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沉吟片刻，伸出了三根细长的手指，“这并不难，但你需要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陆骁成追查了十年的真相，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口中，竟是这般轻而易举。
“第一”，面前这个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说出的话却是超乎年龄的成熟，“人人都希望知道真相，但真相却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承受的。”他波澜不惊的双眼直视着陆骁成，似乎能洞察这个灵魂所有蒙尘角落里掩藏的秘密，“你做好承担真相的准备了吗？”
十年前，或许陆骁成听了这话会犹豫。现在的他根本却不需要思考，“我为此已经准备了十年。”
“第二”，而安用平静的语气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你距离那个位子并不遥远，我想知道，你对获得它是否有兴趣？”
这次，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陆骁成沉默了。他再次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大脑中飞速思考着。
而安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无视陆骁成充满压迫感的凝视，冷冷地补充道，“你不必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可以等之后想好了再说。”他顿了顿继续说，“毕竟我们素昧平生，你不信任我是正常的。”
“毕竟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也并不相信你。”
陆骁成刚想开口辩解，却又觉得自己今晚已经向这个少年袒露了太多的心声，于是只好认下这小小的指摘。
“第三”，而安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陆先生，您信命吗？”
窗外忽然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像是催促着两人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又或者说”，而安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如同一把冷绝的匕首，横在陆骁成的喉前，“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
这是一个不被允许出现在秋山帝国的问题。
因为在四十年前，这个国家建立的时候，政权就用刀剑与血火铲除了一切宗教，并在此后的法律中规定科学是秋山帝国的立国之本。任何与科学相悖的意识形态都是被明令禁止的，任何进行宗教相关的活动的人也都会被处以极刑。众多曾经香火鼎盛的寺庙被夷为平地，无数佛像与经书被付之一炬，僧尼则被强制还俗后送去劳动改造。而那些声名煊赫的高僧大德或以身殉道，或隐姓埋名，最终都归于沉寂。
这一国策也似乎起到了作用。短短十几年间，秋山帝国就靠着雄厚的军事实力东征瀚海，西入黄沙，开疆拓土，成为了世界霸主。
科学浸润着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经济学家精准地计算出每个行业每年所需的原材料和产生的利润，制定经济计划，以实现产值最大化。人口学家熟练地运用分析框架预测新生儿、青壮年与老年人口的比例关系，再通过政策进行有针对性地调整，保证了国家一直拥有充足的劳动力。甚至连教室中，教师们说的每一句话，学生们作出的每一个表情，也都被语音识别系统和面部识别系统进行着实时监控，确保每一个环节不出现任何问题。
秋山帝国仿佛一架巨大的机器，科技为它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动力，推动着它不断向前，走向自己的千秋万代。
而安并不期待着陆骁成立刻给出答案，但经过了这么久的高强度对话，大病初愈的他有些撑不住了。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流下，一直冷硬的脸上也裂开了些许脆弱的缝隙。
“这些问题我会仔细考虑的”。陆骁成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抬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依次关闭主卧的大灯，只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他站起身，扶着而安慢慢躺回床上。“但很抱歉，我暂时不能放你走。”陆骁成绕到大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也躺了上去。“这座宅院是我家，不会有外人进出。你可以随便出入任何房间，如果我不在时需要什么，都可以找管家陆了之索要。”
身边的少年并没有反对，沉默地接受了陆骁成事实上的软禁。这让男人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觉得爷跟他直接住在主卧不太合适”。楼下的一间卧室里，听之回想着下午陆骁成的吩咐，越想越不对劲。
“爷不是都说了吗？……是担心他出事。”任之本来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但咱们宅子里的客房就在咱们屋隔壁，或者可以安排在主卧旁边的侧卧里，能出什么事啊？爷怎么不信任咱们了呢？”听之揪了下抱枕猫咪的耳朵。
“你啊……就别猜爷的心思了。”旁边开着门的另一间卧室里，了之的声音飘了过来，“以后你仔细品品爷看他的眼神吧。”
陆骁成当然听不到三个亲随的午夜对话。床头灯熄灭后，他只能凭借着窗帘边缘泻出的一丝月光，打量着身边人的背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低声说，“那三个人的尸骨后来被埋在了东林路。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现场重新祭拜。”
而安没有回应，陆骁成也便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马上沉入梦乡前的一瞬，他感觉到身边刚刚一动不动的身体忽然动了。
少年转过身，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陆骁成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