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没齿经>第20章

  匹茨堡医学院的学业抓得比在国内还紧凑,课程要跟,论文每周都有完成任务,一天至少要有十个小时是要泡在实验室和导师做课题的。

  我在托马斯·斯塔策尔移植研究所的导师,是Sherwin主任,美籍本土医学大牛,中译名谢温,主攻临床器官移植,目前在实验研究的是一例子宫移植手术。

  据谢温的说法,他研究这例手术已经花费七个多月做准备,时间多一天,患者的生命就多一分风险。

  子宫移植手术在2026年医学水平仍在处在展望阶段,哪怕此时世界各国成功移植的案例已经超过30例,但子宫移植手术导致的并发症,以及摘除移植子宫的难度,都让人不敢贸然尝试。

  “而且患者是一位男性。”谢温语出惊人,面不改色地把移植子宫后仅存活三个月的兔子尸体解剖,查看体内因血管压力无法获得足够供血的子宫。

  他的肤色本就白,在手术灯下,凑近些都能看到透明的皮质下纤细的血管。

  眼窝因长期熬夜凹陷得很严重,干裂的嘴唇惜字如金:“等于是完全不具备子宫移植适应症。”

  我在国内见过很多美国留学生,听过不同地区的美式口音,入学匹茨堡后也接触过不少本地人,但我在他们身上,感到的大多是严谨与出色的双商。没有一个人像Sherwin,拥有令整个学院称颂的专业技术,却同时那么高不可攀的绝情,以及拒之千里的冰冷。

  似乎,谢温,只是为了做研究而活,生命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练手的工具。

  我把镊子递给他,目睹他在一团血肉里翻弄,脑子里莫名将他拎起来的兔肉替换成了人体子宫,脚跟发寒,恶心味冲破了喉腔。

  我往后蹲在角落吐了好几下,眼泪横飞,心底还在担忧这期的论文该怎么修改。

  总不能拒实说这周我在研究室一连解剖加缝合了16只兔子,24只白鼠,8只山羊……移植技术没有丝毫长进,怎么解剖动物体更迅速干净倒是突飞猛进。

  脸颊突然蹭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我抬头一看,是谢温递来的一瓶漱口水。

  木兰的浅香混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压制恶心感的效果意外不赖。谢温又给我拿来两张洗脸巾,往洗漱台一指。

  是的,我的导师,Sherwin主任,匹茨堡托马斯·斯塔策尔移植研究所最年轻的遗传学移植学双博士,名下发表的论文期刊多得连他自己都列举不清。他名利兼收,为人冷情,社恐界找不出比他更难伺候的生活废,喜欢解剖,但他有令人发指的洁癖症。

  他在匹茨堡不授课,传说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课堂上唾沫星子携带出来的病菌。而且他脾气古怪,对研究项目吹毛求疵,所以没有学生拜入他门下,也没有同僚愿意和他合伙干事业。

  Sherwin会收我进门,全靠一碗牛肉面。

  我来匹茨堡一周不到,水土不服身体虚脱了很久,对美式饮食深恶痛绝。董烟青在视频里了解到情况,连日给我在当地中餐厅订送餐食,预约医师看诊,效果欠佳后直接飞过来买了套现成的公寓贴身照顾了两天。

  让Sherwin收我进门的那碗面,就是董烟青飞回国内前最后做的一顿晚餐。

  佰蒂集团堆积如山的文件等不了他太久,我情况好转后,他火速包机回国内,走得急,那碗葱花牛肉面是送到我研究所门口的。

  深夏的夜空静谧若斯,轻轻吹过的晚风撩起男人额前的发,深邃迷人的眉眼是我目光所至,他隔着两个阶梯,为我送来临别的温情。

  山药排骨炖得软烂,牛肉汤面清香温胃,这是董烟青在匹茨堡留给我最初的印刻。

  这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宜室宜家,甚至粗略想过和他的未来。

  谢温要走我的面,吃得精光,当下就要收我入门。

  我知晓他是想找个会做饭的学生,但很可惜我的厨艺不提也罢。

  我回绝了谢温,学着董烟青成熟礼貌地拒绝。但谢温依然留下了我。

  与谢温学了一周,我对他的评价十分复杂。

  他是很值得敬仰的前辈,但也只能到敬仰的份上,他的行事风格与研究理念和我本身出入太大,说句心里话,跟着他我很痛苦。

  我洗完脸出来,想和他请辞。

  但刚叫了声“老师”,就被他递烟的举动打断了,我的面色更淡了些:“我抽不来,谢谢。”

  谢温收回烟,唇角落了些讽刺意味:“我刚进研究所的时候,也不抽烟。”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脑子里间歇跑出些董烟青抽烟的片段。

  回忆是最折磨心志的东西,仅是几个零碎的片段,生生让我对比出了董烟青抽烟和谢温抽烟的差距。

  董烟青是优雅,谢温是上瘾。一个贵族公子,一个潦倒烟鬼。

  在我大不敬腹诽时,谢温丢了烟扭头问我:“我记得你是这批留学生里,学业成绩最顶尖的那个,听说身家背景也和成绩差不了多少。”

  我一脸谦虚点头,他换了个姿势仰躺在椅子上,双腿交叉,一改平时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警惕地观察他的改变,果不其然,第六感很准,接下来他就问了很冒犯我的话。

  “你和你男朋友,有没想要过孩子?”

  我听到这句话,浑身的汗毛都起立了。我从未和任何人透露,我非单身状态,且交了男朋友。

  谢温平时的精力全抛给了研究移植手术的技法,我真的没有想过怀疑他会成为我在美第一个泄露隐私的人。

  可他完全不顾我的脸色,还在继续,似乎就是以给别人带来麻烦为乐:

  “我远远看过他一眼,想必你们条件是不相上下的。”谢温说到这时,一直暗淡的眼底突然冒出晶莹剔透的渴望:“我很好奇,你能教教我,怎么劝说你们这种家庭可以不要孩子吗?”

  刹那间,我对他存在的印象就被这句话推翻了。

  沉默的半分钟,我想了很多,几乎所有我能想到的场景都嫁接到了谢温这副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他适应很多苦情剧本,他是个可怜人。

  于是我努力和他解释清楚,而不是一句欲盖弥彰的否认。

  我说:“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还不涉及这么棘手的问题。”

  “那如果问题就在你眼前呢?”

  我想了想,告诉他:“那我会听他的。”

  谢温听到我的回答,长久地吸了口气,然后十分不客气的评价道:“年轻的爱情果然不值得开始。”

  “他比我大十一岁,是有保障的!”我不服气地反驳,“我不觉得他会做错误的决定。”

  谢温但笑不语,折了根新的烟,然后没事人似的对第九只山羊下手。

  注:1.Sherwin与言宋没有变质感情线。2.作者不是医学生,也不从事珠宝首饰相关行业,本文涉及医学及珠宝玉石方面的专业知识均来自当前可查阅的文献杂志和著作书籍,水平有限,一切为服务剧情,切勿做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