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姐,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你担心我会去逼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那个孩子毕竟是……”
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也许是谈话的人走远了。孟盛夏躺在床上,他浑身乏力,就算听到了在意的话,甚至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他们在谈论谁?
药物治疗让他从无度释放自己的怒火中解脱出来,又将他抛向麻木的深渊。他的大脑变得迟钝,连思考这样的问题都没法发散思维。他只能发呆。
孟盛夏盯着天花板看了不知多久,才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
他循着响动转过头去,孟依斐和孟广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昏暗的光线中,他们没有意识到他醒了。孟盛夏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在沉睡,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重量从床沿传来,孟盛夏意识到孟依斐在他的床边坐下了。她轻轻握住他露在被子之外的手,然后低声道: “为了你,他要做很危险的事。”
谁要做危险的事?孟盛夏茫然地想着,他感到孟依斐的脸轻轻贴着他的手,语气低沉而缓和,就像进入忏悔室的教众,在向牧师虔诚地忏悔:“小夏,你会原谅我们吗?”
“也许你醒来会怪我们,可是我们……”
敲门声打断了孟依斐的低语,而后门扉响动,另一个人走了进来:“少爷,小姐,到小少爷吃药的时候了。”
“我来吧。”
孟盛夏听到孟广思这么说。而后,他感觉到孟依斐在他耳边唤道:“小夏。”
她反复喊了几次,孟盛夏才睁开眼睛。他在孟依斐的帮助下坐起来,端着小盘的孟广思走近了他,打开了桌边的小台灯。
盘子里仍旧是花花绿绿的药片,孟盛夏不知道它们都有什么效用,更不知道往自己的肚子里灌了多少,但它们都没能治好他的病。
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一样,他如同往常一般机械地张嘴,孟广思把药片倒入他的嘴巴,接着他配合地把它咽了进去。流程完成,他们也起身离开。
药物的作用下,他很快又觉得困了。
孟盛夏合上眼沉沉睡去。
他在凌晨惊醒过来,许久没有做过梦的他,在梦里见到了他最想见到、却因为药物无法窥见的人。
他忽然恍然大悟,那个孟依斐口中将要做危险的事的人是谁。
牧周文。
他为什么要去做危险的事?这件危险的事为什么是为自己去做?
可他想不明白,甚至没有任何的思路,大脑压根派不上用场。
药物干扰了他的思维逻辑,孟盛夏粗暴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也没能让它变得更灵光。于是他的本能取代了理智,成为了他行动的准则。
牧周文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他要去找他,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回过神来,他已经从住所离开了。
这里在城郊,这么早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人。孟盛夏顺着小区的灯往外走,他一路走,出了大门又顺着道路往前,不知疲倦地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等天亮的时候,他走到了热闹起来的居民区。
商铺刚刚开门,还在做着开业的准备,但已经有了人声的喧闹。
这时候孟盛夏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走下去是找不到牧周文的。
他身无分文,只有离开住所时抓在手里的手表,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
“小哥,我还没找你钱——”
到了牧周文的学校,孟盛夏从自己典当手表的钱里抽出了几张塞给了司机就下了车。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牧周文有没有放假,时间的概念在他的意识中已经模糊了,他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到B大。
他去到记忆里牧周文的宿舍,可似乎是上课时间,没有一个学生出入。宿管询问他的来意后声明没有一个叫牧周文的学生住在这里,孟盛夏不得不离开宿舍。
他不死心,又去了学校教务处,可教务处的办事人员给他的答复,让他难以置信。
牧周文已经办理了转学,不再就读B大。
孟盛夏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在这样的冲击下完全忘记了自己寻找牧周文的理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牧周文这一次真的做好从他的世界消失的准备了,他甚至从B大离开了。
牧周文能去哪儿呢?他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们不是约定过,要一起离开吗?
错乱的回忆让孟盛夏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像是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慌忙出了大门,他叫了一张出租车,往D县去。
牧周文可以离开他的大学,但他全家不应该离开那里。
孟盛夏抱着最后的希望赶往那里。
……
“你要小心,他跑出来了!”
虽然他们离开了D县,但还留着一些东西在原来的住处。
牧周文本打算借着周末返回D县取回那些物品,却突然被孟广思告知孟盛夏失踪的消息。
他先是感到担忧,而后是孟广思的警告:“他一定是来找你的!”
他们现在不适合见面,孟广思再三和他谈过这一点,在孟盛夏还没恢复正常之前,他们两个人会面,只能造成不幸——
孟盛夏已经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思维行动了,如果他们相见,不论做什么,他都只会完成他们先前没能实现的事。
殉情。
可他现在不能那么做,他还担负着另一个生命。
牧周文飞快地把找到的东西都放进自己的包里,想要快些离开这里,避免和对方碰面。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孟盛夏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他知道他的根落在这里。
牧周文刚离开家门,就听到了楼道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有些沉,像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步伐。
没有太多的思考,牧周文便径直跑上了更高的楼层。
他蹲在楼道的阴影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自己因为恐惧发出声响。
但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即便他尽可能地低头俯身,用大腿遮住他的胸腔,他也能感到他心脏强烈地跳动。
是孟盛夏吗?
他应该感到害怕的。可在这样的关头,牧周文发现自己竟然想的是他们许久不见,孟盛夏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他也不敢去看。怕对方察觉到他的存在,更怕看到孟盛夏被病魔缠身的模样,会让他情不自禁同意孟盛夏任何的请求。
下面传来了敲门声。
牧周文把手机调节到静音模式,他甚至不敢给孟广思发消息,只是浑身僵硬地蹲在那儿,直到邻居似乎受不了敲门的吵闹,朝那个敲门的人吼道,“他们早就搬走了!”,那声响才戛然而止。
敲门声没再继续,牧周文闭上眼睛,紧张地去听那脚步声从下一层往下而去,然后越来越轻,最终完全消失了。
孟盛夏走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牧周文脱力地坐在地上。他一身冷汗,已经入秋的天气,他的胸口还是被汗水打湿,染出了数个小小的斑点。
[他走了]
过了几分钟,他才回过神来,给孟广思发了消息。
……
不在。学校不在,这里也不在。
他们竟然已经从这里搬走了。为了躲避他,他们甚至连D县的家也可以抛弃。
是啊……那时候的牧周文,也不过是因为脆弱才赞同了他那不切实际的愿望。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发现那样的举动多么幼稚。
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葬送自己的一生吗?多么可笑的想法……没有他打搅的牧周文,显然会有更好的未来。
可只要他听到牧周文的消息,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不顾一切地去往对方身边,就像今天。
他不想这样。
孟盛夏浑浑噩噩地打车到了湖边。
他从傍晚坐到入夜,在渔民屋子的灯都熄灭了之后,站到了桥的栏杆之上。
在这放空的数个小时里,他终于回忆起了那段因为痛苦被封印的往事。
几年前,就在这里,说好带他散心的母亲,就在这个湖边和他野餐。
她大抵是在他们吃的东西里添加了精神药物,而后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将他拖上了小船,然后把船划离了岸边。
他们离岸远到不容易被人发现异常的时候,他的母亲将他的身体往湖里推,用手紧紧压住他的气管,直到他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这才松开了他,任由他向下坠去。
那时候,他在心里说了什么?
好像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呢?”。
孟盛夏想,他的生命大概就结束在那一天。只是之后拜老天的恩赐,他又多苟活了几年,体会了一遭他最渴望的被爱的滋味。
那体验太美妙、太幸福,以至于站在夜里,咸腥的海风带来丝丝冷意,他也感觉心口发烫。
至少这一次,他是带着爱的回忆来到这里。
孟盛夏纵身一跃,坠入粼粼湖水之中。水大量灌入他的口鼻,在因为窒息昏厥之前,他感到了释然。
原来严恩当时也这么痛快么?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烦恼。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