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赶到幼儿园附近的咖啡店时，正见沈慕穿了双没见过的洞洞鞋，把着郑方霓的手，在路边蹦蹦跳跳踩水坑。沈乐愣了一瞬，马上过去叫住：“慕慕！”
沈慕眼光发亮：“爸爸！”穿着湿透的洞洞鞋啪嗒啪嗒向他跑去，郑方霓怕她跌倒，一直紧紧牵着她手，肩上还挎着沈慕的小红书包，另一只手拎了个购物袋。
小炮弹冲进他怀里，沈乐一手抱住，蹲下看了看沈慕，道：“怎么会在玩水？”说着，摸了下沈慕的额头，又向下瞧了眼湿透的裤脚，脸色凝了凝，说：“马上回家换衣服。”语气严正，沈慕立即察觉不对劲，先甩锅给郑方霓：“叔叔，叔叔说可以的。”
郑方霓走近一步，说：“她说想玩一下水。我给她买了鞋和裤子，等下可以换。”放开孩子，郑方霓想拍拍沈乐的肩，却没想沈乐一下站起，躲开了。
只见沈乐气得眼红，眼尾浮肿，好像哭了。郑方霓一下怔住，无措地放下手：“乐乐？”
沈乐深吸口气，又似乎喘不上来，难受得眼底含泪，他摇摇头，把沈慕牵到一边。郑方霓立即问：“怎么了？”
沈乐咽了下，才道：“她感冒才刚好，不能着凉。你有开车吗？”
“有。”郑方霓点了下头：“就停在前面一点。”
自从来了这边，郑方霓就买了辆SUV代步，车上很早就装了安全座椅，逐渐又添了两只毛绒玩具和两条毯子。郑方霓想牵沈乐的手带他过去：“对不起，我不知道……”
但沈乐早一步抱起沈慕，没看他一眼，往前走：“先送慕慕回家。”
郑方霓默默放低了手。
一上车，郑方霓先打开暖气，又把毯子和裤子拿到后排，说：“先给她换上，我在外面等一会。”
沈乐正背对着他给沈慕脱洞洞鞋，见不到表情。郑方霓感觉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开始不安定了。沈乐给女儿脱完鞋，僵硬的背影才动了下，但始终没转过头来：“我要给她换裤子。”
郑方霓垂下眼，将车门轻轻掩上。从门隙里隐隐透出沈慕的声音，有点慌张害怕：“爸爸……我不要再玩水了……别哭。”
郑方霓呼吸一下绷紧，神色沉敛。
里面沈乐在安慰沈慕，但声音比情绪还不稳定：“对不起，不是慕慕的错。等下回家，好好听奶奶的话，可以吗？”孩子嗯嗯答应他，又像个小大人一样软软地哄：“不哭了，男孩子要和女孩子一样坚强的……”
这时郑方霓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翻出来，有两条周奕霆的聊天消息。
“很难说，郑总没说见谁。公司那边的事我和Kelson会搞定。这下我们算是两清了。”
“改天我再和沈乐道歉。”
郑方霓很快看完就收起了手机。雨刚停，空气中有股湿润的寒意，风稍稍一吹，让人止不住寒颤。
车刚到楼下，就见谭芝华已经在等着。
郑方霓打了招呼，刚想去把沈慕接下车，在后排的沈乐直接给沈慕解了安全带，抱着孩子下了车。郑方霓盯着沈乐，慢慢捏紧了方向盘。
所幸沈乐没有逃避的意思，只是原地和谭芝华说了两句。
“小郑打电话给我说要去接慕慕，所以我把他的照片发给老师，让他去接了。”谭芝华一脸担心，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沈乐已经收拾好情绪，摇摇头：“没事，小问题。慕慕先交给你。”转脸又跟沈慕说：“慕慕要听话。”
谭芝华看得出来问题不小，不然平日冷静的沈乐很少这样狼狈，可沈乐不愿说，她也不会强求：“嗯，有事好好说，别难过，回来就打给我。”
“嗯。”沈乐送走谭芝华她们。深吸口气，转而上了副驾。没等郑方霓说话，沈乐先拉下安全带，说：“随便找个停车场吧，就在车里说。”
郑方霓点了下头，紧握的手指松了些。
很快，一辆黑色SUV驶入某座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倒车停稳后，郑方霓开窗熄火，没说一句话。沈乐解了安全带，也怔怔望着前方，一时难言。
停车场内寂静无声，昏暗笼罩，很容易让人感知不到时间。
只有双方的闷重的呼吸声格外惹耳。
不知过了多久，沈乐先开口：“可不可以告诉我。”嗓音比刚才沉稳许多，但仍清晰听见其中的颤抖：“你是好了，还是没好。”
郑方霓蹙眉，道：“乐乐……”
“不对，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好了，你只是说，快好了。”沈乐打断郑方霓说话，执拗地不看他一眼。
直到今天，沈乐才意识到这句“快好了”的巧妙之处，更明白到，他相信他们能克服困难重新在一起是有多一厢情愿。更讽刺的是，他豁出去，毫无保留，然而结果是最坏的。
“其实什么都没变。你依旧渴望重欲，我依旧没办法满足你，我们……”说到这，沈乐忍不住哽咽：“依然不适合在一起。”
“没有不适合。”郑方霓打开顶灯，借着光，想去摸摸沈乐的脸：“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伸手过去还没碰到，沈乐一把推开，压着声音说道：“别碰。”像是强忍，咬牙顶着喉间不停上溢的艰涩：“换我求你，别动我。”
郑方霓紧蹙眉头，没听沈乐说的，仍要去抓住他的手，边说：“为什么要……”
“别碰……不要碰我！”沈乐激起挣开，本在隐忍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像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沈乐愣了半秒。那一瞬间，沈乐觉得哭是最没用最懦弱的。
不如脑子快思考，嘴巴张开说话。
快，快思考，说话。他好累，想快点说完。
郑方霓也稳不住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们之前相处不是很好吗？没有问题……”
想到了，沈乐回过神，轻喃：“你说的没问题，是指你经常半夜猥亵我，还是指……你这三年没有一个好觉睡，全靠吃药过渡，现在想要把自己搞成不举？”找到了所有思绪的出口，沈乐接下来没有停顿地说了大段话。
“你骗我，也骗了自己，你没有好，方霓。所有都是假的，是你企图把一切都变成真的，给我营造了虚假的未来，骗我去相信。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想你能在我身边，陪我度过每个日子。”
“但是不能，问题要解决的，但要怎么做？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们不适合，既然不适合，为什么我们还要在一起，还要纠缠，为什么我现在还坐在这里？
“而且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正正因为我想要、我爱你，所以你才会无比痛苦，要日日夜夜强忍，要吃安眠药睡觉，要生活在幻想中，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沈乐任由眼泪自己流，不在意，也想不动为什么还在哭。心像被剖剜开来，每次跳动都是剧烈痛苦。
“乐乐……”郑方霓神色慌张，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沈乐看向他，满脸泪痕，声音已经破碎：“我就问自己，还要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