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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惊扰了酣睡的董彦云。
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到藏在厚重窗帘后的白光和一旁时钟上指着“11”的时针，挫败地呻吟出声。
“进——”
未等他发完话，一名穿着白衣蓝裙，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便端着一盆水，夺门而入。她见自家主子还躺在床上，赶忙拉着他勉力遮眼的胳膊喊道：“董少爷！快起吧！我们下午一点跟西服店有约呢！”
“别吵，别吵……”董彦云坐起身，面容扭曲地推开凑在他耳边吼的仆从，“头疼……”
“您出去应酬喝多了也就算了，回来还要再喝一轮。餐桌上那碗醒酒汤做好了什么样，起早一看还是什么样。这么一折腾，您不头疼谁头疼？”嘉慧沾湿面巾，递给彦云后去衣柜里又拿了几件衣服供他挑选。
董彦云将冰凉的湿巾敷在被压得发麻的左脸上，无奈地看着少女高举的两套衣服，说：“好好一个二八少女，品味竟跟胡同里的老太似的俗气。”
“可这都是最新款呀。”
他掀被下床，将她手中两套衣物拿下，“衣服材质固然重要，但整洁与得体才是核心，不要去什么场合都穿得这么隆重。你看，这件铁灰色西装太老气，你跟我这一年来也没见我穿过吧？”他见少女点头，继续道，“这镶金线的衬衫，不到正式场合我也不穿，更别说穿去试衣服了。”
嘉慧心里直犯嘀咕，这士绅名流间的规矩多如牛毛，细致到连最好的料子都能被挑拣出这些毛病；可她又转而想到两人出门在外偶遇的轻待和白眼，忙不迭地点头。
紧赶慢赶地洗漱完毕的董彦云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桌佳肴直摇头：“这才过去几天，你们厨房就把我说过的话都忘光了？不是说不烧这么多菜了吗？”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妪从下人的队列中站出来，说：“董少爷，这是卢爷的吩咐，他说您太瘦了，让我们厨房多给您备点菜好好补补。”
在一旁静待的仆人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沉默地听完西洋钟的报时声后，嘉慧看到彦云泛白的颤抖关节，急忙上前给他舀了碗金黄的鱼胶汤说：“少爷，先喝完汤垫垫胃吧。”
“是我给你们结的工资。”董彦云说。
老管家说：“董少爷，卢爷发过话了，他说这卢公馆的工资自然是卢家人来结，您只需要拿钱买些自己喜欢的物件即可。”
“他什么时候来过？”
“是周秘书上门传的话。”老妪说。
董彦云嗤笑一声：“堂堂留学生天天抢信使的活干，卢靖这土老炮还挺会使唤人。”
嘉慧端汤的手一抖，抬眼见到包括两位总管在内，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弯下腰。
一股郁气将董彦云空荡荡的胃撑得鼓胀，他起身道：“不吃了。”
“董少爷，老奴求求您了，多少吃一点吧。”老妪的声音颤抖着。
嘉慧缓缓放下瓷碗，对眼周通红的董彦云轻声劝道：“少爷，吃两口吧，就两口。上个月您总是不吃饭，我看到张妈出了趟门，回来就一直抹眼泪呢……”她颤巍巍地将他扶回座上，为他夹了几棵菜心和剔骨鱼块。
董彦云坐在餐桌主位上，顶着酸涩的眼睛环顾四周——除了两位老总管和嘉慧，这班子仆人总是辞了又来，来了又辞。不管来几轮新人，卢靖只需一周不到就总能找到眼线来监视他的生活。
他在目光簇拥下，顶着泛酸的喉咙和如生了刺般的喉管，执筷将食物一一塞入口中。
……
“这一路上看你净撅着个嘴，旁人看到了岂不以为你是我主子？”董彦云看着新闻，调侃道，“除开你来公馆的头三个月，现在里面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吧？”
“哎呀，不是我，我是替您不服气！”嘉慧强压下想要用力跺脚的心，委屈地说，“这卢爷到底是什么通天的本事？吃饭要管，出行要管，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管。我看呀，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老爷，他是恶霸！坏老妈子！”
董彦云被她的这一番话逗得直笑，他摇着头警告道：“你可别再说下去了啊，到时候他一较真把你给遣走了，我可找不着你。”
“就说！你们不是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嘛？他要是跟我计较，那就不是大人，是小人！”嘉慧抱臂倒在后座上说，“再说了，来公馆做工这一年，我就没见过他来过。他要是不喜欢您了，那还看这么紧做什么？我看啊，这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一定不好看，歪鼻子——”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坐正，低头准备接受训话。
董彦云收起报纸，叹了口气道：“他待人一向厚道，你若有机会见他，不说喜不喜欢，讨厌他倒也不至于。”
“但是——”
“南荆路开了家冰淇淋店，你想吃吗？”
嘉慧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这般口出狂言被别人捕捉到只会害了主人。她嗫嚅道：“嘉慧错了，不敢吃。”
“没事的，反正他也不来。”彦云摸着她的头说，“听到了就听到了罢，我在呢。”
车缓缓减速并停下，两人下车后并肩步入西装店。
经理上前鞠躬道：“董先生，下午好。”
董彦云颔首。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平常惯用的料子都被人买下了。”经理赶忙向店员招手，“您看，这两款也是新到的货，您要是喜欢呢，我们多给您些优惠。”
董彦云用指尖轻捻店员递来的棉料，眉头轻蹙：“这是低一个价位的料子？”他见对方直点头，扬眉道，“嘉慧，你刚来公馆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吧？”
经理见那女孩连连点头，便对店员使了个眼色，交叠着手站在一旁不语。
彦云拦住了想要发难的嘉慧，转头道：“罢了，西装料子总有吧？”
“也没有了。”
区别于经理的冷漠，试衣间内发出一阵笑声。若这阵放肆的笑声属于女子，那见者必夸一句女士好生豪爽；但那声线中透出一股异相，细思下倒有些滑稽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试衣间。
被围在中间的纤细男子笑着对旁边的人说：“我之前来都看不到这般好的料子，现在一来就有，真是幸运呀！”
“那是邱先生命好，多得卢爷宠爱。”随从附和道。
嘉慧捕捉到了“卢爷”二字，心中顿时了然。但比起生气，她更怕彦云伤心。待她抬眼瞟向主人的时候，却看到他一脸平静地站在原地。
经理笑着迎上去问：“邱先生，请问您还满意吗？”
“嗯，都给我包起来吧。”
“哎！是记卢爷账上吧？”
“对的。”
邱玥应下的时候，如玉的面上漾起笑脸，颊边的两个酒窝喜人得连无关的店员们也不禁跟着一同笑。
他两肘轻轻搭在台上，余光瞥到静站在一旁的男人，扬眉惊呼：“董老板！您也来买西装呀？”
“是的，商宴快到了。”
“噢……可我才买下了所有的好料子。”邱玥歪头想了会，“不如这样吧，我让下人们把料子都拿出来，您看您喜欢哪款？我让一点给您？”
嘉慧强行遏制下去的怒火又燃起，可她怕自己的鲁莽会失礼了主子，只好在背后握拳瞪着这“蚯蚓”先生。也不知道是她眼神不好还是灯光问题，她越看越觉得这“蚯蚓”竟跟少爷有几分相像，她揉了揉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离。
“谢谢邱先生的好意，但我也理解你保持外形完美的重要性，就不劳烦你忍痛割爱了。”
邱玥闻言，脸色微变，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是呀，我邱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小民，没有董少爷这么有商业天赋。”他噗嗤一声笑道，“改天我一定找董少爷取取经，学学怎么初出茅庐就买下当街最好的店铺，赚最多的钱。”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嘉慧看向四周，发现店员和经理们都在憋笑。她气得胸口都发疼，却看到主子的表情仍是平静。
焦急的她扭头见浅色门帘那处袭来一阵浓黑，紧接着，另一队人步入店铺。
虽然这群人除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以外全是黑色西服，乍一看都分不清样貌差异。但她的目光一眼就定格在了中间眉头轻蹙的年轻男人那处——她顺着对方的眼光，看到面色变得刷白的主人。
“卢爷！”邱玥笑吟吟地迎上去，搂着卢靖的手臂摇晃道，“您看我今天遇见了谁。”
“董先生。”卢七点头。
董彦云没应，只是偏头看向一旁的柜台。
“卢爷！玥儿也想学董老板那样做生意！您什么时候才肯差人教教我呀？”
卢七轻笑一声道：“做生意哪有这么简单？董老板背地里也下了不少苦功夫的。”
嘉慧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卢爷看似无情，到底也还是没让少爷难堪。
“那好吧……玥儿还是乖乖地在雅居伺候卢爷罢。”
“董老板也来定西装？”卢七转头问。
“是。”董彦云低声应道。
邱玥拉着卢七的手说：“卢爷，玥儿好像把董老板要的料子都拿下了，您说我是不是该分点儿给董老板呀？”说完，他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卢七，等待男人夸自己善解人意。然而他非但没等到夸奖，还迎来了对方的凝视——这份眼神对素来极其圆滑的他来说，太过于陌生，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店内的气氛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冷了下来。
周桦轻咳两声：“卢爷，时间差不多了。”
“董老板是荆洋里商界的栋梁之材，晟兴街有今时今日的红火，跟他的如云咖啡馆撇不开关系。所以论社会地位，他永远在你之上。”卢七语气极温柔地说，“这样的人才说需要哪些东西，就该优先得到他所求之物。邱玥，我说得对吗？”
邱玥颤巍巍地看向周桦，却见对方转过头去与董少爷点头问好，半点要帮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卢七的大掌又轻轻抚向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正，他只好看着卢爷一贯温和的眼睛说：“玥儿不应该抢了董老板的……料子。”他眼含泪光，“玥儿马上给董老板赔不是。”
正当所有人都指望董彦云能给个台阶下时，他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小跑着追上男人的嘉慧撑着门，见到卢爷意味深长的目光也随着主人的离去而一并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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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写出攻带给别人的那种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