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跨出宫门时,南肃才睁开一只眼睛,噗嗤笑出声:“得啦,放我下来吧。”
说完,他按住殿辰的肩膀,一下子就从其怀抱里跳下来。
之前李公爵那一脚他挨了个实在,新伤旧痛加在一起,一着地,他就龇牙咧嘴地抱怨:“也不知道我这屁股是造了什么孽,近来这么多灾多难……”
殿辰闻言嘴角一弯,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南肃。
经此一闹后,南肃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在殿辰面前装小白兔了,但还是忍不住补救一句:“你别看我外面闹得凶,但是,我在你面前不一样的嘛。”
听完他这拙劣的解释,殿辰眼底闪过一丝难解的莫测,旋即轻声道:“不必,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
舒服?
南肃怔住,怀疑地打量着殿辰,许久后摇摇头,倒是释然一笑:“行吧,那你跟我走!”
殿辰被他一把拽住手,看了看方向后问道:“去何处?不回世子府么?”
“回什么世子府?马上就要被禁足了,今晚不得多在外面晃荡一会儿?”
穿城而过的主街上,尽是玲珑灯景,两人牵着手跑进熙熙攘攘人群中,只片刻,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街道两旁则是无数商铺楼宇,大红明灯两排长龙般地排开,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
彩灯闪烁,火树银花,两人置身其中追着跑着,四处闲逛,某人哈哈哈的猪叫声从南街响到了北街……
直到子时一刻,他们才呼哧呼哧地爬上了城南的一座寂静钟楼。
南肃拿着两根糖葫芦走在前方,殿辰则落后几个台阶,拎了几坛酒,肩后还背了个巨大的绒布猪猪,粉红色的……
讲真的,如果早知道猜灯谜的奖品是这么个玩意儿,还要自己背……
殿辰抬眸看了眼前方蹦蹦跳跳的南肃,轻叹一声,抬手将猪猪拽紧了。
“来这儿!”上到顶层后,南肃吆喝一声。
钟楼分八角,他爬上一方围栏,测了测距离后猛地一跳,长臂抓住屋檐,整个人完全悬空。
下方就是几丈高的楼体,真是让人看得胆战心惊,殿辰虽知他身手不差,却还是忍不住身形一动……
可那身影瞬时就攀登上去了,不过片刻,一张笑脸就从古朴漆黑的檐边探出来:“殿狗,你不会上不来吧?”
殿辰:“……”
他皱眉看了看身后的巨大猪猪……
比起下方街道,钟楼上连风都不一样,更大一些,也更冷一些,但似乎是自由的风。
从屋檐处望下去,附近几条街的夜景通通能收入视线,灯火辉煌,碧玉刺眼,半边天都几乎被染成了橘红色……
南肃在脊线处盘腿坐下,笑道:“此处比皇宫视野更好,往年可得宫宴散了才能过来看烟花,今儿反倒多谢棋院那帮人了。”
殿辰没理他,依然趴在屋檐处看着那只被无情留在下方的猪猪,似乎是担心……
“别看啦!这钟一年也不敲几次,没人会上来偷你的猪的!”
殿辰平静地说:“我不信。”
南肃:“……”
好吧。
男人趴在那里,直到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来确定南肃说的确实是事实后,才嘴角一抿,踩着斜斜的瓦片走过来。
坐下时,他左手向后轻轻一甩斗篷,右手提起前摆,整个动作流畅且优雅,真是浑然天成的君子之风。
南肃看着他,不禁啧啧摇首:“也真亏得那道圣旨了,不然我这么个纨绔,怎么约得动你六皇子?”
殿辰眉梢一挑:“所以,这算是约会?”
南肃挠了挠脸颊:“额,算,是吧…”
“好吧,可你以前也没约过我,又怎么知道约不动?”
在灯火的亮光中,殿辰回眸看着他。
南肃知道,六皇子这一看可是要倾国倾国的。他笑笑,头一摆,眼睛望向了远处的皇城夜景:“反正把你约出来就是了,你看,漂亮吗?”
殿辰随着他的目光瞧去,淡淡地道:“嗯,世子府那边确实繁华。”
“我没在看世子府。”南肃将糖葫芦塞进嘴里:“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殿辰不语了,并意识到由他引出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好在南肃也没了下文,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期间四周除了风声以外,只有咀嚼糖葫芦的声音。
“咯嘣嘎嘣!”
没一会儿,南肃自己的糖葫芦就吃完了,瞄了一眼殿辰后,悄悄把另一根放进嘴里……
男人定定地看着远方的灯火,似乎有些心事,对他的抢夺完全没有反应。
南肃就猛地拽了两三颗进嘴里后,才推了推他的胳膊:“给,这是你的!”
殿辰回过神,看了一眼某人鼓鼓的腮帮子,笑着伸手接过。
南肃咽下去后,嘿嘿地拎起一坛酒,一边揭开红绸,一边说道:“我小时候可爱吃这东西了,话说,如果能回去啊,我一定要带着三马车的量,然后全给小时候的我,对他说,你看,你长大后混得很不错的!是你想象中的大人模样,对吧?”
殿辰动作一顿,缓缓扭头望过去,目光微闪。
南肃一口气闷了一半,猛将坛子从脸上摘下来后,畅快地打了个酒嗝:“嗝!其实吧,有时我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但有时又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现在,就只会欺负你。”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倾诉的欲望,也不管殿辰的反应,只是兀自说道:“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我好像记得,我很小就会写诗的,谁料长大后啊,反倒不会了,所以才会像今天这样丢人现眼……”
可与其说是不会写了,倒不如说是不敢学了。
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殿辰说,可只说到这里,南肃就突兀地住了嘴。
鼻子突然就酸了起来,他深呼吸几口,笑着站起身,拎起酒坛一饮而尽后,走到屋檐边,往下瞧去,看这金陵帝都……
只见长街上,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拥挤在了一起,花灯和焰火搅得京城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四处都是生机盎然。
这时,南肃忽见人群中出现一位小姐,面容清丽,举止婉约,正娉婷地站在街上和丫鬟挑花灯。
“呀!花姑娘!”
南肃酒精上头,一下子就兴奋了。也顾不得殿辰在场,他两手括在嘴巴,大喊道:“喂!朝上看一眼,整个金陵最帅的公子就在这里,小姐,你看一眼啊喂——”
可是,钟楼实在太高,他的声音还未落到地面,就被周围的喧闹所掩盖了。
那位小姐买了花灯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看,旋即就与丫鬟向远处走去。
此情此景,真像幻想中的某个场景,南肃不肯放弃,干脆扯开破锣嗓开始唱——
“老妹儿啊,你等会儿啊,咱俩破个闷儿啊~~”
“你猜啊,我心里儿啊,装的是哪个人儿啊~~”
“美女儿啊,屌丝儿啊,他整不到一块堆儿啊~~”
“啥人儿啊,就啥命啊,咱俩就凑一对儿吧!”
在他的歌声所及之处,盛世的夜景如一匹灿烂锦绣豁然抖开,世人所能想象的瑰丽锦绣全部混乱的搅在了一处,蜿蜒转折,你进我阻,在金陵帝都南北纵横的经纬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奢华。
小姐听不见这歌声,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而那歌声也跟着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归于沉寂,终于,只剩哽咽的北风声……
“媳妇儿啊,进门儿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缓慢地吐出了这首歌谣中的每一个字。
南肃回头看去,只见清隽男人坐在那里,两条长腿伸出老远。
夜风吹来,撩起男人肩头的墨发,他眉如剑峰,眸如黑玉,眼神平静地望来,只是一句句地唱——
媳妇儿啊,进门啊,咱俩过日子啊~
我有情,你有意,生了个胖闺女儿啊~
鸡毛啊,蒜皮儿啊,那都是我的事儿啊~
你搂宝儿啊,坐屉儿啊,还骂我没出息儿啊……
“噗。”
不知怎地,男人唱到这里时,南肃忍不住就破涕为笑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男人声音一顿,似乎是怕他摔下去。
可南肃还没醉到那种程度,只是笑着走过去蹲在男人面前,托着下巴看着他,嘲笑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欸,我就盯着你,看你还好意思唱不……
殿辰也静静地望着他,手里如他一样拎了一坛酒,其悠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脉脉光阴、悲欢离合,终于静静地停驻,凝固在这一个灯火绚烂的时刻。
“砰砰砰!”
刹那间,两人的身后燃起万千绚丽烟火,明硕的火光映照着他们交缠的目光。
不知为何,殿辰的眼眶微微发了红,嘴角一笑,继续唱道:“我活着是你的人儿啊,死了是你的鬼儿啊,你想咋地儿就啊,咋地儿啊。月光它照墙根儿啊,我为你唱小曲儿啊,一百年,一辈子啊,我还是你爷们儿啊……”
有人懂那种感觉吗?
就是,明知道和对方不是同路人,甚至都没办法一起走一段路,但还是忍不住想拖延散场的时间,想再多和他说些话,多见他几面,哪怕能一起多做几件事也行……
下一刻,南肃突然捧起殿辰的脸,轻轻地吻上那张略薄的唇。
夜幕突然被无数烟花掩盖,五颜六色地向他们落下来。
眼睛骤然酸涩,南肃强自镇静,却还是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死死地拉住了殿辰的衣襟。
烟花耀眼,他向殿辰靠过去,他则用他的双臂为他撑开一方安静的空间,身侧光影浮动,夜风弥散,他离他那样近,近到可以嗅到他带了药草味的呼吸……
后腰蓦然被覆上一层依托,一只大手将南肃紧紧地揽住。
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压抑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吐唇而出,他能一个人咬牙咽下无数种苦,却只害怕,突然有人心疼他……
殿辰环住他,他的眼泪落在男人的胸口,润湿了男人的衣衫,一层层的沁入心肺……
而在他们头顶,天空万紫千红,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上释放出了华丽的翡翠流苏。
殿辰的目光从烟花滑下,望着南肃,随后清寂一笑:“新岁如意,娘子,许个愿望吧。”
……
这一夜,南肃睡得太沉,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却记不清梦了些什么,只是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艘船,停靠在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直到层层困意褪去之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缩在殿辰的怀里。
被惊醒后,殿辰眼眸还未睁开,就动作自然地将他揽得紧了些,下巴更是重新找个舒适的位置:“再睡会儿吧。”
昨夜,他们似乎是一路是破门而入,从走廊亲到卧房的,然后,又在卧房里从桌子上亲到床上,就像是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费似的……
南肃瞬间清醒了,绷了绷肌肉,直到感觉自己某处不疼后,才小声地道:“殿狗,你不是起卧都定时的吗?看这天色,你今儿好像起晚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将腕子抬了抬。
南肃一瞬发现那串小佛珠竟不见了,不由惊诧问道:“你将佛珠摘了?”
“嗯,准备皈依了,再睡会儿吧。”
言罢男人就将被子一拉,将两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说是皈依了,说是再睡一会儿,可没过多久,被子就突然高高拱起,然后又落下,如海潮一般起起伏伏,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从缝隙中隐隐传出,带出一片暧昧的气息……
可正吻得激烈时,某人突然顿住,双手还揽着男人的脖子,口中却认真地问了句:“话说,那个,你以前是不是喜欢吃屎?”
殿辰:“……”
有时他俩好像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交流,比如此时此刻,目光交织中,他们竟突然就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实在误会得很没有必要。
一刹那间,两人同时笑出声,抖得整个床榻都在摇晃。
殿辰低头咬住他的唇瓣,说道:“嗯,喜欢吃屎。”
南肃:“你他妈才是屎!”
“随便吧。”殿辰笑起来,眉眼里溢出几丝玩味:“就算我吃屎,昨夜你亲上来的瞬间,脑子里肯定也在想,没办法,就算吃屎我南肃也认了!”
南肃:“……”
被拆穿的他撇了撇嘴:“恶心心。”
也许是真的被恶心到了,并且这股劲儿返得还比较缓慢,一个月后春意初起的早晨,南肃睡起来吃早饭时,突然才冒出一阵干呕。
满桌的小菜看上去直让人垂涎欲滴,可他没有一点食欲,筷子在空中移来移去,却始终落不下去。
终于,他放弃了,扭头吩咐道:“拿些水果,有什么拿什么。”
【作话】
歌曲《依兰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