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杭思嘉冷笑一声, 面无表情地擦去脸上的泪水。
不远处，陈辉快步走进。
“怎么样了？”他表情很是关心，“裴年她……”
话还没说完, “啪”地一声——
陈辉整个头都被打得偏了过去, 半边脸上, 红色的指印异常明显。
杭思嘉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她扫了眼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麻的指尖, 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让裴年身败名裂？”
“这就是你说的，会把资源亲手抢来给我？”
陈辉捂着被打的那半张脸, 胸口剧烈起伏着。
杭思嘉却嗤笑一声, “怎么，不服气？”
“不服气你就走啊！”
这话一出，陈辉瞬间被抓住了软肋。
他脸上扬起一抹僵硬的笑，不顾脸上传来的钝痛, 讨好的蹭到杭思嘉身边。
“怎么会？明明是我太没用了！”
“实在不解气，你再打我几下也行？”
杭思嘉不屑地扯了扯唇, “打你能解决问题？”
她嫌弃地把陈辉推开到一边, “我身边不养没用的人。”
“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辉连忙道：“是是是。”
“找点人去盯着裴年。”杭思嘉踩着高跟鞋, 每往人群中走一步, 脸上阴鸷的表情便减少一分, “她最近太奇怪了。”
“我要知道原因。”
-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 出来时免不了被林笙责备两句。
“可是这里真的很无聊诶。”
裴年觉得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被掩盖在酒精下的复杂人心。
比起这个, 她倒更愿意回家看剧本。
林笙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下一秒就上前一步, 将裴年挡在身后，脸上也迅速扬起了笑，“李总。”
听见这两个字，裴年浑身都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她极其缓慢地回过头，视线内出现了道肥胖的身影。
李必成穿了件深色西装，纽扣解开，里头的白色衬衫被肚腩撑起一个作呕的弧度。
他自以为风度翩翩地笑着，状似熟稔地和林笙打招呼，“这么久不见，林经纪春风满面，人看着都漂亮不少啊？”
林笙：“这不是化了妆显得精神。”
简短的交谈之后，李必成的目光还是落到了裴年身上，“不过说起漂亮，还得是我们裴年啊。”
“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朴素？”李必成眯了眯眼，表情似是在回味，“要我说，你还是适合穿裙子。”
饱含深意得视线在裴年身上流连，犹如附骨之蛆，怎么甩，也甩不掉。
“红色的，最衬你。”
裴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短短几句话，裴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给她留下阴影的夜晚。
林笙怎么也拦不住的酒，四周越来越不怀好意的起哄，还有在她肩上摩挲着的男人粗粝粘腻的手……
一想到这一切，裴年就反射性地想要干呕。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似乎是用尽全力推开了李必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夺门而出。
她是逃走了，可接下来她的资源和待遇，也急转直下。
“既然李总这么喜欢红色，那不如也买条红色的裙子送给您太太？”裴年淡淡笑着，脸上再也不见那一晚的慌张无措，“她穿，应该也特别好看。”
这之中的警告意味简直不要太浓，然而李必成却充耳未闻似的，看向裴年的眼神更有兴趣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前方却忽然“叮——”一声。
伴随着酒杯被敲响的清脆响声，就见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缓步上台。
那是正音娱乐CEO及最大股东——黄舒雯。
她作为老板，在这种时候当然要上台致辞，李必成作为公司的二把手自然也要。
不过他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年，那眼神就像是在说——
别着急，还没结束呢。
裴年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是不是喝多了？”林笙给她拍了拍背，“我陪你出去醒醒酒？”
“没事小笙姐。”裴年直起身用力呼吸了两下，“你留在这儿吧，我出去转转。”
林笙：“行。”
这里说是温泉酒店，其实用温泉山庄来概括更为贴切。
它占地面积极广，正音所包下的不过是这其中的一间酒店而已。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室外的冷风驱散了身体里本就不多的醉意，伴随着阵阵淡雅的清香，那股因为李必成而不断涌出的恶心感觉也被压下去了不少。
裴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直到视线内出现了另一幢建筑的轮廓，才突然反应过来——
她好像走得太远了。
“原路返回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裴年喃喃着，“再不回去又要被小笙姐骂了……”
一边说着，裴年一边往回走了几步。
可不知是她幻听了还是怎么，耳边陡然炸开一道树叶被踩碎的声响。
裴年被吓得小声颤了颤。
她下意识往声源处望去，目之所及却只有花花草草和高大的树木。
但没来由的，心里的警钟忽地拉响。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建筑，又看了看长长一条仿佛走不到尽头的小路，最后果断扭头，大步朝光明处跑去。
与此同时，身后也响起了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裴年：！！
她迅速扭头看了眼，连男人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只匆匆确认了下两人间的距离就害怕地扭回头。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出来放个风都会被人跟踪啊啊啊！
而且这个人一看就很不好惹，不会是什么在逃杀.人.犯准备对她痛下杀手吧？！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裴年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好在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她爆发出了二十多年来最快的跑步速度，以她自己都无法想象出的快速跑到了建筑里。
一进门，裴年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头晕眼花。
她原以为这儿也是一处供给客人休息的酒店，进来才知道……
这他妈是用来泡温泉的！
里面的男男女女都穿着清凉，骤然出现裴年这个穿着高领毛衣的异类，瞬间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裴年连脸都没空挡，埋头冲进了一边走廊，七拐八拐地，一直到身后没再出现可疑的人影，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
她体力原本就不算好，这么一通下来，不仅身上出了层薄薄的汗，连喉咙间都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裴年贴墙站着，大口大口喘了几下，勉强平复了凌乱的呼吸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然后……
她一头撞上了来人结实的胸腹。
“对不起对不起。”裴年捂着脑袋小声道歉，一抬头，却猝不及防撞进双熟悉的桃花眼里。
“谢连？！！”
谢连显然也很意外她的出现，眉毛微微上扬了些，“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
终于见到了个稍微熟悉的人，还是个一看就力气很大武力值也很高的男人！裴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她清了清嗓子，简单交代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有点抓马，但……
“我没有在骗人，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谢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这句话可比直接说“我相信你”靠谱多了。
裴年回想了下刚才匆忙看的那一眼，“黑色西装，长得特别高特别壮，看着像是谁的保镖……”
静下心来描述时，裴年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杀.人.犯的猜测有多荒唐。
好在谢连并没有在意这些，“那他的打扮非常好认。”
裴年跟着点了点头。
她借着谢连的遮挡，又悄悄往外看了看。
黑衣男子正好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明亮灯光下，他五官尽数暴露于人前，只一眼，裴年就认出——
这是刚才站在李必成身后，寸步不离的保镖！
好不容易安下来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少有人来的小道上，本该保护李必成的保镖对自己穷追不舍。
这是为了什么？
这还能是为了什么！！
裴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如果，她当时回了头。
如果，她不小心被保镖抓住。
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裴年根本不敢往下想。
她怔怔地盯着保镖，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脑子却在那瞬间宕机，连躲避都忘了。
紧急时刻，还是谢连伸手拉了她一把。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毫不费力就将裴年遮了严实。
随着不远处保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谢连半低着脑袋，距离越来越近。
裴年也不是真傻，知道人家这是在帮她打掩护，当即就往谢连怀里缩了缩，手也顺势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原本20厘米的身高差被缩得极短，这还是除了拍戏外，裴年第一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皮肤上都敏感得冒出了层鸡皮疙瘩，裴年下意识收紧掌心，一抬眼，却和谢连的视线直直相对。
圈内对于谢连的颜值一直颇有争议。
当然这争议并不是指他不够好看，而是因为他极具个人特色。
和当下流行的冷峻脸不同，谢连的长相非常地——“贵”。
若是随便拉一个不认识他的人来，或许会觉得他是哪个豪门出身的贵公子，压根不会把他和混迹娱乐圈的明星扯上关系。
但也正是因为他看着太矜贵了，圈内总是有人唱衰说他不适合演戏，这张脸限制了他的戏路……
事实当然是，那群人被一次又一次地打了脸。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此时此刻，裴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有人穿着大体恤头发湿漉漉的也能那么帅啊啊啊！！
是谁在说谢连戏路窄？这一身打扮简直少年感爆棚好吗！妆都不用化都能直接去校园剧里演男主了！
这么想着，裴年连心跳都不由加快了些。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连，从轻颤的眼睫再到高挺的鼻梁，终于忍不住感叹：
“你长得……可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两个人都微微瞪大了眼。
谢连是没想到，裴年则是在懊恼自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她张了张嘴，“我……”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谢连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嘘。”
裴年立马抿紧了唇，不敢发出声音就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下一秒，脚步声消失，裴年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都立了起来。
即便听不到声音，但她也敏锐的感知到那人探究的视线正落在他们身上。
谢连原本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捂着她的嘴，许是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存在，他身子又往下压了些，墙壁上的手也移到了裴年颈后。
滚烫的掌心印在皮肤上，就好像真的是情到浓时无法克制的情侣，满腔爱意似是要将人灼烧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再度响起，裴年却不敢放松。
她偏了偏脑袋，从谢连肩膀的缝隙中望出去，确定了保镖已经离开后，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下。
“人走啦！”裴年小小声地说道。
她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谢连，可不知为何，话音刚落，男人就“腾”一下缩回了手。
掌心被呼吸带来的水汽浸得湿润，收回手时，指腹上似乎还停留着裴年脸颊上那股光滑的触感。
后颈上的那只手仿佛在发烫，谢连低下头，看着裴年红晕未退的脸颊，心脏好像被根羽毛轻轻拂过。
偏偏裴年还无知无觉地继续问道：“怎么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
谢连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裴年身上淡淡的香气，不反感，却让他有种事情超出控制的恐慌。
“没什么。”谢连深呼吸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人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去？”
……
最后谢连还是没送。
因为在他问出这句话的下一秒，裴年的电话非常巧地响了起来。
林笙原本是来兴师问罪裴年遛个弯怎么这么久的，结果听完裴年的解释，在电话那头竟是气得直接把酒杯砸碎。
盛怒之下的林笙裴年不敢惹，于是只好在乖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等林笙来接。
“其实你不用在这儿陪我的。”对于谢连好人做到底的行为，裴年特别不好意思，“小笙姐很快就到了，这儿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人，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而且……”裴年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靠近谢连，“你什么伪装都没有，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吧？”
况且现在又是孤男寡女，这要是被哪位路人随手一拍发上网，那不更坐实了他们俩的恋情谣言？！
裴年心肝都被吓得颤了颤。
谢连轻笑了声，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放心吧，不会有人拍的。”
说这话时，他散漫地靠在沙发背上，一手支着脑袋，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看着对面裴年的表情，谢连唇边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吐出四个字，“绯闻女友。”
裴年：？！！
她磕磕绊绊地，“我、你你你……”
“好了，不逗你了。”谢连见状，倾身给她倒了杯水，语气有点儿无奈，“怎么会吓成这样。”
裴年捧着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因为蜜糖们的战斗力太强悍了！”
谢连闻言，也忍不住弯了弯唇，“她们……”
“——年年！”林笙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事吧？那人有没有碰到你？”
甫一见着人，她就上上下下把裴年检查了个遍，连小橙都罕见地板着一张脸，一边关心裴年，一边小声辱骂李必成。
“好了好了。”见这两人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裴年只好小声提醒，“谢连还在呢。”
林笙这才转过身，“真是麻烦你了，帮了年年这么大一个忙。”
谢连单手插着兜，微笑点头，“举手之劳。”
这时候的他，再没了刚才在沙发上的放松散漫，态度虽然温和，却又处处透着疏离。
裴年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还想说些什么，那头林笙已经和谢连寒暄完揽着她的肩往外走了。
裴年无法，只能抽空回头冲谢连挥了挥手。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谢连淡淡收回视线，唇角弧度逐渐变得平直。
手机里的群聊消息已经被刷出了99+，全都是在问他人去哪儿了是不是太衰害怕输钱才躲起来。
谢连嗤笑了声，随手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路过拐角时，肩上却忽然搭上只手。
蒋斐笑眯眯地凑近，“我说兄弟，跑出来这么久原来是私会佳人啊？”
谢连扫了他一眼，抖了抖肩把蒋斐的手甩下来，“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了？”蒋斐挑了挑眉，“这叫关心你的感情状况。”
“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真对裴年有点意思？”
蒋斐摸着下巴，一脸福尔摩斯般的严谨，“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你和哪个异性交往这么频繁过。”
“饭局上的事儿我就不说了，前几天那绯闻你总得解释解释吧？”
作为谢连多年来的好兄弟，蒋斐再清楚不过他的脾性了，表面温文尔雅多矜贵一公子哥，实际上凉薄淡漠得不行，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商人的利益至上。
传绯闻对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重新走到了包厢前。
推开门的刹那，谢连懒散地勾了勾唇，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以前说过吧。”
“我根本不相信爱情。”
里头的嬉笑玩闹声渐近，谢连在朋友们的招呼声中抓起一把牌。
不出意外，他这一回手气非常好。
牌局风向瞬间转变，谢连从一开始从头输到尾的衰神，摇身一变成了全场公认的运气王。
等待发牌的间隙，他点燃了支烟，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他半眯着眼，终于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
“所以对裴年，只是因为她有用罢了。”
-
回到酒店时，气氛已经攀升到了高潮。
场内不再是人人矜持地攀谈敬酒，不少人都换了套衣服，顺着侍者的指引往室外走去。
是了，公司还给他们安排了后半场的泳池派对。
裴年一点想要参与的兴趣都没有。
林笙和小橙全程护在她身侧，快速穿过人群，却还是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迎面撞上了正从里面出来的李必成。
他也换了身衣服，身旁亲昵地贴着个小网红，看见是裴年，还耐人寻味地打了声招呼，“原来你在这儿啊？可真是叫我好找。”
话音落下，裴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在做了坏事后能明目张胆到这个程度？
李必成咧开嘴笑了。
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段距离，但裴年好像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李必成一只手搂在小网红腰间，肥厚粘腻的手在后者裸露的皮肤上来回摩挲，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年。
在林笙警惕地上前隔开后，才慢悠悠收回视线。
“祝你……”李必成笑道：“今晚有个好梦。”
裴年：“你！”
她上前一步，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又被林笙眼疾手快拉到了电梯里。
电梯缓缓上升，空间内只有几道交错的呼吸声，裴年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林笙大约是怕她想不开，一进房间就开口说道：“是我不对，当时要是能陪着你一起出去就……”
“小笙姐，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责任。”裴年扯了扯唇，“明明是他李必成心怀不轨，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
林笙：“可偏偏他是公司老总，年年，为了你的事业……”
裴年知道林笙想说什么。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姑娘了，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起，她除了拼了命地成长，再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我知道的，小笙姐。”
裴年叹了口气，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我会学着忍耐，但等我足够强大，我不会再给他欺负我的机会。”
“绝对。”
“不会！”