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没齿经>第4章

  北京四中的生活比我预想中好太多。而我和温寻的关系,也是在高一这年走上热潮期。

  拉近距离的决定因素有两个,一是温老太太要求温荞大一需住校一年,二是温寻就读的高中也是北四中。

  北四中虽是公办名校,同窗之中却少有寒门子弟,多得还是这一圈的权贵后代。只是得益于我中考前那会儿温寻亲自来开过一次家长会,闲言碎语平息了不少。

  当面说闲话的人没了,可相处起来绝不算友善,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孤立我罢了。

  私生子抬不起头来我知道,特别是无依无靠的私生子。

  除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我精神深处在这年有了一个不可说的隐秘角落。

  董烟青不只是暑假没有来,他在我高一整个学年都没有露面,我曾经有一晚梦见他的大白狗去了汪星。

  我不觉得自己在等他或者期盼他的到来,可是学校组织春游时,我给他和大白狗各求了一个平安符也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的身边发生了什么,平日里忙里偷闲时是否有一秒钟会想起有关温家的一切,他看见大白狗时能不能记起还有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

  但是不重要,我告诉自己不重要。大人的世界总有小孩不能理解的坚持,就像我对于这个消失的人从没想过去温寻面前触霉头。哪怕温寻,已经是我很好的哥哥了。

  也许是我怀着这样的心态独处了太久,才会在我十六岁生日这天看到他牵着雪卡坐在温家花园里时,感到分外惊喜。

  我好像就是在这一刹那的惊喜中,忘却了我对他的恐惧。哪怕再见时,他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比早些年更让人害怕。

  差不多的场景,他和温寻坐在一起,好像之前的闭口不提,和两个家族隐约要断交的局面不复存在。

  温寻对他依旧有笑脸,烟酒茶哪样都是按接待贵客的礼俗来办的,可我远远看这一眼,却只觉得鼻头发酸。

  这种情绪没有由来,就像当年我害怕他,也没有由来一样。

  白色的茸毛蹭在我脚踝,亲人的萨摩耶见我第一眼就想要我抱它,我眼馋地看了看董烟青,得到他的允许后又看了看温寻。温寻没有反应。

  我蹲下身揉了揉雪卡的耳朵,握住它的前爪把它整个抱起,然后一步一步朝温寻走过去。

  温寻给我拉开了坐椅,又让佣人添了一份水果。

  冬季的黄昏有些萧索,可是眼前的两个男人都不在意。也就是从交谈中,我才知道董烟青消失的时间是为了在纽约稳定家族产业。

  纽约啊,好远,远到我对它只有书本上的地名印象。

  听到董烟青有把董家的产业链延伸到北京的想法,温寻便笑着接话说不如把佰蒂总部搬到北京算了。我留在这里坐到天色彻底晚下来,董烟青唯独没有接这句话,反倒是斯文地露了个假笑拜托我带雪卡出去玩。

  我知道他们有意支开我,我呆在两个张口闭口都是谈合作的男人面前本来也多余。

  我有自知之明。

  雪卡跑得很快,头已经伸到了花园里新开的腊梅上,我没忍住回头望去,庭落里董烟青的位置嘴边已经多了点星火。

  这晚温寻留董烟青在老宅吃了晚饭,席间的菜式完全按照他在国外的口味来烹饪了中餐,老太太用餐的时间比平日里长了十分钟才回房。

  听温寻和他谈了整顿晚餐且没完没了的公事,我几乎没什么胃口,老太太离席后,没多两分钟我便也跟着起身。

  因为要预留高考的复习时间,高二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凑,开学还没两个月,整个高中阶段的新课内容就已经讲授完毕了。

  课后巩固知识的习题在教学环境的压迫下随之疯涨,我把留在最后的一页物理练习册写完,桌上的闹钟已经指到了十一点。

  比平时多用了半个小时。

  我有些泄气,因为我知道今天的学习状态有所下滑,效率太低了。

  罚自己面壁了十五分钟后,我才容许自己下楼去喝水,急救一下已经冒烟的喉咙。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走廊尽头看到穿着睡衣打电话的董烟青。

  温家老宅是六十年前建的小洋房,在当年京都连片的四合院中鹤立鸡群,拔地而起,昭示着温氏是资本圈中的领头羊。

  而我生父温及宣又娶了当年政圈一把手沈家长孙小姐沈艺云,商政联姻之下,昔日的温家争一争京城首富也不为过。

  只是命运不眷,曾经的盛世华庭在这对夫妇遭遇飞机失事亡故后,这些年略有衰落。

  可这座宅子,经历几十年的时代更迭,市值反增了几百倍。

  而手长脚长,浑身不正经地倚在沉香木栏的董烟青,此刻一脸的不值钱,满眼勾魂摄魄的荡漾,心无旁骛地对着手机视讯说着什么。

  照温寻和老太太今天的态度,会留董烟青过夜很正常。董烟青二十七了会交女朋友甚至要结婚都很正常。不打扰别人讲电话是最基本的礼仪,我端着水杯侧身回避,按电梯的动作都不敢大声。

  大人的世界一切都很正常,大惊小怪的只有接受能力差的小孩。

  我猛喝了两大杯水,才觉得干涩的喉咙略有缓和。稍稍顺了会儿气息,我继续接第三杯水,开关一响,水流的声音在刻意维持的静谧下显得刺耳。

  我其实有告诉自己不要心虚,又不是故意撞见的,不要太当回事儿。然而接完水,回身看到从电梯走出来的董烟青,我手上的水杯还是吓得砸到了地毯上,洇湿大片水渍。

  董烟青还是那身深黑色的长袍睡衣,可能是紧贴着身体,不免觉得这款式在冬夜里单薄了些。

  我的注意力还没从董烟青衣服上收回来,就听到他叫我,“言宋。”

  我抬眸,与高出我一头的董烟青对上视线,莫名感受到对方突然的好心情。

  接着我的脖子上就更莫名其妙地搭上一条围巾,GUCCI秋冬定制款,市价一万六都抢不到的热销品,就这么被董烟青随意地挂上了我尚在透风的领口,吊牌都没拆。

  他的眼尾上挑,腔调拖着,却在无心中让我品到些认真:“温言宋,十六岁生日快乐。”

  怎么可能记不住这些该死的细节呢,我也不想在意的啊,可这确实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起初对董烟青知道我生日这事还有所怀疑,可是因为内心足够雀跃,于是我也冠冕堂皇地替他找了许多借口,直到劝说自己理直气壮地收下他的礼物。

  明明温寻警告过我,明明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意识到危险……明明我该有的提醒还在,却还是一头栽进了对董烟青的信赖里。

  次日一早,董烟青吃完早餐后与我们道别,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自动播放飞机腾空的画面。

  没来由的,我第一次在奢古华世的温家,感到了寂寞。

  “言宋。”耳边恍然响起温寻的声音,我闻声看过去,就见他放下手上喝粥的金钥匙,说:“还要多久吃好,大哥今天顺路,送你去四中。”

  不想耽误温寻的工作,所以我的心思很快就放在让粥碗见底上了。

  我回卧室收拾书包时,也许等我太久,温寻久违进了一次我的房间帮忙。

  我很羞愧,红着脸解释:“昨晚写作业太晚了,没来得及收拾,平常有收拾好的。”

  温寻帮我把文具盒放进书包:“没事,下次早点睡。”可能是怕我心理有负担,还摸着我的头加了一句:“想要什么让管家给你买,温家不能短你什么。”

  我对他突然的温情在这一年的缓冲期下,已能接受良好。

  很配合地笑着应声:“谢谢大哥,我知道的。”

  然而这种温情的假象,哪怕我已经尽力配合,打脸依旧来得太快。

  一盘冷水泼下来,彻底又把才探出头的温言宋,浇了个透心凉。

  次年春天,董家二小姐,温荞公主的成年礼上,满满一室的董烟青手笔。我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差距。

  温荞身上那条缀满钻石的定制裸粉长裙,头顶比灯火还璀璨的王冠,那桌堆叠若高塔的名酒,全部都代表着一个男人的署意。

  可是我没有理由怨恨董烟青,释放的善意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必要的选项。我是托了温荞公主的光,世界上才多了一个对我细心温柔的人。

  而这,并不是作为私生子的温言宋,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