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俩树>第32章

  陆家花纹繁复的铁质院门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一点锈蚀的微红。

  容允琛头一次对进入一个地方产生了畏缩的心理。

  他原本在约定的地方等容唯,却久久不见他的身影,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伞面遮盖了他的视线。

  他以为下一秒容唯会穿过嘈杂的人群朝他奔跑过来,毕竟他一向讨厌被潮湿的雨滴黏上。

  而容唯迟迟不来,容允琛的心也开始微微下沉,他冷肃着眉眼打开许久没使用过的监控软件,刺眼的红点显示的不是学校,而是在眼前这个地方。

  容允琛吸进的清凉水汽突然在肺管里作乱,现在是盛夏,他的心脏却像被冻住一样几乎停止跳动。

  在树叶上凝聚滚动的雨滴滑落,在伞面上发出“啪”的声响。

  容允琛动作迅速地上车,轮胎与潮润的地面摩擦,车辆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撕破雨幕。

  学校与陆宅的距离不小,容允琛不得不先通知陆楠川,吐出的声音又涩又哑:“容唯被人带去陆宅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通话被迅速挂断。

  容允琛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庭院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容唯伏跪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场景,而陆楠川躺在池塘边的空地,胸腔微微起伏。

  容唯绷着脸侧过头,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似乎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

  容允琛扔掉伞,温热的手盖住容唯湿透的发丝,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在这一刻,他终于能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

  鼻腔里弥漫柠檬般的酸意,双手也因为长时间的心肺复苏酥麻发软,容唯埋在容允琛的胸前,无力地揪住他的衣服默默流眼泪。

  “我救人了。”容唯的声音微微哽咽。

  说完身子一软,昏倒在容允琛的怀里。

  容唯受了惊吓再加上泡水淋雨,一整晚高烧不退,在病床上以一种婴儿蜷缩的姿态窝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吐出的气息气促又滚烫。

  他一向怕疼,打点滴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昏昏沉沉地睡觉。

  容允琛也守他守了一夜,每隔固定的时间给容唯擦汗、量体温,量温度时容唯本就浑身难受,不停往被子深处钻,腋下根本夹不住东西。

  容允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略重地箍住他的胳膊使容唯安分了一点,测量的时间已经够长,但容允琛有些忘记原本的目的,迟迟不拿出温度计。

  他阖上眼皮,像是在汲取容唯略高的温度,又像是在索取一点安全感。

  容唯的嘴巴很干,他努力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有气无力地喊着嘴巴好渴。

  天早就大亮,窗外燥热的夏天用蝉鸣宣誓天气的炙热,容唯捞起被子盖在头上,说出来的声音嘶哑又低闷:“关窗帘。”

  容允琛起身拉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容唯。

  容唯从薄被里钻出来,恹恹地靠在床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巴。

  他的手有点疼,手背上打点滴的淤青因为容唯睡觉不安分又加深了些,手腕也因为昨天的过度用力酸胀僵硬。

  他哪哪都不舒服,不免娇气了些。

  容允琛顿了顿,将杯檐靠近容唯的嘴巴,容唯却不肯张嘴,蹙眉偏过头。

  他昨天喝的水、淋的雨已经够多了。

  他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道理,又口渴又不想喝水。

  容允琛对生病的容唯百求百应,从善如流地用棉签蘸水,垂眸将容唯的嘴唇重新变得湿润柔软,容唯像只懒惰的猫,闭眼发出舒服的哼哼声,对过去的不适半点不计较。

  “陆楠川呢?”他突然想起来,他可是陆楠川的救命恩人,还没邀功呢。

  容允琛表情平淡:“他被你摁断了两根肋骨,在隔壁病房。”

  容唯局促地愣了几秒,不知道是该怪陆楠川当时的样子太可怕让他失了力道,还是怪陆楠川的骨质太疏松,他的脑袋嗡嗡的,一时间有些郁闷。

  “可能我不太专业吧,”容唯讪讪说道,他转移话题,语气变得愤懑起来,“那夏岚呢?亏我还可怜她,她背地里下黑手啊!”

  又想到夏岚是容允琛的亲生母亲,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脸颊依旧气得鼓鼓的。

  容允琛面色不变,自然地伸出手感受容唯额头的温度,眼底暗沉:“故意遗弃和故意杀人,她昨晚去自首了。”

  容唯缓慢地眨了眨含着懵懂的眼睛。

  自首?他以为像陆家那种家庭做这些事很正常呢。

  蝉鸣突兀地尖锐高昂起来,容唯看了眼钟表,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容允琛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钟表,摊开的手心里放着几粒药片:“吃药。”

  “哥哥,”容唯直起身,凑到他眼前,没有接那些药片,而是摸了摸容允琛眼下的青黑,“你昨晚没有睡觉对吗?”

  随后他爽利地就水咽下药片,苦得皱起鼻子,然后大方让开床上的大块位置,他拍平床单上的褶皱,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睡觉吧。”

  容允琛静静看着他,眸色很深,俯身突然在他白皙的额头落下一个吻,他很轻地喟叹一声:“唯唯,你今天好乖。”

  他躺倒下来,手臂勾住容唯细韧的腰肢,容唯跟着靠在容允琛的怀里,鼻尖对鼻尖。

  蝉鸣好像就在他的耳朵里。

  容唯的心跳陡然加快,容允琛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他正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吸着。

  容唯偷偷靠近他,在他的上唇吮吻了一口,容允琛半撩起眼皮,撞进容唯瞳孔狡黠的笑意,丝毫不见他昨晚生病易碎的模样。

  怎么那么巧,这样可爱的外壳里装着他喜欢的灵魂。

  同一天出生的孩子那么多,怎么那么巧,在二十七年前他和容家的孩子交换了身份。

  容允琛的目光定格在容唯盛着清盈水意的眼眸,徐徐在其上落下一个比羽毛重不了多少的吻,他轻声说:

  “去看看陆楠川吧。”

  ………………

  从容唯进入病房的那一刻起,陆楠川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断了两根肋骨也不影响陆楠川动手动脚。

  他先仔细地掰着容唯的胳膊手指,把他的头转来转去观察有没有皮外伤,再捏住容唯的脸颊软肉,问他脸怎么这么红。

  容唯假意咳嗽两声,蹙眉压着嗓子开口:“为了救你被冷水泡发烧了。”

  这下可不能怪他把肋骨按断了。

  陆楠川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确实有点烫,容唯的眼角也泛着薄红,可怜兮兮的。

  更何况,容唯还救了他。

  比起胸口疼痛的压迫感,鼻腔肺管里曾经大股大股涌进的水流,还有喉头反射性的痉挛更令人痛苦。

  陆楠川熟悉这种感觉,他无数次在梦里重复溺水的过程,只不过现实里,终于有人把他从潮闷冰冷的池塘里救了上来。

  容唯浑身水淋淋的幻想在不恰当的时机实现,陆楠川觉得那时候的容唯简直漂亮得要命,即使他已经神志不清,下一秒就可能喘不上气。

  “我们接吻了?”

  容唯摸不着脑袋,他们已经亲过很多次,为什么陆楠川还这么大惊小怪,不过他还是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那是人工呼吸!我有捏住你的鼻子,抬起你的下巴,是很专业的手法,”他撇了撇嘴,为自己辩解,“而且、而且心肺复苏是有可能压断肋骨的。”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陆楠川胸口的固定带,小声问:“痛吗?”

  陆楠川摇摇头又点点头,拉住容唯又软又暖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声音放低:“我说疼你能再亲我吗?”

  容唯不知道疼痛原来可以通过触觉传递,他害怕摸到的是皮肉下断裂的肋骨,可是并没有,他手心的掌纹好似被陆楠川有力的心跳声重塑,蜿蜒流淌,如同他们之间羁绊的线。

  他迟疑地开口:“亲、亲你你就不疼了?”

  “嗯。”陆楠川毫无心理负担地闭上眼。

  容唯才不会上当受骗,昨天那几次人工呼吸吹得他头昏脑胀,嘴巴还要包住陆楠川的双唇,张得他发酸。

  他趁陆楠川闭眼准备偷偷溜走,没走出半步就被陆楠川扯住手腕,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大口。

  陆楠川不依不饶:“我肋骨断了,这几天你自己动好不好?”

  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做爱?

  容唯抬手捂住陆楠川的下半张脸,耳廓一红,磕磕巴巴地说:“你先养好身体吧。”

  早知道再用力一点了,容唯想。

  容唯才发现他自己病房的窗外是一棵茂密郁葱的大树,怪不得蝉鸣声不绝于耳。

  容允琛醒了,或许他根本没有休息。

  他高大的背影伫立在窗边,树丫间被切割的光影投射下来,容允琛的表情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容唯悄悄踱步到他身边,抬起眼睫追随容允琛的目光,在看什么呢?是绿得要滴出水的树叶,还是树干上栖息的夏虫?

  容允琛的目光太晦暗莫测,容唯摸不透,但是他有嘴巴。

  “容允琛,你在看什么?”

  容允琛也摸不透他喊“哥哥”和“容允琛”的频率和时间。

  他曾经被“哥哥”的身份所困而又不屑于“哥哥”的身份,所以在陆楠川以血缘为利刃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不以为然。

  可生死的羁绊要比血缘关系强韧得多。

  容允琛意味不明地说出这句话,他握住容唯的手腕,指腹间传来他一动一动的脉搏:

  “唯唯,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容唯聪明地一下子理解容允琛的意思,他仰起头凝视容允琛:“你看着我出生,而且我们大概率是要死在一起的,这不也是生死吗?”

  生则同衾,死则共穴。

  看来他以后的墓要买大一点,要三个人睡下都绰绰有余。

  容唯很会模仿和引用。

  他说:“哥哥,不会改变什么的。”

  他踮起脚让容允琛看着自己:“我一样会爱你,而且会越来越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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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完结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