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河出伏流(ABO)>第89章 89. 行尸走肉

  他的治疗还在继续。

  孟盛夏从未想过,不接触Omega的信息素对于身体的影响会那么严重。

  人造信息素可以缓和他的生理对于信息素的需求,却也带来了强烈的副作用:他在医院接受实验性治疗的每一个晚上都没法好好入睡,每次睡眠都又浅又短,甚至反复地陷入噩梦。

  近来他总是梦见冷淡地看着他的白衍,听见他们分别前最后的那句话,“你让我感到失望”。

  他曾经因为无法得到白衍的肯定走向自暴自弃、肆意妄为,而在他改变的当下,却也只收获了这么一句评价。

  失望,白衍对他的失望,的确是应当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在面对二选一的困境之时,竟无法做到避免它的发生。如果他的视野能够更广阔,是否可以避免这样的抉择出现?

  他甚至没有梦见过牧周文。

  孟盛夏明白为什么,因为他甚至不敢去想,牧周文听到他选择许迩颂时候的心情。

  是的,那是牧周文极力要求他做出的决定。可在死亡面前,想要活下去并非可耻的念头。况且,他曾经许诺过,如果牧周文要赴死,他也不会苟活;他却偏偏没能做出让他“活下去”的选择。

  牧周文会怪他吗?也许他并不会那么想,可孟盛夏却深深感到了痛苦。

  因为他,牧周文频频遭难。牧周文本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却时常因他而犯险。

  从酒店那天搭救他开始,牧周文就开始接二连三地被迫偏离生活的正轨。即使他有意识地逼迫自己不要再去靠近牧周文,做一个对方生命的过客,可事与愿违,牧周文总是被动或是主动地卷入到他们这帮人继承于上一辈厘不清的业债之中。

  虽然警方告知他,牧周文会得到警方的关注和保护。可孟盛夏还是觉得那些伤害,并非后来的弥补就能够抹平——他恨自己做过太多的糊涂事,那些事都是牧周文本可以避免的痛苦,却因为他偏要勉强,才不得不遭受。

  莫非只有他死了,才能让牧周文真正地解脱?

  吃了药,他开始感到乏力和困倦。孟盛夏倚着床的靠背,思考着这个突然跳到他脑中的想法。

  牧周文应该很恨他吧?亦或者,这恨也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牧周文,或许已经放下了对于他的爱与恨。

  他们两人的故事,在此处画上一个句号,是对牧周文最好的结局。

  而对他来说,这段故事也已经无所谓了。他再也不能争取什么,现在遗产一事,也几乎与他无关了。

  在那一天结束后,他花了几天时间配合警方的协助调查,交代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之后便被告知在案件侦破之前,他没有了解的权限。

  纵然他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白衍和孟清如,以及郑天海楚由夫妻的往事,也被委婉地拒绝了。他被告知这件案件背后的各种因素错综复杂,无法向他透露案情。

  于是他只能作罢。

  他被判定为未涉案人员。可他和白衍毕竟有着血缘关系,在案情告一段落之前,警方必须随时知晓他的所在:他被限制了出行,随后被送到了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可惜治疗没能挽回他日益衰弱的躯壳。他原本算得上强健的身体,在这段时间以来的透支与精神的空虚中变得虚弱了。

  他提不起劲,没走几步就感到疲劳。只好成天呆在床上,回过神来,时间已经流逝了几个小时。

  孟盛夏知道这样颓废下去不是办法,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从身体到精神的每况愈下。

  他的亲人们,最近正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宜,实在抽不出身来天天照料他,只能给他打电话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

  这些关心有真情也有假意,可对他来说都无济于事。

  他得出去转转,起码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孟盛夏如此打算,和医院做了申请。最后还是由警方做了担保,他才得以去往Z市城郊的教堂。

  那里埋葬着他的奶奶。其实他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毕竟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长到能够占据他生命的大半时光。

  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有些想不起来了,唯一的印象只有那个对自己极为自律的老太太,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上去也非常从容。她躺在床上对他们轻轻道别,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在他幼年的回忆中,奶奶是给予他最多温暖的人。是他能够感知并没有十分爱他,却是唯一会在责骂他以后,又心疼地给被爷爷惩罚不能吃晚餐的他悄悄弄一些夜宵的“亲人”。

  来到这里,或许只是依恋着那份他已经失去多年、直到孤立无援的当下,才回忆起来的温暖。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孟盛夏心里暗骂自己,然后开始寻找奶奶的墓地。

  孟家每一年都会来扫墓。而孟盛夏从家里佣人那儿听说了,爷爷更是会在特别的日子单独来这里,为奶奶献上一束花。

  他缓缓往深处走,在最里头的僻静处,找到了奶奶的墓。那低伏在地面的、小小的石棺上摆放着已经干枯的花环,也许是爷爷托谁来献上的。而没有更换鲜花,大概是最近身体的抱恙和孟家的前路不明,让他再难分出精力。

  也许他应该带一束花来,可他怎么连这样的事都想不起来呢?孟盛夏愧疚地想。他半跪下去,摩挲起石棺上的刻痕,一种关于生与死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惶恐。

  为什么要让他出生?了解白衍和孟清如往事到这一步的孟盛夏想,他的出生可以说是一种悲剧,然而他却真的就这么长大了;也许每一次看到他,都会提醒每一个过去的知情人,这就是白衍的“胜利”的象征。

  可白衍,本就对他的存在无所谓。

  他真想怒吼,面对谁崩溃地大喊:如果他的降生没有谁期待,如今也没有谁会热切地期待他活下去,他更无法提供在这个社会立足需要提供的价值,那么,他为什么还活着?

  死,或许不需要太多借口。可惜人往往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缘故,如今他却连一个值得他不顾一切的理由也都找不到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麻,从脚趾、手指、他的眼球,这些末梢神经遍布的部位犹如寒冰冻结,而冰迅速从血管蔓延向他的心脏。

  好冷……已然迈入了炽热的夏天,他站在这里,却觉得自己跌入了冰窟。他像被保存在低温环境当中的尸体,等待着谁来认领他。可在此之前,他只能一直躺在冰冷的金属板上,被锁进封闭的箱中,在漫长的寂静当中,做着百无聊赖又绝望的等待。

  如果他真的死了……死,听上去真是一种解脱。不仅是自己,也对别人如此。

  ……

  孟盛夏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医院。

  从教堂回来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失去了对于时间的认知,但似乎也并不重要,反正在医院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雷同的。

  治疗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步骤。而孟盛夏作为药物实验的首批患者,还要参与定期的检查报告。

  他的状况是所有患者中最差的,可医院也对他爱莫能助。他正在接受的治疗不能同时使用精神药物,可他们的心理疏导,对他来说也毫无效用。

  他清楚自己的心结是什么,可正是知道是什么,他才难以释怀。

  他毕竟不是小孩了,即使任性哭闹,也不再能换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不会因为注意力转移之后,就可以把先前没有得到满足导致的失落忘却。

  他的精神状态江河日下。

  有时候孟盛夏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当他醒来坐在床上,还会产生自己的房间怎么变成这样的错觉。

  一切好像一场他所做的幻梦,亦或者说,他臆想出的诸般幻象。他或许很早就已经失去理智入院治疗,那些事情都是他的想象。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去抓挠自己后颈的伤痕。

  得益于Alpha特殊的体质,他的腺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些伤痕再难消除。医生出于美观,也曾给他用过许多消除瘢痕的手段,可孟盛夏却在心里想,如果不是这样切实的证据,他又如何证明,自己经历过那些事呢?

  血从皮肤里渗出来,可血腥味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刺激他的神经。他只是默默发呆,直到被护士发现他又一次这么做,连忙给他消毒上药。

  虽然孟盛夏强调过不要叫来他的亲人,可院方还是和孟家汇报了他的状况。

  于是熟人在他的房间里来来去去。可他连过去的烦躁都没有了,只觉得就像房间里多了些摆设,很快它们又都不见了。他的心情没有波动,思绪也是凝滞的。

  某一天,被困于先前各种繁杂事务的孟广思和孟依斐也来了。

  孟盛夏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可那些话语就像是流水从他的耳中淌过,他甚至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孟依斐坐到他的床沿,摸了摸他的头顶,同他讲:“小夏,等结束这件事,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孟盛夏这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孟依斐在看到他这副颓唐样子以后,竟然连责骂的话都没说。孟盛夏有些惊讶,可他连思考这件事的余力都没有。

  他想对孟依斐说好,可他提不起劲,只能看着自己的堂姐,眨了眨眼睛。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可孟盛夏都没听清。他只觉得困倦,以至于他们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合上了眼。

  “早知道,无论如何也让他同意……”

  “……人家不想。姐,你怎么会这么考虑问题?”

  “他们又不是没有感情基础,我们……”

  接下来的话,孟盛夏听不大清了。他不知道两人在谈论什么话题,也无力去思索是什么和他相关的事。

  恍惚间,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不再醒来,也许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