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牛杂面杂货间>第二十九章 《不会》

  [000]

  还想再见你一面,约二月三十就好。

  [001]

  是秋,天空宛若大海般深蓝,云朵是漂浮蔚蓝的白鲸。

  太阳把茵绿树叶映得发亮,不止茵绿,连带叶梢枯黄和红色枫叶,都被太阳光镶嵌璀璨珠宝,闪着金色光亮。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落在地面的树叶打着滚前行,追随风的方向。一直翻滚,一直向前,终于风停搁浅。

  枯叶只是在某处停歇,等风起,又往另处迁移。

  一同前行的,还有天上的白鲸,白鲸不比落叶,不能撒着脚丫翻腾,风再大也只是慢吞吞游荡,漫无目的招摇。

  风停,叶停,云停,时间静止。

  风是要卯足劲儿,等全世界都安静屏住呼吸,在刹那吹起猛烈狂风,落叶跳跃,矮树欢腾,白鲸飞扬着遮住万丈光芒,天就暗了下来。

  “商北,商北!”

  商北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姓名,声音由远及近清晰起来,终于穿破耳膜抵达灵魂深处,商北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见陈默指着教室门口朝他喊话,“有美女找你。”

  陈默一点都不沉默,他是个话唠,他喊商北时挤眉弄眼的,一副“你小子艳福不浅”模样,商北大概猜到是哪位美女来找他。

  我曾以为我们不会走到这天,真不甘心,没能地久天长。

  商北推了推趴在桌上睡觉的吴样,吴样睡眼惺忪转过来看他,显然还未睡醒大脑当机停止运行。

  “让让,我出去一下。”

  时间停顿整整三秒钟,商北发出的信号才被吴样接收完毕,他直起身来活动僵硬脖颈伸展生锈四肢,随后离开座位从后门走出去。

  商北看他是往厕所方向去,没太在意,虽然打扰同桌睡觉不好,但也不能让女生久等,仅管商北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南姗是来和商北分手的,意料之中,得知南姗转学后,商北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分手。

  距离可以产生美,却无法长情,一份爱情总会因为距离而支离破碎,新学校里肯定帅哥如林,商北知道,离开林子的鸟儿如果不被大千世界伤到体无完肤,是不会归根的。

  商北想,离开的人都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分手吧。”

  “离开我以后,你……”

  “我会好好的。”

  “嗯。”

  言语苍白到哽咽,深情卡在喉咙里讲不出来咽不进去,眼睁睁看人离开,眼睁睁看情走开,只剩下自己独自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风太大,沙尘被吹进眼睛,离别气息在鼻腔逃窜,鼻发酸眼发红,悲伤暴走。

  入秋天凉,有点冷。

  [002]

  太悲伤又何必。

  商北伸手擦干眼角不知来历盐咸液体,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洒脱如同南姗,可他到底高估自己,勉强神情比悲伤还要难过得多。

  大概像商北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终于痛失所爱,要怪就怪自己。

  如果不恋爱就好了,那样不会失恋,也不会难过。

  商北始终留在原地,等到连南姗模糊背影都被风吹散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班级。

  南姗没有回头,他不知要如何挽留。

  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你知道我的不舍,不如不说,可念不可说。

  转身后商北就看见吴样靠在教室门旁看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走过去,张嘴想解释一二,比如假装无所谓说不过分手不会难过,可他嗓里还留有未说出口的深情,终于只能发出谙哑气音,无法在空气里听清。

  吴样没说话,他眼里不再是刚睡醒的朦胧,他现在很清醒,清醒知道自己所作所为。

  所以他一拳打在商北鼻子上,商北先是惊讶,随后才慢半拍捂住鼻子向后倒退两步,鼻腔里逃窜的悲伤终于找到出口,商北把捂住鼻子的手拿开,清晰看见上面殷红鲜血。

  “你这幅死了娘的表情我看了真恶心。”

  吴样不冷不热这样说。

  “你他妈……”

  你他妈的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商北用手臂擦干流出的鼻血,握紧拳头向吴样脸颊挥出,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须臾间,让人意想不到,吴样揉了揉被商北击中的脸颊骂了声“操”,扑上前去和商北扭打起来。

  疯了,吴样疯了,商北疯了,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班上闻声出来的同学只能在他们周围围个圈,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却没有人敢上前制止两人打架斗殴。

  他们可没疯,所以他们不敢和疯子动手,他们只能一个劲喊两人别打了,直到教导主任闻讯赶来。

  年近四十的教导主任黑着脸把两人拉开,往两人后脑勺上各呼一巴掌,“打打打,跟我去办公室再继续打!”

  自然不可能真去办公室里打架,商北和吴样站在教导主任办公桌前低头认错,实际上低头认错的只有商北。

  他本不是什么喜欢惹事的人,任谁欺负都闷不吭声,被班上同学笑称“南高三怂之一”,另外两个是某总被学生欺负的男数学老师,和任劳任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学生会主席。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有胆量和吴样打架,硕大南高没人敢惹吴样,他可是“南高恶霸”这样的存在,听说以前直接把人打到住院,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正是因为他们天差地别的性格,班主任才会让他俩同桌,班主任以为只有商北这样的老好人才能忍受吴样的臭脾气,也不会和他打架。

  可那不过是班主任以为而已,他们还是打架了。当看到班主任也被叫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商北有些自责,他觉得对不起班主任辜负班主任对自己的信任给班主任惹事了。

  [003]

  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算不上老牌教师但也有十几年教书经验,她进门径直走到吴样面前,抬头看他一脸桀骜不羁神情,教育话语在脑袋里换了一套又一套,却不知道要怎样批评这个屡教不改的恶劣学生。

  所以她转过去对着商北,“你怎么回事?”

  “老师,对不起,我……”

  “没事,”商北话未说完就被吴样打断,他把胳膊搭在商北肩膀上环住他的脖子,“我俩切磋而已,没事。”

  班主任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吴样没给她机会,“打架被叫办公室不就是为了解决矛盾,我们没矛盾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说完他就把商北带出办公室,留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看我干嘛,你的学生你不比我清楚?”教导主任对班主任挥挥手,“你也走吧。”

  被吴样带出办公室的商北无比恼悔,方才经历的所有慢镜头回放,南高三怂之一的商北想,如果重来一次,他肯定不可能对吴样挥出那一拳,可事实是,他的确挥出了。

  吴样没带商北回教室,他把商北带去校医务室,校医务室里没人,吴样轻车熟路从抽屉里拿出棉签消毒水创可贴,顺便从桌上抽两张纸巾递给商北。

  “你鼻血没擦干净。”

  商北接过纸巾,吴样又给他指了指窗边水池,意示他自己去清洗血迹,商北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吴样一边用棉签沾着消毒水涂抹胳膊上的伤口,一边和商北说话。

  商北弯腰把鼻血洗干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吴样胳膊上蹭破好大一块皮,他有些抱歉,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水池边不知所措,直到吴样往胳膊上贴好创可贴,他才闷闷开口。

  “对不起。”

  往胳膊上贴好创可贴的吴样心满意足甩了两下胳膊确定没有伤筋动骨,站起身来走到商北旁边,阳光透过玻璃窗户落在吴样长睫毛上,商北咽了咽口水,紧张的不敢说话。

  “对不起什么?”吴样问他。

  对不起什么,打架,还是受伤,其实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小打小闹。

  商北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吴样,吴样自己就先开口,“你现在好点没有?”

  “什么好点?”

  “失恋啊,我看你刚表情特难受,让人看了超不爽,就给了你一拳。”

  吴样说的好像理所当然,不过对他来说,也确实理所当然,他向来为所欲为,“我觉得打架可以发泄所有负面情绪,超爽。”

  商北点头,“嗯,我现在心情比刚才好很多。”

  吴样靠在窗台上偏头看他,吴样从来没想过看起来像某种害羞小动物的商北居然会和他打架,在商北白净的小脸蛋上完全瞧不出暴力因素,“不过话说你居然敢还手吓我一跳,之前小看你了。”

  “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商北很认真的说。

  吴样看他一脸认真模样,似乎还有对刚才行为举止的困惑不解和纠结心情,他没忍住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脸,“你有点可爱。”

  不等商北反应,他又勾着商北肩膀往外走,“逃过课没?”

  “没有。”

  “想不想试试看?”

  “嗯。”

  [004]

  教学楼里或昏昏欲睡或认真听课或偷摸做题的学生,操场上或跑步或踢球或叽喳聊天的学生,以及围墙前一脸不耐烦和围墙上畏畏缩缩的学生。

  吴样扶着围栏朝坐在围墙上犹豫不决的商北喊“直接跳下来”,商北坐在围墙上不敢往下看。

  结果是吴样学着教导主任声音说了句“谁在那里”,商北才慌忙闭着眼睛跳下来。

  “走,带你打球去。”

  这是商北第一次接触地下斗牛场,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这座城市居然有这样的地方,他看着那些光膀子纹纹身大块肌肉的猛男很是害怕,吴样却混在其中游刃有余。

  和这个球场的男生打招呼和那个球场的男人问好,终于吴样把商北带到一个看上去比较友好的球场,他和球场里其余四个男的说了会话,过来问商北,“一起?”

  商北摇手,鬼知道他篮球打的究竟有多差劲,被篮球绊倒把篮球拍飞三不沾这种事情他完全不想提。

  吴样也不勉强,让他坐在旁边长椅上,又找来一个男生,开始三对三。

  新来的男生还带了女友,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商北旁边吞云吐雾,商北不喜欢烟味,小声咳嗽表示抗议。

  女人看了他一眼,用指甲把烟掐灭,然后凑过来同商北说话,嘴里的烟味尽数喷进商北鼻里。

  “那是你男朋友?”她指着吴样问。

  商北有些惊讶,他知道很多艺术家和新新人类都把搞同性恋当作时尚,可他自己却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商北赶紧否认,“你怎么会这么想?”

  女人指了指她男友,“看到没,那是我男朋友,我不会打球,我是被我男朋友带来的,你也不会打球,那你过来干嘛,肯定是谈恋爱。”

  女人说完就发出极其欢快的笑声,商北注意到她男朋友正看过来,女人很快回应对方一个飞吻,吴样也同样在看过来,商北有些不自在。

  这节是数学课吧,大概在讲评月考试卷,可自己却逃课在这里莫名其妙看吴样打篮球,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却又没法开口说我要走。

  商北一直是这样懦弱的性格,他的真实想法永远不敢说出口,怕给别人添麻烦让对方难堪,也怕为此失去朋友。

  女人看他一副小媳妇模样忍不住又继续逗他,“你家那位身材挺不错的,十七八岁的少年真好,一定性欲很旺盛,真想尝尝看,可惜名草有主。”

  商北有些坐立不安,他完全不想继续这段对话,数学试卷最后一题怎么做来着,设哪个未知数添什么辅助线?想回去听课,被数学老师催眠总好过坐在这里这般煎熬。

  “童可你干嘛?”

  上苍总算听到商北内心微弱祷告,打完球的吴样赶过来打断女人和他的聊天。

  “不干嘛,”童可燃起一支烟,像来时那样挽着自己的男朋友,“你朋友挺可爱的。”

  “别欺负他。”吴样有颇为不满的皱眉,童可又欢快的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她拍了拍吴样肩膀,“以后别什么地方都带小孩子来。”

  她说的小孩子,自然是指商北。

  [005]

  结果自然是吴样再没带商北去过什么地下斗牛场,就包括逃课也不会叫他一起,两人的关系又恢复以前那样不温不热。

  但这不温不热只是表面,有什么感情在潜移默化里迸发,温水煮的青蛙不知道,这温水早晚有一天会要他性命。

  青蛙享受温水,所以温水煮青蛙最为致命。

  早晨商北会顺手把作业放在吴样桌上给他抄,上课商北会顺手帮吴样把笔记一起做了,试卷发下来商北会顺便帮吴样讲解一下错题。

  还有当吴样上课睡觉被抓到商北也会好心推醒他,他就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老师问的什么问题,直接把商北指给他的答案念出来,比如现在。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不是这个,不是。”商北在下面小声的说。

  “啊?”吴样有些困惑,你不是指着这句话吗。

  结果抬头看到语文老头吹胡子瞪眼指着黑板上的数学算式,“我喊值日生上来把黑板擦了!”

  显然,吴样就是擦黑板的值日生。

  不止商北顺手这个顺手那个的,吴样也渐渐的多了很多顺手的事情,比如看到商北水杯空了上小店的时候顺手帮他带水,再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让商北坐座位上顺手给他打一份饭回来。

  这样顺手来顺手去,两人关系居然突飞猛进,突飞猛进到班主任都发现这两个人小男生关系未免也忒好了点。

  商北作为英语课代表,每天都要去班主任办公室交作业,而吴样就靠在办公室外面等他,接着两个人一起去小店买早饭吃。

  吴样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三天两头有老师把他留下来去办公室座谈,商北就在教室里做作业等他回来两个人一起骑车回家。

  他们也是才发现自己家和对方家就隔一条马路。

  商北觉得他和吴样这样就是他曾经所推崇的友谊,姑且就叫它友谊,商北不敢往深处想,像之前童可说的那样搞同性恋,他完全不敢。

  和南姗分手让商北排斥恋爱,更何况两个大男人,不可能谈恋爱的吧,现在这样类似爱情就很好,不必破坏,不会得寸进尺。

  从班主任办公室抱着大学填报志愿单走回教室的商北忽然有个大胆想法,其实,有时候得寸进尺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他现在想快点回到教室,问吴样上哪所大学,然后填报和他一样的志愿,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这样才有机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单身一年的商北,又想恋爱了。

  [006]

  进教室时班级里闹闹腾腾的,临近高考班里不像之前一样压抑气氛紧张,反而有些浮躁,不安分子又在教室里活跃胡闹。

  高考完就都各奔东西了吧,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让人珍惜。

  那些按耐三年的情绪终于要一触即发,包括不为人知的暗恋也渐渐浮出水面,譬如陈默课桌里那封情书就被人趁他上厕所的时候翻出。

  陈默是和商北一起进的教室,两人同时看见被齐客举在手里的那张纸,商北注意到陈默脸上表情无奈又掺杂解脱,这大概就是暗恋被公众于世时的心情,等待宣判。

  “主角到,我要念啦!”

  看到陈默对被齐客拿在手上的情书并没有气急败坏上去抢,齐客清了清嗓子打算念情书上的内容,成了就是一对姻缘一段佳话,不成就当它是考前轻松一刻。

  “咳咳,咱们陈大才子的情书是这样写的,哎呀好肉麻:我喜欢你,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想很多年以后,等我不再喜欢你的时候,能微笑着告诉你,我曾经喜欢你,喜欢了整个青春,for……”

  齐客不再念下去,怕是要留有悬念,但他脸上表情又实在奇怪,围观的人都催他别卖关子快揭晓答案,他却看向陈默。

  “念啊。”陈默微笑对他说。

  齐客咽了咽口水,才颤抖开口,“for江义。”

  江义,少女杀手江义,任何女生和他告白都不奇怪,可陈默是男生。

  江义听到自己名字后,面无表情问陈默。

  “你喜欢我?”

  “是啊。”

  “你真恶心。”

  这回,陈默沉默了。

  商北忽然觉得心里很压抑,心脏像被人撕碎,他把大学填报志愿单放讲台上,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跑出教室,正巧撞上刚准备进教室的吴样。

  “你干嘛,赶投胎?”

  商北看了他一眼,跑的更快了,“尿急!”

  吴样莫名其妙。

  六月为什么比十二月还寒冷,商北蹲在厕所角落里泣不成声,他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觉得陈默现在一定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和陈默感同身受。

  商北没问吴样报考哪所学校,倒是南姗问了商北报考哪所学校,商北告诉她自己要考南大,南姗回了个笑脸和加油。

  吴样也没问商北报考哪所学校,实际上吴样觉得商北最近有些奇怪,两个人的关系明明好到即刻沸腾,却不知为何又感觉降到冰点。

  商北还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觉得你会喜欢我吗?”

  吴样一脸莫名其妙,直摇头,“不会,你是我兄弟。”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在那之后就是高考,然后分道扬镳,连散伙饭商北都没去吃,同样没有参加毕业聚会的,还有陈默。

  当晚吴样给商北发QQ信息,“我考上警校了。”

  对面秒回,“恭喜。”之后那个QQ头像再没有亮起。

  [007]

  商北到南大报名第一天看见一个漂亮女生,那女生站在树下似乎在等什么人,看到商北后忽然开心的朝他笑。

  “我北好久不见。”

  商北上前将对方抱进怀里,“好久不见南姗,别来无恙。”

  别来吴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