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离开九年,他依然记得她爱吃什么水果。
我虽然很难过,但比起难过,似乎又有更多的羡慕。
“好。”我闭上眼睛,摸着董烟青的手背,郑重答应。
我的恩人想吃什么,都不过分,别说只是要我剥两个枇杷。
“等下找个大商场,买又大又甜的枇杷带去。”
在脸上轻轻安抚的手转移到了额头,董烟青并了并两根手指,按在我眉心,凝声:“刘汕会安排,你再休息一下,还要一个小时才到。”
既然他安排好了,我自然不用另外操心。那一针安定,效果已经过了,觉按时长算应该是睡足的,但我的精神头确实不好。于是听话地又阖了眼:“那到了你叫醒我。”
董烟青应了声,又拍起我的背助眠。轻轻地一下两下,节奏很固定,原本是很有安全感的。
只是少了安定的作用,来纽约的意图实在燥得我无法静心睡下。
车行得很稳,董烟青的沉默让我惴惴不安,但他又实实在在拍了后背哄睡了一路,片刻没停。
半途中我心疼他会手酸,曾睁开过眼睛,但董烟青没有等我开口,就换了另一只手盖住我的眼睛,又重复了那一句话:“乖一点。”
劳斯莱斯库里南最后停在一座看起来很有年份的联排别墅前。
庭院栽种了大片灌木类植物,洋菩提树看起来与别墅的落地开户的年份相当,周边的实木栅栏挂着成熟的葡萄藤,大门至檐廊的距离铺满了形状漂亮色彩斑斓的鹅卵石。
别墅的外墙与这些茂密的绿植相呼应,采用花岗岩石材保护结构,外窗门房沿用老式的实木装饰。
虽说装修比起现在有些落后,但占地空旷,浓荫下看不出破落。
董烟青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像个出差回家的人一样自然开了门。
穿过栅栏,踩在鹅卵石上,我才确定刚才觉得有人打理卫生不是错觉。
董烟青并排和我走在一起,捞起过分茂盛的葡萄藤,向我介绍:“这是当年我们结婚的新房。那时身上没什么钱,掏空了底才买得起这一小栋。”他指着我看到的三分之一感慨,我没有想过董烟青这种生来就是家族贵胄世代豪门的人,也有为钱发愁的时候。
大概见我听得入神,没有表现出不愿意听的模样,董烟青才继续多透露了一些过去的情况。
“我母亲不让她进门,我总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家。”
哪怕时光往前拨了九年,说这句话时董烟青身上仍有我从未见过的无力感。
我不敢去想曾经的那个时候,年轻的董烟青所要担起的压力和责任。也不敢想漫漫长夜,这么多年董烟青想起那个陪他走过人生困苦的女人,至死没能看到他如今的成功会为她多遗憾惋惜。
我可能在当下应该说些什么。
为陆夫人红颜薄命可惜,感慨命运对她的残忍。
安慰董烟青往事已矣,劝他陆夫人大概不想他常年累着这些负担。
又或者是,在心里悄悄哄自己两句,默默亲一亲发痛的心脏。
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董烟青,在他身后礼貌地叩了叩门铃,等了大约半分钟才踏进陆夫人的领地。
从玄关刚进去,我就被董烟青对亡妻难以估量的深情压得喘不过去。
我不该有吃醋的念头,不能嫉妒,所以我含着眼泪羡慕。
面对四面八方墙上挂的已故陆夫人的照片,我甚至恨起了自己5.0的视力。如果我今天没有带眼睛出门,或许我的痛苦会少几分。
可转换一下思路,能与陆夫人同样在21岁嫁给董烟青,不能不说是幸运。这种致命的巧合,还有我手上与陆夫人所有一般成色的翡翠手镯,以及董烟青脚踝那条我认为性欲大涨的脚链,出现在陆夫人同一个左脚。
董烟青的性启蒙对象是女人是真的,他对亡妻刻骨铭心的爱也是真的。
那我是这一切真实里的什么呢,我扮演什么角色?
他说16岁在美国可以合法拿驾照上路,谈个恋爱很正常。然而那年他与陆夫人相遇时,他18岁,陆夫人刚好16。
他从天而降,是为了让我从开始就复刻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区别只是纽约法定结婚年龄18周岁,加州法定结婚年龄21周岁。
区别只是陆夫人是女人,我是男人。
我惊慌失措地对上董烟青坦然的视线,眼泪再也止不住。
不是的,没有区别。
眼前的画面颠倒成乱象,时空恍然交叠,藏在暗底的迷雾终于消散。
即使我害怕相信,那也是真实。
去年我和董烟青重逢,也算是21岁。
我不断往后退,扶着墙往玄关挪。董烟青往我身边迫近一分,我就颤抖得更厉害些。
那张我最爱的脸,此刻依然甜言蜜语地哄我:“不是答应要剥枇杷。”
董烟青捉住我的手,按住我蜷缩的手指,把又大又甜的枇杷放在掌心。
轻轻发问:“怎么不乖了?”
他的话如一座压力巨大的山压下来。我顶不住压力,身子不住软成一滩水,狼狈地躲开他的拥抱。
却因为怕惊扰陆夫人灵体,连哭诉也是小小声的:“再见时你突然和我表白,是因为我女装让你想起陆夫人了吗?”
空气可怕地静谧下来。
我等得好苦,眼巴巴地乞求董烟青否认,却得到他一个自嘲的笑:“当时不该留你在中国念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