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先你们要意识到，自己是一条狗。”
昏昏欲睡的会议室里，王总板着脸，像是宣布“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一样笃信他现在这句陈述。
“很显然，在你们不当狗的时候，就会思考为什么自己活得像条狗；而在你们当狗时，甚至不在乎这坨翔热不热乎。”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的自我设定不是狗，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痛苦！如果你们本身就是狗，怎么会因为当狗而感到痛苦呢？”
“只有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是狗并且持续当狗的时候，才是你们作为人类种族最幸福的时刻！”
王总拉了拉他肚腩以下的裤子皮带，着重彰显皮扣上爱马仕的银标。很难理解中年职场男子为何总对二十岁一百二十斤那年穿的衬衫尺码耿耿于怀：衣服从十来块变到大几百再到上千，体重从营养不良变成两百过度肥胖。却依旧坚持穿L码。
圆润的肚腹里全都是在职场累积的丰硕经验，应酬的白酒和捞足的油水被衬衫纽扣所束缚，几乎要挣破这纯白的质朴。原本用于勒紧腰肢的裤带在腰部被肚子合并以后只能置于胯下。越是这样局促打扮的中年男子，越要通过这幅打扮来彰显职场地位。
2.
王总不姓王，即便他逢人就说，“你好你好，叫我王总就好。”
据说王总刚来公司时被一位姓王的领导压榨。领导在办公室里喊小王啊，你去干一下这个，小王啊，你去做一下那个。没人承认自己是小王，也没人有空替他干活，大家都很忙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位王领导也不恼，笑眯眯的往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后拍了拍王总肩膀，“小王啊，叫你做的事，怎么不去做呢？”
王总没在第一时间否认自己不姓王，也没在第二时间拒绝王领导推辞说自己比较忙，要不去问问其他同事。于是王总就被冠上小王之名，所有没人做的事情，或者做错事没人承担责任的时候，就把小王推出去。
“不知道啊，不是我负责的，问问小王呢？”
“不好意思，手里活太多了，你去找小王帮忙吧。”
……
由此可见王总最初在职场里也只是个愣头青软柿子，他的履历和他当时的体重一样轻飘，无法应对这些职场里的笑里藏刀。
对于小王是如何成长成王总的，江湖传闻版本许多：有说在公司危难时刻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有说投机取巧把到老总女儿入赘走后门的，还有说是去上了某种专销培训课，因此茅塞顿开，在职场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很快升职加薪干到副总。
总之无论版本如何，结局都是变成王总的小王走到最初使唤他的王领导边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诶，小王啊，以后请多多关照。哦对了，叫我王总就好。”
3.
数年来公司经历过许多变故，以至于现如今王总俨然坐到了一把手的座椅。而当初一百来号人的公司现在也只剩下这部分在会议室里昏昏欲睡的寥寥无几。
公司以往鼎盛时期，干过房的产，干过金熔机构，干过新能源汽车……现在不行了，现在的业务是预备卖宝险，私人卖宝险：连宝险里的具体事项都仍在开会商议中。
那些过去合作业务的老板们也纷纷遭遇变故，都说现在形势不好，大环境不好，动不动这个公司倒闭，那个公司破产了。
王总一起应酬的朋友里有个什么什么总，张总李总陈总之类的吧，总之那个饭局上的所有人都是“总”，我们姑且叫他无名总。
无名总的公司是负责软件开发的，和王总合作卖他们的产品，早几年都挺好的，主要是各位总与总之间愿意相互接济买单。后来领头厉害的那几个总都出了国，无名总得自己去跑业务，发展些新的总。
跑业务嘛，在现在这个年头是有风险的，一不小心就要被割离。无名总就这样和其他疑似感染的学生们被困在同一辆公交车里。
说这辆公交车先前有黄妈人员乘坐过，因此要将公交车给割离。至于车上的乘客应当如何处理，抱歉，原地停留等待上面领导指示。
这是无名总高中毕业以后初次乘坐公交，黄昏的公交车里还是如同他记忆当中一般挤满背着书包的学生群体。在琳琅满目的abandon和校园八卦聊天里，无名总感到一丝绝望。
此刻他“总”的身份完全不好使，并不能因为是xx总而在学生群体中获得一丝优待，而他最擅长的化骨绵绵反问法，也不能在此刻发挥出任何作用。
4.
“叔叔，我们现在还不能下车吗？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吃饭？”
“你只想到要回家吃饭吗？你一点都不热爱公交车这个大集体吗？我们大家不是都和你一样待着这里吗？只有你饿，其他人不饿吗？年轻人要学会忍耐，把公交车当成自己家，把公交车里的乘客当成自己的家人，爱公交车正如爱你的家，这样你和公交车才能都得到更好的发展。”
“我不要，谁管你，我要回家吃妈妈做的饭，不要吃你画的饼。”
“叔叔，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呀？”
“怎么办？做什么？你在问我吗？我要是知道要怎么办做什么公交车上还要你干什么？那你不要上这辆公交车好了？我找你来是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提出问题，什么问题都问我，不会自己找找原因吗？”
“叔叔，你不是大人吗？原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办法解决啊。”
无名总这才意识到，他完全没有成长为自己所期待的大人，他在职场里学来的推三阻四和苛责打压，这些诋毁并不能在他真真正正遇到问题的时候帮他解决任何。
失去了那些职场里的同事、职场里的下属，无名总举步维艰。
他甚至无法解决公交车上一位小学女生需要订正的数学题，当其余学生们围着试卷侃侃而谈出谋划策之际，无名总终于感到自己多余，而不是像在职场里当甩手掌柜的欣慰。
这件事情以后，王总的最后一个客户——也就是无名总，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知，重新奋发图强，重新投入到学生时代刷题的热情当中。
是的，无名总弃商，考公无员去了。
5.
至于此，我们的公司已经形同虚设。没有客户意味着没有金钱收入，没有金钱收入意味着我们发不出工资，到底还有什么支撑着大家坚持来上班呢？我想也许是因为拖欠的三个月工资，同事们心有不甘。
“大家放心，王总我啊，已经决定开展宝险业务了。只要我们把宝险里的具体细则确认下来，新媒体部门去把公司宝险线上推销出去，客服部门去发展买宝险的客户，技术部门去申请卖宝险所需要的相关手续……现在的大环境突发事件较多，相信很多人都会买宝险给自己一个保障一个心安，宝险行业就是当下最热门最有发展前景的行业！”
王总这段义愤填膺的段落里漏洞连连，三个员工悠悠然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分别是公司仅有的：我、技术、客服。
客服妹子是一位漂亮的本地女生，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上班，主要是为了在办公楼里邂逅偶遇高富帅；本人新媒体一枚，把公司当网咖，每天坚持来免费蹭网；技术部的大哥堂堂一米八，睡觉会流口水，在王总说要把自己当狗时还配合的汪了一声。
技术大哥睡眼惺忪问我，“夏天结束了吧。”
这句过分文艺的发问让我明显一愣，试探性的接话道，“是啊？是秋天了。”
“那太好了！”技术大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吹公司空调了，还没肯德基的凉快。这公司早玩完了，明天我就去送外卖！不对，现在我就申请当外卖员，我三十五了，作为程序员的我已经和这破公司一起死了，接下来我要重生当外卖骑手！”
按照剧情发展，此刻我应该感叹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技术大哥”，如果忽略掉有天他顶着黄色兔耳给我送外卖说，“记得好评哦亲，我零差评才换来的兔兔耳朵耶。”
6.
在王总要求我们当狗的第二天，也就是技术大哥去当外卖骑手的隔天，我照常下午两点来公司上网。王总坐在我手边技术大哥的位置，他的浏览器界面是2022年教姿几月份考以及考教姿需要如何报名，学习哪些课程。
我诧异的问他，“王总，咱这是准备接教姿培训的业务了？”
王总露出与他过往全然不符的腼腆笑容，摆了摆手道，“我没结婚，今年才28，我还有光明的未来。对了，别叫我什么王总，叫我王老师就好。”
原来，只有考公无员和考教姿才是各位“总”们最后的归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