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闻骁沉着脸说：“你做梦。”
夏珏一时悲从中来：“闻骁，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认真安慰我几句吗。”
“蛇毒而已，”闻骁寒声道，“用最简单的治愈术就能解除。”
话虽如此，他却是直接咬破手指，不惜以自身鲜血为媒施法，才慢慢处理干净夏珏腿上的伤口。
用于治疗的法术远比攻击等等复杂困难得多。
两人的血交融在一起。夏珏看着自己正在慢慢愈合的皮肉，毒素消失了。
可是……
“这是什么？”夏珏指着自己腿上千丝万缕蔓延的黑气，愣愣地问。
闻骁显然也看见了，脸色变得更差：“咬你的不是蛇，是沼泽孢子的集聚化形。”
对话间，夏珏整个人透出一股灰败，皮肤泛绿，带诅咒的重疾快速侵袭了他的身体。
“这下不知道死得多丑了。”夏珏喃喃道。
闻骁像是无法忍受地低喝一句：“闭嘴！”伸手瞬间将地上开始自行腐烂的蛇尸化作飞灰。
平时对于带翼人马来说，消灭沼泽孢子轻而易举，他们本身也不会受其感染或其他影响。可一旦这种东西侵入其他种族的身体，事情就会变得难办。
尤其对闻骁而言。
“我马上带你回领地，请大祭司施高阶祝福咒。”闻骁深吸一口气，说道。
夏珏茫然地问：“我能撑到那时候吗？”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竟然扭曲到变形了，似乎随时都会融化成沼液。
人马脚程再快，也尚需时间，况且闻骁还未成年，仅有单翼，无法飞行。
闻骁将手臂划破，大量血液涌出，带着点点银光，竭力与夏珏体内的沼泽黑气抗衡。
夏珏嘴唇虚弱地翕动：“殿下……”
“别说话，”闻骁说，“凝神。”
夏珏视线已经模糊了，感觉有温热的水珠滴在自己面颊上。他轻轻问：“你在哭吗。”
闻骁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哭，滴在夏珏脸上的是汗水——血液对带翼人马的意义非比寻常，这个种族天生体格强悍，轻易不会受伤，而若是受了伤，便难以愈合，极容易血液干涸、虚脱衰亡。
夏珏近日在闻骁那里看了不少书，浑浑噩噩地，后知后觉想起这一点，极力挣扎起来：“不行。殿下，你的血，你不能——”
说是极力挣扎，其实压根没能动弹。闻骁用冰凉的声音对他命令道：“安静一点。”
夏珏的泪水从失焦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哭什么，”闻骁冷冷地说，“抱紧我。我带你走。”
其实夏珏已经无法抱紧他了。闻骁一边说，一边自己抱着夏珏的身体，将要起身时，却发现夏珏的双腿都化得黏在了地上，再稍稍一动就会扯断。
闻骁僵在原地。
夏珏仍然断断续续地哭，但不喊疼也不喊难受，只是说：“殿下，我感觉到了，我真的好丑啊。”
闻骁缓缓坐回地面，说：“没有，还好。”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闻骁的脸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他知道夏珏肯定很痛，骨头都要融化了，他也觉得很痛，那种痛感与无力感深深扎根在心底。
夏珏哽咽道：“我舍不得您。”
“我……”闻骁张着嘴，艰难地发声，“我不能对你试用祝福咒。”
夏珏问：“为什么？”
闻骁说出了自己向一般植物施咒的结果。
夏珏听完好像怔了一下，随后道：“但如果是对我，一定不会的。”
“你怎么能确定。”闻骁眉头深锁。
夏珏说：“因为您爱我啊。”
18
夏珏脖子以下已经融成了泥浆状，仅存完整的面部皮肤也是青灰色的，失去了视觉，无法再开口说话。
这只小小的泥娃娃。
闻骁知道自己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可他心里还笼罩着一层深切的恐惧，他怕施咒后，夏珏会因此当场死在他面前。
那样和看着夏珏的生命就这样一点点流逝，很难说哪种更令人绝望。
此前闻骁认为自己可以接受和夏珏分开，去自我放逐，但那种假想里夏珏是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而不是这样支离破碎、奄奄一息。
这样算是爱吗？
闻骁质问自己，他爱夏珏吗。他只感觉在一天天的相处里，他愈发希望夏珏可以过得很好，而他自己是无所谓的。
他希望夏珏的一切心愿都能得到实现。
他希望夏珏不再哭。
他希望夏珏有人保护、有人照顾，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
……
这样算是爱吗？
闻骁不知道，但夏珏说他爱他。夏珏相信他是可以爱人的，不是一个冷漠无情、只会造成不幸与怀疑的厄运王子。
沼泽的诅咒蔓延到下巴了。
闻骁突然发觉原来夏珏还有意识，在努力把嘴角向上弯，拼命做成一个对他微笑的样子。
闻骁感到喉咙一阵剧痛，仿佛被钝刀割出了一大个裂口。他也真的尝到了腥味，直直喷出了一口滚烫的血。
他的血从未这么热过。
闻骁把手掌轻轻盖在夏珏的眼睛上。就是在这一刻，他想，夏珏的生命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肮脏的沼泽，无论他施咒后发生什么，夏珏的生命，要承担也是由他来承担。
闻骁的心脏变轻，而又很满。他念出了那句古老的咒语。
他浑身是血，自己的，夏珏的。还有夏珏融化而成的沼液与泥水。
但他手中的光芒很干净，或者说是圣洁。
时间仿佛凝固了，连风也不吹动，天地间只有那团光芒越来越盛。闻骁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似乎他的意识沉浸在了咒语里。他不知不觉从人类的姿态，回到了带翼人马的原形，后背某处传来难以忍受的猛烈烧灼感。
“哗啦”一下，破空的振翅声。
距正式典礼还有几个时辰，闻骁背上却有一双完整的巨大羽翼霍然展开，健硕强劲，遮天蔽日，卷起了一小阵旋风。
他浑身轻盈，呼啸着腾空而起。
铺天盖地的细碎光芒振落，眨眼间，竹林中所有刚刚破土的嫩笋节节拔高，顷刻出落得挺拔茂盛。
死木重青，枯树抽芽。山野间开满了云锦般的繁花。
地面上没有血迹，没有沼泽，没有污浊的泥水。闻骁低头睁开眼，看见夏珏嘴唇微微嘟着，胸脯有规律地起伏，手脚完好地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19
那一天，焦灼等待典礼开始的带翼人马全族，共同见证了他们的小王子没有依靠大祭司的引导，独自提前完成了化羽阶段，抱着他们的小狐狸王妃踏月而来，强大的祝福能量充盈全身。
他们不知道小王子出行这一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出去时二位都是人形，好好穿着衣服，回来时王妃就光着了。
——王妃的腿可真白啊。
有人马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的感慨，随即被自家殿下的可怕眼神吓得倒退三十尺。
闻骁抱着夏珏，沐浴着光芒，如真正的神祗缓缓在礼台上降落。
大祭司手握法杖，看着他们，眼中几乎要涌出热泪：“殿下，您成功了，您是如何做到的？”
闻骁收拢羽翼，冷漠英俊的脸貌似和往常没有分别。他低头盯着夏珏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仿佛被潜意识中的某种想法驱使，做出了从未有过的举动。
他吻了一下夏珏的前额，说：“因为我爱他。”
20
夏珏醒来，是在深夜。
他以为自己身在天堂，看到旁边的闻骁、以及闻骁房间的布置时，才意识到不对，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
床。
他慢慢回忆起和闻骁去竹林的种种，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要死了，死前特别努力地想给闻骁留一个笑脸，然后呢？
照闻骁的说法，只有祝福咒能救他，所以对他施咒的是谁？闻骁吗？闻骁成功了？而且好像还把床也搭好了，结实宽大，铺了柔软的被褥，挂着比图纸更轻软漂亮的红纱帐。
好舒服啊。
夏珏又摸了两下床单。
“你醒了。”闻骁放下手里的书，平静道。
夏珏发现他在看的是自己之前看过的那本，人类器物制造读本。
“嗯，”夏珏应了一声，露出一个笑脸，“殿下，是您救了我吗。”
闻骁没回答。
夏珏习惯了他的冷淡，并不为此生气，只是心里有些着急：典礼原计划是今晚，现在时间肯定过了。所以到底是怎么样？是成功了还是推迟了？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关系到闻骁会不会和他分开。经过生死一遭，夏珏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比之前还要深。
他忐忑地看着闻骁。
闻骁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与他对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让他重新平躺下，自己在旁边继续看书。
实际上夏珏已经睡得很饱了，不可能再睡着。他绞尽脑汁，想找话题和闻骁聊天，生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这本书你看了多少？”结果到头来，居然是闻骁见夏珏一直睁着眼睛，破天荒地先开了口。
夏珏如实回答：“看到‘床’的前半部分内容。”
“后面的没看？”闻骁说，“那你大概不清楚这种红床叫什么。”
夏珏被勾起好奇心：“不是双人床？”
闻骁道：“是双人床，但因为颜色的关系，更多地叫‘婚床’，一般只有新婚夫妇会选择。”
夏珏“噢”了一声，莫名有些脸热，悄悄观察闻骁的神色。
“——所以对我们正合适，”闻骁接着道，忽然很轻微地笑了一下，“夏珏，你很会挑。”
这是夏珏第一次看见闻骁笑。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脏狂跳起来：“您的意思是，我们、我们……”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朗了，夏珏觉得没必要再问，一下子扑进闻骁怀里。
“你成功了！”他叫道，“成功了，闻骁。殿下，你爱我。”
夏珏说完末句，脸微微红起来。他觉得闻骁应该不会回应他。
闻骁却开口道：“我在想，大概是父王与母后的事影响了我，所以我会过分思考、犹豫，究竟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情，这样反而愈发自我蒙蔽。其实这方面偶尔也需要一些不顾一切的勇气和马马虎——”
“马马狐狐。”夏珏忽然说。
闻骁怔了怔：“嗯，马马狐狐。”
又说：“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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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殚精竭虑，求来求去，总要为自己的爱情寻一些聊以寄托的命定。他们不用。山川日月，江河湖海，一条溪水的流动，一片橘子叶的香气，一朵花盛开，万物生长，孕育他们相爱的瞬间，与永恒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这个AU童话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接下来大概会再写一点他们的日常番外。 ///ps.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鼓励与支持，今天JJ那边第九次申签终于通过了，太开心了qwq。欢迎大家以后去JJ找我玩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