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这个称呼让南肃和殿辰失眠了一夜。
可在某些方面,他俩似乎都是害羞的人,第二天吃早饭时,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并默契地给对方摆了个冷淡脸:欸,我可是转眼就给忘了呢……
除非,你先提。
今儿正是除夕,整个金陵张灯结彩,人如云集,长街上到处都是游行的庙会队伍,直让人看花了眼。
宴帖早就送来,申时,南肃与殿辰同进了皇宫。
他俩本打算先去陪太后说说话的,不料,却在西六宫的花园里先遇见了四皇子与五皇子。
南肃立马抬手打了个招呼:“五哥!”
“哟,肃子~”
内侍的簇拥下,一名年轻男子从假山后缓缓绕来,眼睛皎亮,面若春风,一身羽翎制成的风衣衬着,越发显得潇洒自如——正是大燕的五皇子,殿绪。
其实他的另一个身份,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甚至就连皇帝听闻这身份后也深感丢脸,恨不能将这不成器的东西逐出皇室……
是的,纨绔协会就是此人一手创建的……
他其实只比殿辰大一个月,可哥哥面儿却做得很足,登时吊起眼睛:“下山也不找我,该打,最近都忙什么呢?”
殿辰温言道:“我是闲人一个,终日在世子府里游荡,并没什么正经事做。”
“嘿嘿,你少谦虚。”
殿绪一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前几天祭酒还拿你的诗文给我们当范读呢!哎,你说你偏用那么生僻的字眼,我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被罚抄了二百遍,小福子现在还在府里替我写着!”
“……”
饶是殿辰,也不由有些迟疑:“你还没从国子监结业?”
“额,这个…”殿绪尴尬地摸着鼻尖,立马将矛头对准南肃:“你个勺货!说好一起在国子监欺负小太监的,结果我在欺负小太监的时候,你就不声不响地出了国子监!”
南肃哈哈一笑,大冷的天里,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殿绪立马扭头说:“小六,那将你的皇妃借我用用,今儿非让他将功折罪不可!”
殿辰侧眼望向南肃,见南肃没有反对,就淡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小六啦!肃子,跟我来!”
“得嘞!”
两个身影很快离开了,勾肩搭背的,一看就不是去做什么好事。
直到此时,殿辰的目光才挪了挪,颔首道:“四哥,那一会儿宴席见。”
“一会儿见。”
说话的人正是大燕四皇子殿松,比起不着调的殿绪,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皇子——细长眼睛半眯着,总是闪烁着精明的光,其一身金银线锦鲤华服,盘龙玉垂饰腰带,整个人真真是器宇轩昂,雍容华贵!
然而,虽是亲兄弟,却并不怎么亲近,两人随意说了几句后,也就背向而行了。
“小六!”
却在隔了几尺时,殿松忽然停下步子,嘴角一笑:“你此时回京,当真是为了南世子吗?”
殿辰微微侧首,语声平静:“当然。”
“希望如此。”殿松当先抬步,向着花园外走去:“四哥可提醒你了,有些雷池是你跨不得的,切莫头脑一昏,坏了你我兄弟情分。”
殿辰外家离散,本人又多年不与俗尘接触,在皇位上自然没什么竞争力。殿松如此提醒他,是把他当了个对手?
别开玩笑了。在其他各有资本优势的兄弟面前,他才不会将威胁放到明面上,如此姿态,反倒是轻视到了甚至懒得遮掩的地步了。
孩子打小就死了娘,偏又不哭不叫,压根就不懂什么叫做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他就算欺负他了又能怎样?连亲爹都不护着的孩子,也只能是任人欺负……
殿松离开后,殿辰依然还站在原地。
北风从远处的假山莲池处吹过来,将他的衣摆下角轻轻带起,男人面无表情凝视前方,沉默良久后,大步离开。
……
入夜后,偌大的元熙殿中,官员和世家公卿们一个个举止稳重地迈着方步、拖家带口地走了进来,四处拱手行礼,繁忙至极。
紧随其后的,就是皇亲国戚。皇子们各自和蔼可亲、满面春风,公主娘娘们则是举止大方、优雅娴静……
但是,每年都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
座位都是定好的,可南肃从未遵守过规矩。看了一圈后,他吆喝殿辰、殿绪、还有李胖儿等人直接霸占了一张大桌,拿起筷子就开始敲碗:“饿了饿了饿了……”
活像个叫花子。
殿绪一乐,突然用手在身后抓了抓,然后直接扔了一团空气丢进他的碗里:“施舍你个屁屁吃!”
“哈哈哈哈哈。”
这一桌爆出了恐怖的笑声。
没一会儿就开宴了,各色酒菜一道道不断地传上来,大殿中香气扑鼻,但却没人先敢动一动。
皇帝还没到呢,谁敢动?就连南肃这种胆大包天的,也只敢心里抱怨:再不来,菜都凉了……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皇帝姗姗来迟,君臣见礼才终于是个头。
皇帝在案后环视一圈,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了句:“众卿随意,就当家宴。”
这句话之后,南肃以绝对的第一速度开始了大快朵颐,在其他桌还在观望、还在谦让的时候,大半个熊掌已经下了肚。
“你就不能雅观点?”殿绪咧着嘴,不满地看着他,一只手停在了半空里。
“雅观?值几两银子?”南肃哼哼一笑,一伸手将中间那盆参汤直接连盆端了过来。
在皇帝面前,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敢装小白兔,登时“哗啦”一下先给殿辰倒上了半碗,然后将盆举高往下一倾,嘴张得大大的在下面接着,如同江河倒流……
殿绪直接一摔筷子:“你他妈还让不让我吃了?”
南肃:“你吃你的啊,诶诶欸?胖子给我放下,那是我的!”
李胖儿连忙将一盘螃蟹扒到身前:“谁惯你呢,先到先得!这顿饭他妈可是不用花钱的呀!”
其他人:“……”
在南肃和李胖儿的带领下,包括殿绪在内的五六个人顿时也跟着左右开弓,见到什么造什么,霎时桌面上已经是群雄割据,杯盘狼藉!
殿辰第一次见这种场景,有些震惊。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好半晌后,才拿起小勺开始喝汤。其吃相很优雅,等勺子到嘴边了才微低着头,小口地咽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真也得亏南肃分给了他半碗参汤,不然,只怕他今儿都不知道是来吃了个啥。
“草!”
“别抢!你他妈放手!”
不过片刻,原本满满当当的桌子正中间已变得空空的,到了最后,众人都在用两臂撑着桌子,怀抱范围内放了好几盘菜,一个个埋头猛吃,眼神警惕。
殿辰垂眸喝着汤,突然发觉四周没有半点动静,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无数双眼睛死盯着这一桌,全都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其他各桌都还没动手,这一桌居然已经空了……
真是高山仰止。
李胖儿的爹,还有其他几位公子的长辈坐在皇帝下方,震撼之余,尽都是老脸通红,恨不得立即跳过去将这几个丢人显眼的东西揪出去暴揍一顿。
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是嘴角一抽,没办法,他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也只得转移一下人们的注意力,径自举起酒杯,遥遥致意:“众卿,旧岁辞去,新岁安康。”
随着由皇帝引领的第一杯酒下肚,宴席这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片刻后,老态龙钟的祭酒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圣上,老夫谨代表国子监所有官员,恭祝圣上千秋万代。多年来,国子监和隶下书院的学生们勤恳求学,全都是精英……”
说到这里时,一串猪叫笑声就响了起来。
祭酒都不用回身看,直接冷冷地道:“除了你们三个。”
殿绪、南肃、李胖儿:“……”
李胖儿之前可没少受祭酒的折磨,他登时不乐意了,忙道:“皇上,晚辈也有祝词要颂!”
却就在这一瞬间,李胖儿的爹已豁然站起,满脸怒容:“孽障!你在发什么疯!?”
只见李胖儿圆滚滚地站在前方,身后背了把椅子。是的,他吃得有点多,方才一站起,圈椅也跟着站起,死死地卡住他的屁股上……
祭酒一瞧,登时也不着急了:欸,来来来,让你先说!
这种情况实属难见,就连皇帝都是忍俊不禁。
“哈哈,李公子果然是与众不同,这副身躯,果然是书院里精英中的精英呀。”一个方脸文人摇着折扇笑道。
隔壁棋院多是自诩清高的文人,向来看纨绔协会不顺眼得很,岂肯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其实,他们平日看见纨绔协会只有绕道走的份,可今日在皇帝面前,他们就不信这帮草包还敢动手!一群帝都蛀虫,今儿可算是逮到机会报复了——
“这是谁?怎地如此不顾仪态!”一人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认识此人?”十分惊讶的语气。
听这惊讶的程度,活像是M国人不知道华盛顿,D国人不知道希特勒一般。
“怎么地?难道他很有名吗?”
“那可不,帝都三害总知道吧?公狗南,肥猪李,还有饭桌上的苍蝇……”
听到公狗南时,南肃还笑得前仰合后,并觉得这群穷酸可真会抓重点取外号,可听到肥猪李时,他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原来如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如此风范,佩服,佩服。”
“唉,说来也是有损斯文啊,吾竟与这类认得你一起同食,恨不得以头戗地啊!”言罢,棋院众人一阵同声长叹,唏嘘不已。
他们说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使周围听了个清楚,众人哈哈大笑,就连殿绪都在捧腹拍桌子。
与此同时,李胖儿背着那张椅子,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木然走到大殿中央。
其实从娘胎里出来时,李胖儿就是个胖小子,所以他经常跟南肃说:兄弟,其实有时我很不明白,娘给我的东西,咋就成为了一种缺陷呢……
李胖儿什么也不怕,就怕别人拿他的肉说事,听着周围的哄堂大笑,他的头几乎垂到胸前,失魂落魄地道:“皇上,小辈祝您…”
李胖儿的三叔老脸涨紫,终于腾地起身,冲上去将那张圈椅打得粉碎,眼神凌厉的扫过去,每个人碰到他的目光,都是勉强收住笑声,别过了脸。
可面儿已经是没了,李胖儿拱手祝贺了几句后,便难堪地走回来,可更难堪的是,太监竟抬来了一个特大号长椅,其实,貌似该叫榻来着……
南肃看了李胖儿片刻,忽然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却也不说什么。
李胖儿扭头一瞧,迷惘的心中似乎豁然开朗了些,看到南肃一脸的无所谓,突然心中一暖,自个儿笑起来:“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老子啥脸没丢过,不叫个事儿!”
“好兄弟。”南肃笑着举起一杯酒。
却不喝,而是迎面泼在了隔壁桌的那个方脸青年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