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车行驶至郊外，又见黄昏。
谢相涯举起手机，好像终于做了个决定似的，调取了三个月左右的公寓监控。
他名下的房屋很多。
也很少去公寓里过夜。
——但让他印象时刻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这里。
秦奚可以说是个出色的骗子。
用最少的成本说最漂亮的谎言。
公寓门前的视频倒转回三个月前，凌晨两点四十分，秦奚小心翼翼的身影出现在了监控里。
秦奚走得很小心，扶着墙躬身走过。
驾轻就熟地蹲在了公寓门口。
然后秦奚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黑暗里如同捧着一束光一样仔细端详。
凌晨三点，谢相涯准时回来。
酒局之后，他偶尔会来这个地方休息，几率大概是十八分之一。
谢相涯还记得那天。
他在回到公寓时撞见了秦奚。
秦奚对他说：“我等了你好久，从知道你去了酒局，就一直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等我？
他这么问。
秦奚的答案依旧好听。
秦奚说：“因为我不敢要求你啊，我很懂谢少的规矩，但我也很爱你。”
－
秦奚哼着歌从厨房里走出。
他半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块奶油味的面包片，十分惬意地打量四周华美的装潢。
谢相涯的审美可谓顶级。
而他还是能把谢相涯握在手里，牢牢握在手里。
凭借着智慧与真心，他虽然在容貌上比不过谢相涯从前的那些情人，但在用心之上，绝对是千里挑一。
秦奚想。
他对谢相涯，从来都是一见钟情。
在追求谢相涯的路上，秦奚自认做过许多努力。
他不介意成为一个情人。
从最卑微也最平淡的身份开始接近。
也许是因为他至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可以成功，所以无论起点设置在哪里，他都坚信自己会赢得彻彻底底。
他一见钟情，那时谢相涯的身边依旧有许多人。
看中金钱、看中美色、看中身份，或有另外的理由。
贺肆是不赞同他和谢相涯在一起的。
贺肆认为他不会幸福。
可秦奚觉得幸福这种东西，唯有获得时才知道什么是幸福，还未获得的时候，也不必在乎。
他甚至是有点现实的。
秦奚依旧记得。
记得他毛遂自荐，在谢相涯的面前展露自己精心准备了许久的才华。
谢相涯却一眼未看。
好像他竭力盛绽的花，涂抹而出的色彩，都是茫茫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灰。
但如果他就此放弃，他就不再是他。
秦奚异常努力。
他从未在追求别人的时候有这么努力过。或者应该说，在他失败的感情里，他谁都没有追求过。
他喜欢放着长长的鱼线，等待鱼儿来咬钩。
把爱情说得很浪漫，把自己的心说得极真诚，把对方感动了，自己再退居幕后。
于是就可看见那些人争先恐后走到他的面前。
奢求他一点点的爱。
然而谢相涯对于秦奚的意义是不同的。
那是一种感觉。
好像这个人即是他的魔障、执念，必须逾越而去的高山，必然要握在手中，否则一生都失去意义。
秦奚对谢相涯说的第一个谎，是“礼物”。
追求谢相涯的时候，秦奚送过的礼物很多，价格虽不高昂，却总有各种各样的意义。
比如初识的纪念，认识一周的纪念，今天更爱你的纪念。
那些礼物从被谢相涯丢弃，再到被谢相涯收好。
无声彰显了秦奚逐渐走近的成功。
然而，秦奚咬下最后一口面包片，他微眯着眼睛，有些诡异的兴奋。
他想。
谢相涯并不知道。
他送的礼物里，十个里面，有七个是他那些从前的男朋友送给他的礼物。
剩下的三个，有他在家里的杂物间翻到的，洗净了重新装扮过的，也有他努力工作后攒钱买下的礼物包装里的附赠品。
他是个出色的骗子。
他能把不值钱的东西说得很有意义，又因为这些东西不值钱，而显现出他的真诚，甚至他的可怜。
谢相涯绝不是会因为旁人可怜就心软的良善之辈。
他也屡屡失败。
但他到底成功了，死缠烂打着，从谢相涯的心里砸开一条缝隙。
秦奚窥见其中的血肉时，他毫无意外心情。
只觉得就应该如此。
哪怕他送出的礼物是赠品，是他不要的东西，但他依旧会成功，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秦奚对谢相涯说的第二个谎，是“等待”。
他能可接近谢相涯之后，最常说的就是等，等了很久，一直在等，无论谢相涯做什么，看到什么，他都是等。
他说话好听。
也从不等待。
他逢人就说自己对谢相涯的喜欢，以此换取谢相涯身边朋友的信任。
秦奚很明白，花花公子从不在乎一个情人是不是认真。
他们享受被别人认真对待，却未必要认真回应。
他们点头和秦奚保持了最基本的联系，不过是近乎于想施舍他这个卑微的情人，这一点点的优越感。
于是秦奚能顺着他们的动态去对照。
如果谢相涯是去喝酒，那他就要去酒吧，如果谢相涯是去参加宴会，那他就要去举行宴会的附近等他。
提前十分钟或二十分钟，捧着手机玩自己最喜欢的游戏，和亲友打赌接下来会不会让谢相涯感动。
然后等谢相涯出来，他再迎上去，说——“我等了你好久”。
但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在以此抱怨。
所以他往往也说：“我就是很想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
在这有些许漫长的追求过程里，秦奚是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手段。
直到那天，他被某位前任找上门来。
他用前任的名义向前任的朋友们借过数十万的金钱，分手之后，他远走高飞，没有解释。
前任找到了他，他挨了顿揍。
但他也赢了。
是的。
他凄惨狼狈的时候，谢相涯正好来见他。
如此顺理成章，他说了第三个谎，“可怜”。
在秦奚的心里，无论是借钱，还是远走高飞、不辞而别，亦或者其他，都是这个人自作自受，欠他的。
秦奚想，他当初也很喜欢这个前任，为了对方付出很多。
虽然他不记得他们的纪念日，偶尔还会叫错对方的名字，和从前的炮友保持着一点点基本的联系。
但对方也会因为他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而发火，譬如他浇水过多，养死了一盆男友养护了三年的花。
他道歉了，他说，对不起。
但男友却不依不饶，男友说：“我不是说过这盆花你不要动，我自己来就好？”
秦奚反问：“我重要还是花重要？花你可以再买，我难道也可以？”
于是他们会因为这种小事吵架。
在即将分手的那一周，秦奚想起自己因为男友的忽视冷落而掉过的眼泪，他心里痛苦，于是愤怒之下借遍了所有朋友，三十六万，然后他不辞而别，远走高飞。
贺肆曾经忧虑过。
贺肆说：“你就不怕他们报警？”
“有什么好报警的，”秦奚说，“我一分钱也不会花，我就是为了报复他，让他知道我的厉害。真要有人来找我，我把钱还回去就是了。”
然后他等来了这位前任，挨了顿揍。
他哭着说把钱还给他。
直到谢相涯走到他的面前。
秦奚说：“我只是一时赌气，可是他根本不听我解释，我不怕挨打，我怕变丑了，你就不想再看到我。我会很想你。”
被谢相涯拥抱的那一瞬间，秦奚的唇角微微扬起。
他抱持着那些从未消散的得意。
他想，我又赢了。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
正式和谢相涯在一起之后，秦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贺肆炫耀。
他告诉贺肆，他还是赢了。
贺肆却说：“你为了他吃过这么多苦，现在他才答应你，这值得吗。”
值得。
这当然值得，秦奚说，“没有关系，因为我爱他。”
爱他，所以赠送的礼物是赠品，所以等待的时间永远都在做乘法，所以有无数的谎言。
被拥抱时会暗自发笑，于心底庆贺自己又摘取一颗胜利的果实。
他又听贺肆问：“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过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
秦奚摇头。
“我虽然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但他从始至终也还没有说过喜欢我。我想让他明白，他很需要我，他离不开我，如果失去我，他会生不如死，非常难过。”
贺肆问：“你很确定他会这样想？说实话，我不是很敢相信这种风流人。”
“你要对我有信心，”秦奚笑着，“或者，你该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他开始与旁人亲近。
有时是为了炫耀自己俘获了谢氏的公子，有时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魅力，有时是存心想让谢相涯知道，他依旧吸引别人的目光，如果轻忽他的存在，那他很可能被旁人抢走。
但谢相涯好像没有任何的危机感。
分明发现了，却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谈谈，分明看见他和人拥抱，却还能冷静理智分析可能是误会。
爱情应该是失去理智的。
谢相涯如此冷静，是否因为他真的还远远没有得到他的爱，或者喜欢？
秦奚心事重重。
在那天烟火流散时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是他的前男友。
他心如擂鼓，又暗自期待，谢相涯会吃醋吗？会因为他记挂着别的男人，而感觉到有可能会失去他吗？
他凝视谢相涯的眼睛。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得到了谢相涯的沉默。
但他到底有了收获。
他开始感受到谢相涯的关心，像是他的付出终于彻底透支，所以应可得到回报了。
他放下心，并且深谙此道地欲擒故纵，依旧与人亲近，又展现出不同的，近似于偏爱的态度。
他也会在与朋友们的言谈之中，不经意间泄露谢相涯对自己的关心。
他们羡慕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其实也没有很好，”秦奚微笑着回复，“谢少的缺点我们都懂，他现在对我好，只是因为他很爱我而已。真要说起来，他比我的那些前任都要差一些，而且还很少给我惊喜，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抱怨几句，他自己都会改的。”
朋友说：“秦奚，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秦奚想了想。
是啊，我真是太厉害了。
他想。
别看谢相涯以前对我看也不看，现在不也还是关心我爱护我，为我扫清障碍，变成我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