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29章

  浙岭入京,其实路更好走。

  启程时披星戴月,一路上齐听寒都是兴致不高,恹恹的。平日里爱折腾的小七爷居然安安静静,没有惹事,让他松了口气。谁知奔波了几日,关晟累得不行都不吭声,某日启程时脸烧得通红,若不是实在爬不起身,差些都要欺瞒过去。

  齐听寒又好气又好笑,责怪他光挨难受还嘴硬不说。关晟病得七荤八素的,非要犟嘴:“不是你要赶路么,我若是耽搁了行程,你定当我是累赘扔下不管。”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齐听寒都笑了,斥道:“那现下我有扔下你不管么。”关晟缩在被窝里,不敢回嘴了。

  那热病来得急,他俩寻到附近客栈住下了。齐听寒找了大夫,熬药伺候关晟喝了,忽而听见关晟半睁着眼迷迷糊糊说:“我想吃枇杷。”深秋时分何来的枇杷。齐听寒只好弄了些果脯回来,可是那时候关晟已经睡了。

  十七八岁的青年长得英气十足,若是不折腾时还是颇为赏心悦目的。可惜往日里被宠溺惯了,啥都要争着抢着,得不到的就能闹到天昏地暗。齐听寒摇摇头起身要走,哪知道关晟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关晟眼睑猛地动了动,困顿地睁开眼,让他不要走。齐听寒一皱眉,他便酸酸地喃喃:“阿寒,你是不是嫌弃我。”说罢又睡过去了。齐听寒这才发现他睡得魔怔了,伸手揉揉他的发,苦笑出声,不过还是留下来了。

  陪了半夜的床,灯油在下半夜就烧尽了。齐听寒累得不行,时睡时醒,待清醒过来时惊觉自己冷得缩入被窝中,与关晟挤在一起了。还好关晟不知道,一直睡到日上枝头,不过也是够争气的,热病烧了一夜总算是退了。关晟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却坚持要继续上路。齐听寒见也就剩两天路程了,小七爷整日在外也不是个事,早早送回去关家养身子更实在,便又领着他继续走。

  后头两日关晟是一直躲在马车里不怎么动弹,齐听寒每回照看他,他便病殃殃地说自己没事。只是他熬不得冷,一到夜里冻得直哆嗦,齐听寒看不过眼,就将人裹着被子塞到自己怀里来。

  两人抱成一团蜷缩在马车里,关晟倒反客为主,拦腰抱住齐听寒打死不撒手,末了还要委屈,说在浙岭的时候他明明病得更重,齐听寒对他却没现在的好。也不想想自己在浙岭时整日动手动脚,齐听寒哪能忍他,没往死里折腾已经是善心大发了。不过关晟是聪明人,绝口不提在山门时候的混账姿态,一旦说起来,怕不是连现下这点温柔都蹭不上了。

  琢磨

  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一日,当夜里关晟病了的消息便传入京中某处勾栏院的雅间。

  雅间之外各种穷奢极欲,偏就此处大门一闭,里头干干净净的,独独朱贞在吃着小菜。来人刚把话说完,他就啧啧道:“小七爷当真是娇生惯养。”估摸一下他俩人的路程,这两日应该就入京来了。又想关家兄弟仍在斗气,以宴爷作风,若是小七爷回来了怕是再也出不了关家大门,便吩咐来人盯着入京的几条道,待他俩人过来了直接拦下来,领到某处别院去。他又吃了几口,问起张叔贵那个老爷子。

  来人说:“人是找着了。其实宴爷看着就没有要将人藏起来的意思,就找个庄子放着,寻了些人看守而已。那庄子离这不远,风景倒还不错。真是奇了怪了。”

  “这你就不懂。”朱贞点了点箸子,随口就来:“这般让人光看着却碰不着,才让人着急啊。”一想到小七爷对齐听寒上心极了,日后免不得要他去操劳这事情,朱贞是越想越累,赶紧道:“你替我安排安排,这两日我还是得先去会一会那老头子,摸清状况再作打算。”待来人应声退下后,便觉得跟前的小菜没滋没味了,不禁自怨自艾起来:“这日子哟,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法子,谁让宴爷好本事,净会掐人命门!”

  下手快的没他算得准,算得准的没他下手快,便是算得准也下手快,却奈何不了他来一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关家长子啊,真真是个祸害。

  如此对比,小七爷倒是好极了。朱贞摸摸胡茬根儿,嘴上咕哝:“就是那个姓齐的……哎、齐云汲怎么就不生个傻子出来呢!”生得齐听寒这么通透,当真不好办。

  于是乎,剩下两日里朱贞是琢磨来琢磨去,无奈念头太多还没想好,刚好之前那人来了话,说是小庄子那头安排好了。朱贞也不多想了,先蒙混进去看看再说。

  心甘情愿

  关宴名下的小庄子并不大,看守的人手不多,分明是易进难出的架势。不过朱贞是来寻人的,完全没想过要将人救出去,眼看这阵势,便暗笑这回关宴是阴沟里翻船了。

  也难怪关宴会轻敌松懈,这个小庄子就关着一个不能武的老头子,任他插翼也难飞。再者,郑珩一支被清理后齐听寒如断双臂,可谓孤立无援。关宴就是看准他不敢向关樊中求助,才明摆着一个局,逼着他自己送上门来。机关算尽,偏偏没算到被他当成纨绔无能的弟弟竟留有一手,足够让他栽跟头。

  朱贞这人机灵,不多时就偷偷寻到了贵叔。

  朱贞对齐听寒的心眼是完全没停过,自然对张叔贵也摸过底。这老叟年岁七十好几了,年少时就是关家的下仆,因他嘴巴严实便选入山门里伺候去。几十年间,同批进去的人死的死没的没,独独他命好,碰上郑珩将齐听寒抱养回来交于他照料,一看便是三十多年。若说他蠢,在山门里活上这么多年,能蠢到哪儿去;若说他精明,一辈子是个老奴才、劳碌命,守着个宝贝也不知道好好利用,当真废物。

  是以朱贞见他佝偻着腰骨,瘦得像一件干瘪的旧棉袄,脸上没几分同情。朱贞与他自报家门,贵叔不敢做声,那双老眼昏花地细细打量他,朱贞便想:这老头肯定想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正骂我不安好心呢。

  不过朱贞确实不安好心,直接开门见山:“老爷子,我来这之前呢是没啥主意的,就是想瞧瞧你咋样了。你也知道齐师兄在先生、在宴爷眼中得多精贵;我与人卖命的,要拿捏他,肯定先要拿捏您不是?这道理咱心知肚明,不然宴爷也不会无端生事,将您抓到此处来。”朱贞见他打着颤,像旧棉袄里要抖落出破棉絮来,口气又重一些,说:“这个把月里,您被关在这儿才不知道。齐师兄的生身父母寻上他了,好好处了大半月呢。可您知道齐师兄性子,他知道您被宴爷关起来了,哪能过上安生日子!这不、日夜赶路,都到京里来了!山门对师兄好不好,您比我清楚。他难得过上几日好日子,您舍得让他再掉进宴爷手里么?”

  贵叔铁青了一张脸,还是不吭声。

  这老头也够麻烦。朱贞暗骂,又与他说了几下齐听寒的难处,言下之意就是您老人家也是看在眼里的,我可没信口开河。只是贵叔确实是个能忍的,等他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开口,问他为何而来。

  朱贞就说:“我自然是为了害您而来。”

  贵叔两眼清明,说:“若是害我,何必跟我多费口舌。”

  “我是害您,又不是杀您。”朱贞掏了药放在桌子一角,低声说:“不瞒您说,我也不敢杀您啊!今日若我亲自动手,日后被翻旧账查出来了,齐师兄哪能饶了我。所以今日我来啊,其实是把这药给您送过来的。这毒可是我精心所制,吃了并不痛苦,就是人嘛昏昏沉沉的,病个几日命就没了。我琢磨着齐师兄今明就到京里来,想必他定要去求宴爷放了您,如此耽误几日正好够毒发致死。即便哪日齐师兄发现了,可药是您老人家心甘情愿喝的,师兄再如何也不能多怪罪我罢。

  “至于您喝不喝这药——张老爷子,我就一个道理:齐师兄在山门里磋磨来磋磨去,明知道活得苦偏还不肯给自己寻后路,为的是啥?其实您心里清楚,他心里就是放不下些东西。只是这关家血脉没有一个是热的,他总惦记些不该惦记的,您看得不着急么。

  “再说了,齐师兄的生父是沈正青,我师父决计容不下他的。但是杀不得用不了,又是贵人的枕边人,我师父也为难啊。若齐师兄能打消了某些念想,自己干脆利索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我各得其所,最是好了。可惜思来想去没寻到好办法,凑巧宴爷朝您下手了,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到底,要让齐师兄对关家寒了心,不就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情么。

  “反正齐师兄留在关家不会有啥好下场,今日我觍颜来求您老人家,您都活了七十年岁,又那么心疼他,舍得为了活多几年,让他继续受这般苦难不得解脱?

  “您说,我话在理不在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