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过去后,他开始只吃素,甚至连看见素汤上的油星子都会移开视线,于是,终日水煮菜,水煮豆腐,水煮一切素食……

  可这样如何能行?

  直到此刻,殿辰才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却已是木已成舟,只能第二天清晨起床后,悄悄命人用鸡汤煮了些小菜端上了饭桌。

  如今南肃很粘他,抱着他的胳膊就又开始眯糊,就仿佛他身上的药草味是催眠剂一样。

  殿辰刮了刮他的鼻梁,温声道:“吃完再回去睡,好吗?”

  南肃睁开眼睛,笑了笑,然后懒懒地提起筷子。

  只是,南肃那是一张如何挑剔的嘴?当尝到一股荤腥味儿后,他蓦地停止咀嚼动作,僵硬地看向殿辰。能看出来,他是理解殿辰的苦心的,并在努力地尝试着吞咽,可当喉结滚了一下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殿辰心中一惊,连忙拍着南肃的脊背,并用眼风给下人传达了一个意思:端走!

  南肃呕完时,殿辰给他递过去一杯漱口水,他接过,就那么捧了好半天后,才嘴唇嗫嚅着道:“那个,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在对不起什么。

  突然就有一场雪崩向殿辰扑面而来,他心里发疼,连忙一把揽住南肃,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好了,不吃不吃……”

  却不过一会儿,南肃就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带着平顺一起嘻嘻哈哈地烤地瓜。

  他总是如此,活得像颗小太阳,使得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气腾腾。

  封王大典只有半个月了,午间皇帝派了织造局的人来给他量体裁衣,他莫名有些害怕,跑进书房一瞧,殿辰还未归家,只得匆忙拽了块白布,勒紧腰身,再摇着折扇走进客厅。

  “怎地这么多事儿?”他折扇一合,笑吟吟地给出一句痛骂:“正月才刚量过的尺寸,如今又量,你们织造局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领头太监惶恐地陪着笑脸:“世子爷体谅,我们也是听闻您前些日子减重这件事后,这才过来确认的呀,大典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怎能让您在冠服上失了体面?”

  南肃笑哼一声,不再置辩。

  满屋子人中,他是最高的那一个,修长身子懒懒地往中间一站,犹如鹤立鸡群:“来吧,弄快些,我一会儿还得去打马球。”

  当软尺勒到腹部时,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听见太监对旁边人说道:“多加两寸。”

  最后,一群人又诚惶诚恐地告辞时,后方负责登记尺寸的小太监碰了碰旁人的胳膊:“欸,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人小声问:“怎么了?”

  小太监边走边压低声音道:“四肢的围度都瘦了,为嘛只有肚子大了?”

  听到这话时,南肃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中,端起一杯茶,问道:“你家爷呢?”

  平顺道:“进宫了。”

  南肃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又放下茶水,径直向外而去。他琢磨着这个事儿,准备去找李胖儿探探口风,不料却在客厅外遇见了路尧。

  近来南肃刻意疏远了他,猛一撞见时,两人之间竟离奇地生出几分尴尬。

  南肃怔了怔,旋即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道:“阿尧,帮我备个马。”

  路尧拱手点头,一言不发地扭身离去。

  他们相伴了十七年,从未如此生分过,南肃一时心中各种思绪纠缠,不由又说道:“阿尧,你若没事,就陪我去李府吧?”

  “不了,世子自去吧。”路尧回头道:“不然,让六皇子陪您去也行。”

  南肃一噎,突然很想告诉路尧一些事情,可想了想,终究是保留住了心中肘量。待得回青渊之时,路尧总会与他和解的吧,南肃这样想着,扭身出了世子府。

  与此同时,怀武殿中。

  所有内侍尽数退走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只有父子二人,皇帝随意问:“近日与世子相处得如何?”

  “一切照旧。”殿辰答得简言意骇。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眼神凌厉地看向了殿辰。他对所有人都十分宽容慈祥,却唯独对自己的六儿子十分严格,只有在两人独处时,他方会显出为人父的威严,为君者的威慑,仿佛是在言传身教。

  封王大典就在眼前,皇帝看着他,忽然问道:“辰儿,知道这些年为父为何对你不管不问吗?”

  曾经幼小的殿辰不明白,为何明知自己没了母后,可在自己提出回弘福寺时,父皇还是答应了,并从此任凭他孤单地长大,再不关注一眼。

  可后来他懂了。

  让他远离宫闱,才是真是怜他,护他,在那权势的漩涡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静妃骤然撒手离去,作为父亲,皇帝能做的,只有护住他平安,将他放逐到世俗之外。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大燕最不受宠的皇子,可有一次宫中送来用度时,他若有感应地一回头,便透过烟雾缭绕,看见了宅外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十分普通,混在皇家车队中并不显眼,见他望过去,车帘撑开的那条缝缓缓就被放下了。

  可他突然就知道了,那是父皇。

  当年那个小小的男孩子突然就红了眼眶,抱着一卷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那辆马车远离。而今他坐在了怀武殿里,已长成了一株挺秀青松。

  “儿臣明白父皇苦心。”他这样回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为父让你与肃儿成亲的道理吧?”

  殿辰被这么一问,不由低垂下眼眸,却听皇帝又道:“肃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顽劣不堪,其实心眼子比谁都透亮,若非真心待他好的人,如何能将他留下?只有你,方能将他留在金陵。”

  殿辰点头:“儿臣在努力的。”

  “呵,”皇帝忽然轻笑一声。

  他生的七个儿子,从小养到大,各自的性格和能力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当初同意让殿辰下山,并给殿辰册封官印,他都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只是,殿辰还是不能很好地摸透他的心。

  “你以为,朕把控着青渊,是为了什么?一己私利吗?”

  皇帝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年轻人,语调忽然提高:“金陵繁华,人人皆处在桃源大梦中,可谁又关注过北方敌国犯镜,南方水寇滋扰,边患不断?朝中国库空虚,各地官吏还高爵大权,朕若不拿青渊之金银去扩充军费,多少前线将士会被饿死?朕若不以青渊之女去笼络联姻,多少势力会松散混乱?朕若不拿青渊之民众去修筑城墙,多少百姓将会被敌军杀得尸骨无存!?”

  殿辰的目光在皇帝脸上流连,他看见了他王座上附着的悲哀。

  空旷的大殿里沉寂了很久,随后殿辰说:“可为什么是青渊?大燕藩王众多,属地分明,彼此帮扶一把,难道大燕还过不去这个坎儿吗?”

  皇帝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纵然再波澜不惊,可终究只有二十三岁,眼光还是要磨炼磨炼啊。顿了顿,皇帝说道:“青渊无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此只用对付南家即可,可若朕广发檄令,乱的可是整个大燕啊!你啊,还是年轻。”

  他一直想让殿辰慢慢成长,可如今终于不得不明示了。

  谁料殿辰极淡地笑了笑:“可若成长到了父皇这般年纪,还只会拿青渊开刀,这样的成长又有何意义?”

  皇帝:“……”

  骤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居然怔了怔,随后便是怒极反笑:“若有一天你能坐到这个位置,你就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了。”

  殿辰低垂下眼眸:“也许吧,但我现在不知道。”

  皇帝:“……”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好气,甚至再也不想保持仪态,“砰砰”两声砸了几下玉案后,抓起一个砚台就向殿辰砸去:“逆子!休要以为朕不知道你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封王大典就在眼前,你若敢闹什么幺蛾子,朕饶不了你!”

  “咣当!”

  砚台摔在了殿辰眼前,泼了他一身墨。

  殿辰淡淡抬起眼眸来:“哦,晓得了。”

  皇帝:“……”

  忽然就连和这逆子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了,既然已经提醒到了,皇帝叹出一口气,无力地用手背向外挥了挥:“滚吧,看见你,朕好心烦。”

  殿辰挺拔地站起身:“那儿臣告退。”

  出宫时,他与殿松在紫荆广场相遇了,殿松看着他满身墨汁,嘴角微微一笑:“小六,辛苦你了,父皇近来心情不大好,你且忍着,万不能与他置气啊。”

  殿辰躬身行礼,寡淡地道:“四哥提点得是。”

  言罢便扭头问旁边的小太监:“对了,城中何处有斋菜饭馆?不带油星的素食馆也行。”

  小太监有些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有些呆气的说道:“啊?”

  殿松噗嗤一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边走边摇首感慨:诶,我这不成器的六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