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没敢弄。
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决心，时隔多年再和郑方霓睡在同一个房间，还是害怕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脱敏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过了一晚。
半睡半醒间，沈乐止不住懊恼，原来他还没有准备好。就算他下决心主动去找郑方霓，重拾勇气想要迈出去抓住他的人，他的密码，却还是被过去的苦痛拘在原地，再次感受以前的挫败和沮丧。
黄嘉霖似乎早有预见，“先见他一面，你再考虑。”
如今，沈乐终于明白这话的含义。
同郑方霓一起，睡觉还是紧张得呼吸颤抖。
一晚上没睡好，沈乐精神蔫蔫的，吃早餐时还打着瞌睡。
郑方霓给沈乐递去晾凉的粥，“吃这个。”早晨的阳光很好，薄薄一缕，映照郑方霓眼下的青黑，神色看起来虽柔和，但有点憔悴。
郑方霓昨晚也没睡好。
这是离婚以来沈乐第一次主动找他，而且没有拒绝他，让郑方霓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想沈乐找他的意义，是不是心软了，会不会有一点原谅他了，翻来覆去，忍不住想得更长远些，他们可能马上就要复婚了。
想越多，内心的躁乱和冲动越强。心神紧张又希冀地、守护珍宝那般、一刻不停地紧盯着那团隆起的被子，看守他的爱人。
但后来郑方霓发现，沈乐其实已经用肢体语言拒绝了他。僵硬不动的姿势，始终背对着他，像是竖起了无形的墙。
郑方霓又变得无助、患得患失起来，想他是不是永远都得不到沈乐的回望和拥抱了。
失眠一晚，郑方霓还是没提换房，问沈乐：“昨晚没睡好？”
沈乐把粥碗推回给郑方霓，摇了摇头：“没有。”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郑方霓看看沈乐，又看看粥碗，喉头一时哽塞，说不出话来，满是艰涩和酸楚。
原来真是他想多了。
富乐村是村里脱贫后改的名字。常住几十户人家，生活、教育、医疗都靠着一条公路与镇上相连。但由于路途太远，孩子上学不方便，后面县政府东凑西凑了点资金，把很久以前一户人家的院子改成了小学。
因为资源不足，这间学校只有几个老师管理。沈乐他们到时，从县里来支教的黄铮才匆忙赶着一堆孩子去空地活动，当是一节体育课。
孩子们在边上踢球，黄铮领着一行人参观学校，他指着不远的一块地，有棵歪脖子大树，树身粗壮，应该生长很多年。他说：“将来那块地方会新建一栋教学楼，我想可以把图书站安置在旁边。”
童蜻眯了眯眼看，“在教学楼旁边会不会太吵了？而且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他们的图书站不像图书馆那样规模大、要求高。为了节省成本，他们会采用废弃的海运集装箱，拼成一个层高两米，双层架构的图书站。
这个方案黄铮看过，但实在两难，他说：“我也知道时间不等人，但是你们看看。”他转指目前在用的教学楼，土胚混砖盖的三层楼房，因为年久失修、日晒雨淋，外层和屋檐都已经剥落斑驳，“那边的楼已经不怎么结实，我们也只敢用一层做教室，平时都不怎么让学生上去。”
“要是新的图书站盖在这边，先不说建好后的事，就说建，集装箱和挖土机吊机一来，我怕到时那栋楼经不住折腾。”黄铮面露难色，“农村地方，以前又不怎么管，所以地基怎么样，我们大家都不清楚。”
说完，大家都互相看看，沉默下来。村支书见状，打个圆场：“新的教学楼很快就会动工，我想日期和图书站的不会差远。这地方虽然旧了点，但这么多年也没倒，我想应该是能撑住的。”
此话一出，黄铮只能摇摇头，“学校就那么点大，一眼全看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如果可以，我不想打扰到孩子们的学习生活。”
“物流公司给的集装箱数据有吗？”郑方霓侧头问张沛。
张沛马上查手机，“有，标准的四十英尺平柜，高两米三，一个面积大约五十八平方。”
“重量呢？”郑方霓说。
“一个三十六吨左右。”张沛好像知道郑方霓想问什么，接着说：“集装箱过来，正常搭建时间五天左右。考虑到设计方案，整体完成时间差不多要四十天。”
闻言，郑方霓抬眼看了下要建新教学楼的空地，逆时针方向转一圈，先是孩子们正在踢球的地方，然后是并不宽敞的校门口，最后就是占地最大、残旧的三层楼房。
郑方霓想了想，“这里地方太小，如果按照原本方案，两个集装箱直接拼，不太实际。”
童蜻见郑方霓有意见，心里有些没底，“那郑总怎么看？”
集装箱方案是目前最符合大多数情况、平衡各方利益、保持可持续发展的解决方案。如果遭到郑方霓否定，不止童蜻和他的团队，几乎整个项目都被废掉。
童蜻迅速在想怎么劝服郑方霓。
原本安静的沈乐见郑方霓没有做声，大家似乎都陷入了两难困境，于是站出来问村书记：“这里楼龄多少年了？”
村书记摸摸下巴，“约莫也快五十多年了，好像不止，那时候能用土砖建楼房已经是了不得，有人说是地主跑了留下的。”
楼龄确实太久。沈乐也没了别的想法，觉得安全最重要，这个时间点不是安装图书站的最好时机，他朝童蜻说：“项目能不能延期？”
延期就意味着计划变更，以后花费的时间可能更多。童蜻本身不愿，但他看看郑方霓，把话折衷了说：“可以讨论。”
沈乐转头朝郑方霓看去，只见郑方霓与张沛侧耳交谈，他专注地盯着张沛给他看的平板，唇角平平，神色严肃又认真。
郑方霓的眉眼长得很好看，眼尾的双眼皮褶里藏了颗小黑痣，张眼的时候眼线会耷拉一点，看起来就好像没睡醒，不过认真的眼神会尤其深邃沉重。
沈乐似乎很熟悉看到郑方霓这个样子。好像从他提出离婚、分别，到分开后偶尔的几次相见，郑方霓的脸色都是凝重的。无论是他生完沈慕，被推出产房时，还是目睹郑方霓偷偷报班练习抱新生儿时，又或者最近一次，经历台风，郑方霓从雨幕中闯进车里时。
一幕幕都和现在的郑方霓重合。沈乐突然想，他好像好久没见过轻松开心的郑方霓了。
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沈乐朝郑方霓走了两步。这时郑方霓和张沛讨论完，抬起头，视线一下对上沈乐的。
四目相视的刹那，沈乐觉得自己暴露了。于是仓惶看向别处，悄悄压低心跳加快的胸口。
“我做了个粗略的方案。”郑方霓把目光移到童蜻他们身上，说：“按照原来的，两个集装箱，安装时间五天，时间上没有问题吧？”他问的黄铮，“吊机不会打扰孩子们太久，而且它不会进到学校里。”
黄铮惊讶，“怎么做到？”
郑方霓示意张沛拿平板出来，说：“将集装箱安置在靠近学校入口处的地方。这样吊机在外面也可以操作。我打算参考南非种子图书馆的设计，将两个集装箱呈十字安装。”
他对童蜻说：“当然，后期装修时间会变得长一些，大概两个月左右，多余的时间和费用我们可以商量预算。设计方案我们后期讨论，我初设有露天和室内空间，增加一条楼梯和滑梯，既可以增加设施利用率，供孩子们玩乐，也可以借空间的错落，优化采光、通风条件。”
“这样一来，占地面积变小，多余的空地都可以提供给孩子休憩，也可以适当增加一些娱乐设施，比如秋千、跷跷板等。”张沛指着平板上的设计图，拿笔勾画了几处，“这些后面都可以商量。”
黄铮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既不用担心动到旧楼的根基，也可以保留新楼的空间，最重要是孩子们以后活动的地方只多不少。
“我赞同这个方案。”黄铮说：“时间不是问题。”
童蜻初步考虑后，问了团队意见，道：“设计方案改动没问题，预算那里，主要看用什么材料，能保障基本安全同时我们也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郑方霓点点头，“我已经让人联系材料商，报价之后谈，张沛会负责跟进，到时你们多沟通。”
童蜻简直佩服郑方霓的执行力，“我来安排会议。”
郑方霓把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几天只要把细节谈拢敲定就行。转眼间，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大家后知后觉肚子饿了。
孩子们早就散去到简陋的食堂打饭，然后坐在教室门前，教室里自己吃。黄铮张罗他们一行人留在学校吃了再走，说：“我特意叫厨房多做了点，各位不嫌弃的话，吃了饭再走。”
村书记也开口：“对嘛，吃点再走，学校饭菜虽然简单点，但是不难吃。”
一人一句，又互相推辞推辞，最后大家还是留下来，去厨房拿了饭碗。
沈乐捧着碗到歪脖子树下吃，树荫偌大一片，夹杂着丝丝凉凉的微风。
早鸟团队的人熟稔地坐在一块，童蜻则还在和黄铮边吃边聊。沈乐看了一圈，才看到郑方霓从厨房出来。
郑方霓似乎找了一下，才看向沈乐，却是定住了。
沈乐的心扑通两下，朝郑方霓招了招手。郑方霓神色明显一愣，接着向他走来。
郑方霓来到树荫下，沈乐坐着抬头，“谢谢你。”
郑方霓在沈乐旁边坐下，把碗放到一边，“谢什么？”
“谢谢你的方案，也谢谢你的用心。”沈乐说：“这个公益项目本来没人做的。是你说要资助，才慢慢做了起来。”
沈乐当初想把版税做个基金来运行公益图书站，但做公益比沈乐想象的要难得多，没有雄厚的资金背景，几乎不可能做成。
谈了四五个月，还是让郑方霓出手了。沈乐只负责图书清单和数目，压力一下减轻许多。
原本沈乐想问郑方霓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好多麻烦。可是当他看到郑方霓平静坦然的眼神，又觉得这样问出口的话，郑方霓会生气。
于是他换个说法，“这些年你帮过我的、照顾过我的，都很感谢。”
郑方霓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什么意思？”在他听来，沈乐这番话像在跟他划清界限，他忍住即将喷薄的委屈和怒意，“你想说什么？”
沈乐不知道郑方霓误会了，被他猛然一问，整个人怔住，嘴巴喃喃：“我，我只是想……”
“乐乐。”郑方霓像是受不了了，抓住沈乐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到现在，我见到你依旧心跳很快，我生命的每一刻、生活的每一点滴，好像都绕不开你。”
郑方霓说得很委屈，委屈到眼尾低垂，眼底蓄满哀怜。
“这样，你还要丢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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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可怜（求老婆给机会贴贴
他们两个看到对方还是会心跳加快（哦莫我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